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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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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缘起】
终究是什么样的人,才可谓是罪无可恕,以至于到了需要被剥夺生命用以抵偿的地步?
她罪无可恕么?
沉沙想不通。
这是他第一次质疑那最为崇高的《联合律法》的正当性。
究竟是为什么,那最为崇高、最为严谨的律法,竟可以如此草率、如此随便地处决一条人命,甚至都不需要向负责执法的守卫大人报备。
只因为她是个女人。
“庶民为女子者,片板不许下海。”
所以,她犯了死罪。
但是,她真的该死么?
身为女子者,为什么就不被允许行船出海呢?
就像是打开了一个阀门,汹涌而至的疑问顷刻充斥了沉沙的脑海。
这是沉沙生来第一次亲眼看着一个人被活活地处决性命,也是他生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刚才,他不止一次地想要尝试着救下那个衣着打扮很是奇怪的女人。
并不是因为他想要把那个女人怎么样,而只是因为出于对“生命”的尊重和怜悯。
他的同伴说他是妇人之仁。
他就想不通,这种对生命的尊重和怜悯,怎么就成了妇人之仁了?
这种尊重和怜悯,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每一个生命,都应该被尊重,哪怕是花草树木。
沉沙是这样想的。
只可惜,他并不是决策者,所以他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被他的同伴们沉入海中。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波涛汹涌,风云奔走。
不过眨眼的功夫,暗沉的海水便吞没了那个小小的麻袋,和麻袋里面那个无辜的女人。
沉沙的心里很堵,久久不能释怀……
杨帆身着一席古代交领右衽装束的蓝黑色深衣长衫,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条腰带,心事重重地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地站在沙滩的尽头。
她的双眼毫无焦聚地看着浪花翻卷的海面,谁也不知道她的心里此刻正在思索着什么。
雪白的浪花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翻卷奔腾,互相追逐着去拥抱海水尽头那浮光跃金的沙滩。
由喧嚣,渐次归于沉寂。
此起彼伏,此消彼长。
杨帆静然而立,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雕像。
久久,她才沉沉地,却又是不知所谓地叹息了一声。
海浪将她的叹息声吞没,裹挟着跃动的波涛,将它们一并印刻在了沙滩之上,只留下了一道似留声机唱片上的波纹一般的痕迹,且稍纵即逝。
杨帆不由地攥紧了拳头。
直到此时,她才似终于有了灵魂一样。
她那乌黑发亮的眼珠,微微地动了一动——
涟漪轻动的眼波,晃荡出了欲言又止的怅惘。
“喂,你果然在这里,可叫我一顿好找,许久不见你回来,我都快要担心死了。”
夕阳正好。
这个突如其来划破寂静的声音,却似朝阳般暖得和煦,教人亲近。
是该说她应景呢,还是不合时宜?
杨帆的唇角颇有些苦涩地微勾了一勾,却是没有转身,而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只怀表模样的物事,用拇指的指腹,轻轻地在它的外壳上扫了一扫。
似漫不经心,又似意味深长。
“喂,我说你这傻大个,能不能别像头驴似的,踹一脚才舍得动一下?”
那个朝阳般开朗明快的声音里糅杂了一抹分明的薄嗔,像个气呼呼的小麻雀似的。
“杨帆。”
杨帆回转过身子,在夕阳底下静敛着眸光,微低着眉眼看向来人。
她太矮了,也太瘦了,就好像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几顿饱饭似的。
可怜巴巴的,就像是一个遭人遗弃的小流浪狗。
杨帆忍不住抬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小脑瓜儿,予她笑颜:“我不叫喂,我叫杨帆,杨树的杨,扬帆的帆。”
那个小丫头扑闪着麻雀一样的小眼睛问:“杨帆……好奇怪的名字。你是航海士么?”
杨帆勾了勾唇,苦涩地笑了一下:“航海士?我倒是想呢……”
那小丫头敛眉思索,似乎是被自己给说服了:“也是……庶民为女子者,片板不许下海。想来,你应该是一个偷渡客,你胆子倒是很大,你是贵族么?”
“贵族?”杨帆失笑,“那都是什么年代的古董了啊?”
那小丫头看了杨帆手中的罗盘一眼:“这种东西只有贵族才有,你难道……是个强盗?”
“当然不是!我说,你怎么越说越离谱了啊?”
杨帆嗤地一笑,摇了摇头,背过身去面向大海。
海风迭荡,海浪翻涌。
许久,一声叹息才被海风卷着,递送进了那小丫头的耳朵:“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的影子在斜阳之下被拉得很长。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除了起伏不定的海浪,只有渔船三两。
那小丫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杨帆,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普通人?我看不像。你的装束很奇怪,我从未见过。难道……你不是海内之人?”
杨帆垮垮地抬起双臂兜了半个圈子转回过来,面向着那小丫头:“你看我的模样像是你所谓的海内之人么?”
那小丫头果断否定:“不像。”
杨帆笑着问她:“那你觉得我像哪里人?”
那小丫头想了想,说:“我觉得你不是人。”
杨帆愕然:“啥??”
那小丫头接着说:“你……该不会是神仙吧?”
杨帆苦兮兮地问她:“你见过这么神形狼狈的神仙么?”
那小丫头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想,跟着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觉得,杨帆不可能是神仙。
传说中的神仙都是会腾云驾雾的,而她初见杨帆的时候,杨帆正像只半死不活的落汤鸡一样被海浪拍在了她面前不远处的沙滩上。
神仙怎么会被拍在沙滩上?
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也是。没见过。那你是——”
不等那小丫头把话说完,杨帆就嗤地一笑,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倾身凑近了她。
她冷不防被杨帆凑近,不免有些发怔。
只听见杨帆讳莫如深地低声说道:“地球人。”
那小丫头分明一愣,似乎脑袋瓜子转筋,以致于没有赶上趟。
对她这意料之中的表现,杨帆却是毫不意外。
“……地球——”
那小丫头吃力地模仿着杨帆的发音,“是在哪里呀?我从未听闻过那个地方。”
“很远很远。”杨帆说,“是你想象不到的远。”
那小丫头想了想,抬头问她:“难道……比最北边的北漠沙极还远?”
杨帆揉了揉那小丫头的脑袋,笑着说:“何止?”
那小丫头想了想,又问:“总不会比星罗千岛还远吧?”
杨帆虽然不知道“北漠沙极”和“星罗千岛”在哪里,但是她却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说:“的确比它们都远。”
那小丫头似是不信,她摇了摇头,揶揄杨帆:“你别瞎说了,世界上怎么会有比星罗千岛还要遥远的地方。”
杨帆无奈地勾了勾唇角:“是比它们还远啊——因为,地球根本就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那小丫头对此表示不解。
或许,她没有明白过来杨帆所谓的“不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那它在哪里?”那小丫头打破砂锅问到底似的追问。
“那里。”
杨帆伸直手臂,指向她们头顶初见形迹的万千星辰。
有流星,自天边划过……
“难道……它在天上?”那小丫头又问。
杨帆点了点头:“你可以这么理解。”
可能是刚刚醒转过来,才将见到活人的缘故,杨帆整个人显得有些话痨,嘴巴总是闲不住地说。
幸而那小丫头虽然觉得有些许的莫名其妙,倒也不至于惹人膈应。
杨帆又说:“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小丫头回答说:“我叫海草,是这方圆上的一名医先生。”
杨帆咂摸了一下这个称呼,点了点头:“难怪了,你身上一股子药味儿。总之,多谢你救命之恩。”
眼前这人虽然奇怪,却也并不讨厌,看上去还挺讲礼貌的,海草就比较愿意跟她多说些话:“感激的话不需多说,这都是我们医先生应该做的。作为报答,你可以跟我讲讲你的故事么?”
“好啊。”杨帆敞亮地点了点头。
她倒是对海草不设防,毕竟海草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再者,她既然都愿意费尽千辛万苦把自己给救回来了,想来也不会多此一举地再行加害。
“走吧,先回去吃饭,我们边吃边聊。”海草笑眯眯地拍了拍杨帆的肩膀,示意她跟上。
杨帆乖觉跟在海草身后,亦步亦趋地往一个沙滩帐篷的方向走。
“对了,我这身衣服也是你帮我换下来的?”杨帆一边走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
“呒嗯——”海草摇了摇头,“是海星姑姑帮你换的,你看看你,长手长脚的,我哪里有那么大的力气?”
杨帆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没有被可乐灌溉,并且远离肯德基和麦当劳这一“肥”沃土壤的身体,又伸平手臂比量了一下海草的个头,发现海草才长到自己胸口和锁骨的中间位置,想来的确没有扒拉得动她这一身腱子肉的力气。
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也是。——话说,你那个海星姑姑给我换衣服的时候应该没有男的在场吧?”
海草语声宽慰地翻了个白眼:“当然没有。这是起码的尊重。”
杨帆这才放心:“噢……那就好~”
“走吧,跟我回家。”
海草笑着向杨帆伸出了手。
杨帆愣了一下,却是没有当场握住。
“别愣着啦,走啦~”
海草先行一步往帐篷的方向走去。
杨帆远望着海草的背影不明所谓地愣了一会神儿,到底还是载蠕载袅地撵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在海草身后的半步之遥随她回到了家。
准确地说,是回到了海草居住的帐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