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今天小姐看剧本了吗》东圊女王

126、二十四岁（41）

　　还真是……说了好多遍。
　　千鹤知道任何一遍自己都永远忘不掉。
　　即便是在意识模糊的时候，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也难怪，毕竟太宰是贴近耳际说给她听的。通过装醉降低她的心理防线、一步步试探到最后再精准捕捉的计谋，即便被看穿了还是很好用，当然接下来去洗掉一身酒气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被热水一淋，肌肤贴合的温度烫得不行，光是回想都会感觉头脑发热的程度。完整的话语经过水声的过滤，只剩下一声声隐秘而压抑的喜欢。随着深入逐渐放肆起来，近乎轻浮地反复辗转研磨。
　　从雾气氤氲的浴室，到柔软塌陷的床垫，恨不得让她日后见到哪怕相关的一个字眼都会失神。

　　没有节制的后果就是比常人强烈数倍的酸涩感，连屈起手指的力气都懒得用，更别提自从意识清醒过来就被腰疼折磨得难以安睡。
　　千鹤艰难地睁开还不算太浮肿的眼睛，果不其然看见枕边的罪魁祸首正托腮冲自己微笑，见她醒来，伸手替她把散乱的黑发挽到耳后，指尖点了点她的眼尾。
　　“这里，还是红红的呢，感觉随时都能哭出来的样子。”
　　“你以为都是因为谁啊。”千鹤郁闷道，谁会为生理反应掉眼泪这种事情感到高兴呢。
　　太宰治闷笑两声，凑近过去认真看她，一脸新奇鲜活的表情。
　　“没办法，很久以前就想尝试了，果然能看到小千鹤哭出来的样子，比发现无痛的自杀方法还要高兴！实在是太可爱了，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够满足呢——”
　　千鹤没有被恶劣的发言影响到，反倒很放松地埋头钻到对方怀里去汲取温暖。
　　“想再来一次倒也可以，我当然不会怀疑早晨产生的兴趣，不过那样的话，今天的二人约会就去不成了哦？”
　　“噗，是开玩笑、开玩笑啦！这种事和殉情一样，只有一方感到欢愉是完全不合格的大失败！考虑到小千鹤的体质超一般，太过火的事我可舍不得做。”
　　太宰治从善如流地拥抱她，顺手帮忙揉弄后腰，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一面微笑着低声哄人，一面用空闲的手托起她埋在自己颈间的脸颊。
　　然后，他温柔地凑近亲了亲她含笑的唇角，采撷了今日份属于他当然也只属于他的吻。
　　他很久以前就注意到这件事——关于她唇边逗留的那个吻，无论是吻在面颊、眼睑还是最亲密的唇舌本身，除了他以外从未有人成功过。
　　当然，口嗨不算。
　　“居然拿吸引人的日程来做要挟，那就说说看吧，说服我的会是什么样子的约会呢？”

　　算不上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约会，本来就只有一天时间，再加上是临时起意，以至于一开始就悠闲到什么都不打算做。反正，所谓的约会真正重要的地方在于共享，不管在哪里、做什么都没关系。
　　既然夏季没有樱花可看，又正好在游轮上，最终决定还是去海边游玩。
　　千鹤走上甲板前戴了一顶草帽，帽檐巧妙地用月白丝绸系成花球的形状，垂在发间不停飘扬着。午后的阳光耀眼明媚，她不由眯起双眸，把草帽往下遮了遮，回头冲太宰治微笑道。
　　青年在阳光下随意舒展着，慵懒地打了个呵欠，晃悠悠走到栏杆旁。
　　“真不错啊，难得有这么美妙的一天，我也好久没有在海里徜徉过了。”
　　“那种事情随便你啦。”千鹤回答得相当痛快。
　　“小千鹤，你现在已经完全不打算阻止我了吗？”刚才还姿态懒散的青年立刻表演了一个向日葵回头。
　　千鹤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好笑，答道：
　　“难得有你热衷的事情，浇灭热情也太残忍了吧？不过连你自己都知道这种事该被阻止，真是有进步呢。”
　　不及太宰治开口，她无辜地歪了歪脑袋：“还是说，太宰你是在期待我那样做，比如把你捞上去之后跳起来臭骂你一顿之类的？”
　　“那种事可不好说，偶尔我也会做好挨骂的觉悟，什么都没有反倒浑身不自在呢。”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边说边开始活动筋骨，开始松动肩膀和臂膊。
　　“……我看国木田先生还是揍少了。”
　　“好过分！居然一脸平淡地说出这么冷酷的话来，感觉完全没有被关心到！”太宰治闻声停了下来，用聒噪的声音嚷道。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擅长做那种事情啊……”
　　千鹤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因为我相信你，太宰。反正你自己也知道，没有哪一次自杀会真正夺取你的生命，喜欢的话就去做好了。再怎么放肆任性都没关系，就算什么也不做，我也会像每日升起的太阳一样照常在意你。与其利用那种可能伤害你的方式，这样不是更简单吗？”
　　“……”
　　“太宰？”
　　“那就、少入一次水好了。”
　　太宰治喃喃道，因为像她所说的那样，没有哪次自杀，是真正足以夺走他生命的份量。她是这样双目清明地注视着他，唯独在他需要的时候才会涉足其中，然后伸手拉他一把。
　　不知怀着何种心情，他转头积极踊跃地提议道：
　　“要去海滩转转吗？我感觉稍微有点饿了。”

　　这个季节的海滩集市上是不缺乏热恋期情侣的，似乎存在某种奇妙的魔法，能够抵御喧嚣的氛围和高热的气温，让他们即便在如此难以忍受的环境中还能牵住彼此沁出薄汗的手。
　　当然也有例外，好比千鹤目前脑子里只有到烧烤摊前撸串，而太宰治嘴里碎碎念着最好能找个可以躺下乘凉的场所，好容纳两人靠在一起读《完全自杀手册》，如果有膝枕的话就更好了，那样才是理想中的约会。
　　可惜念书无法果腹，而且出门的本意正是为了游玩作乐，因此这个不算理想的约会地点，在他看来也不算勉强。
　　尤其是在饥肠辘辘的情况下，被恋人投喂章鱼小丸子，最后一点遗憾也烟消云散了。
　　怕自己会被烫到，热气腾腾的章鱼小丸子都是在耐心吹凉后才送到嘴边，垂眸一瞥，便能看到捏着竹签的纤柔指尖，还有倒映着自己身影的一双笑眼。
　　温度从咽喉滑入食道，一路向下蔓延到胸膛，乃至引发隐约灼伤似的轻微痛觉，包裹在鲜香浓郁的食物口味中久久不散。
　　“唔，还是烫。”
　　太宰治皱了皱脸，表现出一种心情为难但仍要把丸子吃完的懂事精神。
　　“看来里面的温度还没降下去啊，抱歉，下次会注意的。”
　　千鹤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摆满丸子的纸盒，很怀疑太宰是戏精上身，这根本不可能再烫到了吧。不过既然他那么说，还是假装丸子还很烫，配合一下好了。
　　她低头吃掉一颗丸子，仔细品尝里面鲜嫩粉红的内馅，果不其然温度正好。
　　“这次没关系了。太烫的东西我也不擅长对付，所以这里应该刚刚好。”
　　这下好了，演也演了，她顺手把下一颗递了过去。
　　太宰治古怪地看着她：“居然一口全部吃下去了……”
　　千鹤笑眯眯地拿丸子堵住了他的嘴。
　　“嘛，算是职业习惯吧。”

　　先有章鱼小丸子，后有两手拿不下的烤串，千鹤如愿挑了个阴凉地坐下，一边嘬鱿鱼一边看向跑去排队买刨冰的太宰治。看他单靠一张脸就赢取周围异性的关注，或长或短受到不少注目礼不说，甚至还得到了插队的机会。
　　青年脸上维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由于角度的原因，千鹤没办法读到他的唇语，故不知他说了什么，让女孩的脸庞染上了一抹飞红，像是缩进壳中的蜗牛般退却了。
　　她想着他会如何回答，却听他拉长尾音喊自己的名字，从远处走了回来。
　　“小千鹤——”
　　太宰治捧着两杯淋满了果块和果酱的西瓜刨冰，脚步飘然地回到遮阳伞下，将其中一份推到千鹤面前。
　　“来，吃完这个，手心就不会因为出太多汗变得黏糊糊的了。”
　　得意于自己能够想出如此妙招来，他弯起眼睛露出非常骄傲的笑容。
　　千鹤本来想说自己还好，由于体质的原因不会感觉太燥热，不过见他难得有兴致做这事，索性作罢。反正这里的刨冰出了名的好吃，怎么样也不亏。
　　看青年这会儿热得快要融化的样子，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辛苦你啦，买刨冰是为这个缘故啊。”
　　她的掌心保持着惯有的凉意，太宰治像猫咪一样回蹭了几下，说比起刨冰还是小千鹤的掌心更舒服。
　　她不禁失笑，摇了摇头拿起勺子，将男友带回的成果送入口中。所幸选择的位置还算幽静阴凉，多静坐一会儿吹吹风就好。

　　“刚才我看到有女孩子在偷偷看你哦。”
　　凉爽清甜的刨冰吃到一半，千鹤忽然说道。
　　“欸——”
　　“不过我不介意哦。”
　　“欸？”
　　“毕竟，我喜欢的人有其他人欣赏是好事嘛。”千鹤支着下巴，咬碎口中滚来滚去的爆浆珍珠，抵着上颚让果香迅速溢满口腔，“你的魅力受到欢迎，我发自内心感到高兴。只要你不介意，我也不会。”
　　太宰治还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或者说不太愿意相信，当然这不是说他有什么不满的意思……好吧，偶尔想些有的没的，也不是什么大罪吧。
　　千鹤开始搅拌融化完一半的剩余刨冰：“当然啦，被主动邀请什么的，这种大热天的确很为难吧？下次要排队的话，我去也可以。”
　　“所以说，”太宰语气微妙，“虽然我有好好拒绝了对方，但你依然有奇怪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感觉吗？没记错的话，那是以前你在居酒屋搭讪过的、也是我亲眼见到的，被你邀请殉情的女孩，她给我的感觉是这样的。”
　　太宰治挑了挑眉，既不意外她会记得并提起，也不意外她所提及的女性刚才距离自己不过咫尺，但他还是下意识捏住了手里的勺子。
　　“不是的，那时候说的殉情，是不一样的含义。”
　　“我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也理解你那时候的心情。要是记忆里不存在这一幕就好了，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千鹤抬眸毫无保留地看向了他，那双总是似笑非笑的眼睛里，难得透露不出一丝笑意，透彻无暇的玫瑰色反倒在树荫下映着深沉的暗影。
　　与温柔微笑的她相处太久，都快忘记她的笑与不笑判若两人，面无表情的神态中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看起来一点也不好相处。
　　太宰治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露出空白的表情，一如十六岁时期的那个少年，被对方溢出的压抑情绪镇住了。明明他自己也很清楚，无关她展现出来的是何种真实，在她面前的自己只是单纯的脆弱而始料未及罢了。
　　“但要如今的我放弃记忆是不可能——假如我承认的话，你打算怎么做呢？”
　　千鹤凑近他的脸庞，指腹划过方才触碰到的地方，一瞬不瞬地看进他鸢色的眼睛。
　　紧跟着她眼神微动，冰冷的指腹覆上他清瘦的下颌线条。
　　“——我承认我不情愿。”

　　那样密切的、另有所图的视线，黏着在自己注视着的人身上，任谁都做不到无动于衷，她与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同之处呢。
　　既然有些人敢在约会时把殉情说得像在告白，那就承认吧——这个词有特殊的意义，与单纯的欣赏不同，这是不愿与他人分享的内容，特殊到不情愿它再以其他含义为借口，从同一人口中对另一个人说出。
　　“果然，能够做到可怕又可爱的，只有小千鹤你了呢。”
　　太宰治不合时宜地惊叹道，神情安然如婴孩一般，紧跟着唇角上扬笑了起来，“怎么办呢？连我也不知道，因为不管是何种意义的殉情，现在都做不到了啊。”
　　他露出与绝望等同重量的笑容。
　　即便如此，她还是会伸出手，不介意与他共同沉沦吧。毕竟，她总是在温柔纵容着他人。
　　即便远离对这个世界的淡漠，将与之相反的、比凡人更纯粹的一面，完全倾注在一个人身上，她也一定会回应他的。这是早就约好了的。
　　因为太阳每天都在照常升起。

　　她似乎还在不开心。
　　一整天的功夫，太宰治都在缠着千鹤，小心关注她的情绪状态。要知道温柔的人生气的话最是可怕，哪怕是沉默的暗火也够受的。
　　话虽如此，若要是她真能发一次脾气，他还是很想见识一下的，前提是最后能哄回来。
　　先不说这种外露的情绪表达多么少见，至少……这样更像是在意的反应，不需要抛硬币也不需要共情任何人生，是单独属于千鹤本人的心情。
　　长久以来，这是太宰治一直想做的事，只是连当时的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在迷茫岁月中，逐渐依赖这种平静柔和的舒适区。他是这样一个敏感而孤独的人，偏偏强烈的自我意识逐渐不安于浅尝辄止的现状，他当然想看到更多。
　　中原中也以前说她是一棵树，他当场嘲笑了这个奇葩的比喻，不是因为不认同，相反他知道作为朋友，这是相当中肯的评价。
　　树是被动的、包容的、主观或客观做着贡献的、无人理解也不需要人来理解的，中也怀着某种敬意与善意认识她，自诩为树下纳凉的人，也许他会帮忙修剪树杈、除虫浇水，但他不是树。他断言不会有谁能理解并拯救她，就连自己也一样。
　　但太宰治想到的远不止是树。

　　更不用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所称的“异能之异能”，涩泽龙彦的“笼中鸟”，亦或者是森鸥外的“鹰隼”。
　　世人忙着神化她、物化她、异化她的时候，他始终在执意寻找为人的她。

　　“小千鹤，你看这个怎么样？”
　　太宰治站在夜市摊前拿着什么东西招呼千鹤过来看看，等人走到面前，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把手里的猫耳发箍端正戴好，鸢眼微睁，笑意暧昧不明。
　　黑色猫耳掩藏在微卷的发间，随着他双指扣住发箍两端的小动作，配合地颤动两下。夜色之下被灯火映照的五官因脸颊泛起的绯色，竟然显得愈发秀丽柔媚，那是与性别无关的接近妖物的魅惑力。
　　“噗，你是在哪里成精的猫咪吧，自带绷带封印那种。”
　　“喵——”太宰治眯起眼，认同了一声。
　　“呜诶？”
　　原本还算淡定的千鹤睁圆双眼，打破了一成不变的平静，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他是在喵喵叫吗？而且为什么一个男人可以喵得这么软，还是猫舌啊可恶。
　　“不对、给我等一下太宰，你知不知道兽耳超犯规的啊……”
　　沉迷美色的本性被暴露出来，千鹤也没打算掩饰，半捂着脸咬牙切齿，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越说越小声了。
　　“要是不犯规的话，就会被规则压制，我不希望看到那种事。而且我还可以戴着它读名著给你听，这可是我为约会保留的余兴节目哦？”
　　“那个还是算了，你会做到这一步可真是……我没关系的，已经足够了哦。”
　　千鹤失笑道，她倒没指望太宰治会用这种手段哄自己开心。
　　“曾经那么急于摆脱与世界的联系、想要离开腐朽梦境的你，会愿意为我活到下一个樱花绽放的季节，这句承诺就已经足够了。”

　　道理懂的都懂，但她确实开心了。
　　“猫咪先生，请你吃鲷鱼烧，再叫两声给我听听吧？”
　　“要听的话当然可以，不过奖励得是鲷鱼烧以外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