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今天小姐看剧本了吗》东圊女王

124、二十四岁（39）

　　明知一个人的结局，依旧放任其在眼前惨死，人的悲悯之情有意义吗？
　　千鹤似乎能听到有人在这样问自己，正如她的经历也在被平行世界的对应体所看见，她的所有遭遇都将具备参考价值，连她本人也无法避免这一点。
　　如果这是一个问题，她会回答，没有。

　　悲悯在大多数时候都会成为犯错误的诱因，人会因为共情陷入悲伤与迷茫，进而变得软弱不堪、难以坚持本我与自我。
　　但是，悲悯本身并不是错误，人因悲悯而温柔。
　　只是仅凭温柔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正如狭隘的悲悯既无法拯救自己，也做不到拯救他人。更何况在这个虚构的小说世界里面，唯独真实的人才值得获救。
　　因此看穿恐吓信案件的玄机后，没有选择像任何一名追寻真相的侦探那样立刻揭穿，而是推动事态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将来自预告函的恐惧，散播到这个微型世界的社会中去。
　　接下来的发展顺理成章——预告代表早有预谋，预谋将会引出更大、更可怕的阴谋与罪恶，这就是小说里的整张犯罪网，而无论是毒杀的上流人士还是接下来将会在恐慌与混乱中遇害的人群，都不过是为了完善诱发犯罪的导火索而设置的牺牲品罢了。
　　这是非正义的，与温柔丝毫不沾边的。固然人或许会对过于真实的情境心生悲悯，但应做之事不会为了这点狭隘的情感停止发展。
　　它依然在发生着，就在千鹤说服警署将恐吓信案件公示在媒体平台上以后。

　　千鹤自命是导演兼编剧，芥川则是负责记录的摄像师，只不过在这个什么都带不进来、同样也什么都带不出去的世界，他的道具唯有自己的双眼。
　　“芥川，你要做的就是见证这一切的发生，记住它们原本的模样，不加一点文饰地复述出来。”
　　刚表示过自己不会令对方失望的芥川：“……”
　　“还有什么问题吗？”
　　“除去最早的四起案件、恐吓信案件还有千鹤小姐事先解决的命案，还剩九百九十四起案件等待解决。也就是说，需要在下原封不动记住数据还有九百九十四组。”
　　“不……谁告诉你要记住这么多的，你认为我会强求你完成不可能的任务吗？”
　　千鹤有些无奈地扶额，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人的正常记忆力是7±2个组块，要在短时间内记住超过三千组毫无规律可言的数字，绝对是世界顶尖的记忆水平，没有经过长期训练和训练者本身的天赋是不可能做到的。
　　至于她自己，超忆症是被诅咒过的记忆能力，是失去遗忘能力的罕见情况，她自然不会理所当然地套用到别人头上。
　　“不过，接下来你要见证的东西的确还有很多，尽最大努力记住最少的数据，只要做到这个就足够了。”
　　“明白。”
　　芥川怔了一下，垂头答道。

　　配合中原中也那里发生的情况，将不同时间的案件重叠在同一时空中，可以有效减少不必要的消耗，而真正花在解决案件上的时间，通常用不上几秒。
　　现在解决了第一个问题，接下来是第二个。
　　携带芥川快速解决上千起案件的千鹤，终于翻车被逮住了。
　　正如她对爱伦·坡这本手稿的推测，由读者编排的案件里每个角色的可塑性都很强，因此千金小姐遇上命案面不改色也并非不合理之处，就是这个道理。同时，往一个平面角色里不断填充内核也会给自己招致灾难，他们的对手绝不是善茬。
　　“它”可以是钻进地牢吞噬尸体的异种，也可以是不可名状、难以解释的怨念产物。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股势力能够与之匹敌，它代表了作者赋予读者修改剧情的权柄反面。它的力量足以扭曲时空，它几乎不可战胜——这就是作者的恶意，在读者自行创造时必然出现的干扰项，无法推理和解决的案件。
　　当然也是千鹤将时间压缩至最短，必须借助的力量。
　　会被逮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实体在“它”面前都无可遁形，千鹤完全接受自己即将被抹杀的命运，但她也知道坡的本意可不是随随便便杀死有资格走到这一步的人。
　　为此，她只是被怨念所驱使的人们抓住、塞进保险箱里面并用锁链捆成巨大的圆球，然后和一条饥饿的长尾鲨锁在一起准备丢进深海里而已。

　　“和地牢比起来，这次是水下吗……有进步啊坡君。”
　　顶着快要窒息的压力，千鹤蜷缩在极其狭窄的保险箱里失笑，这是什么好莱坞电影式生死高|潮情节。
　　要不是身段柔软，这会儿估计连脊椎都折断了，还谈什么逃生不逃生啊。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在这里濒死都不要紧，等离开小说以后便能恢复原状，这样就不会耽误晚上的约会了。实在不行，还可以拜托与谢野小姐治疗自己，然后搭顺风车去菲茨杰拉德送给他们的豪华游轮上做客。
　　并且晚餐要吃巧克力火锅、饭后一份超甜樱饼，让坡君付钱。
　　她苦中作乐地想，希望这时候芥川还能情绪稳定地做好观察者的工作，虽说可能性不大。

　　按兵不动是不可能的，失去异能力的芥川龙之介这会儿正在思考潜入的战术，倚仗自己羸弱多病的本体前来救援呢。
　　骸塞事件已经证明，他并不是一个需要完全依赖异能战斗力的弱者，相反他甚至能够战胜「罗生门」，只要提前制定好作战计划。现在，正是再次证明自己变强的好机会。
　　芥川倒不是因为担心千鹤才打算行动，他相信即使自己什么都不做，她也能全身而退。否则，她就不是值得瞩目的前辈了。
　　“咳咳……在下说过，不会令您失望的。”
　　昔日的芥川侦探此刻携带武器，悄然潜入千鹤即将遇害的港口码头，无声无息之际杀掉了两名看守。

　　芥川龙之介的计划一点也不花里胡哨，只要把所有看到他的人全部干掉，就算潜入成功。
　　他的体术水平一般，不过妹妹银的暗杀技术很好，作为兄长多少也受到影响。
　　何况「罗生门」的作战风格本就需要异能者尽可能隐藏气息，以达成攻其不备的奇袭效果。到目前为止，居然没有人能阻碍他。
　　这也难怪，从世界设定来看，行动越活跃的角色越危险，作为观察者的处境相对更加安全。
　　“喂！B1、B2，你们怎么不在位置上？汇报情况！”
　　不远处巡逻的雇佣兵发现异样，警觉地打开了对讲机打算汇报情况。这时黑暗中探出一把消音手枪，冷硬无情地抵在了他的脑门上。
　　“说‘情况正常’，”黑衣青年的声音寒意料峭，“或者陪他们一起死。”

　　成功潜入船体后，芥川直奔千鹤的所在地，发现那里只剩下空门大开的金属蓄水池，保险箱和鲨鱼都不知去向。
　　这是已经扔下去了？
　　芥川站在甲板边缘往下看去，漆黑的海面反射不出半点波光，活像吞噬万物的深渊令人不敢直视。
　　“千鹤小姐……”他眉头紧皱，似乎并没有搜索到有关千鹤擅长游泳的记忆，何况想要在没有任何设备条件的情况下逃出深海，游泳技术并不是最要命的。
　　谁也不知道深不可测的海底存在什么样的庞然巨物，随着时间的推移，锁在密封保险箱里的生还可能接近于零。

　　但是仍有变数。
　　考虑到饥肠辘辘的鲨鱼会在入水后寻觅食物的本能，再加上浅海长尾鲨这个品种通常在热带大洋上层活动，只要拖得动身上携带的累赘就不会跟着一沉到底。
　　即便这条长尾鲨个体的配重已经超过了它的承受范围，它也会尽力往表层水域的栖息地游动，可以延缓沉没时间。
　　千鹤在保险箱里卸脱指关节以便解开手脚的镣铐，时刻维持着平稳缓慢的呼吸，一刻不敢耽误地摸索锁簧内部的情况。绝对的黑暗裹挟着她，身体似乎已经完全失重麻木，对外界也一无所知，因此她只有专注于眼前的逃生难题。
　　一分钟，两分钟。
　　随着时间推移，极度狭小的环境似乎更加狭窄绝望，这已经超越了推理本身的范畴，开始拷问侦探的心理层面了。千鹤开始感觉有些胸闷气短，手头上唯一的工具也只有刚拆解下来的镣铐，但她坚持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壳上，细听滚轮锁里的动静。
　　半分钟后，保险箱的门抖动了一下，又被外界的水压死死顶了回去。
　　……所以说你有进步啊，爱伦·坡。

　　依照风衣千鹤的提示，中原中也意识到之前电话里的声音并不属实。
　　千鹤根本没有提过他们要在哪里会合——仔细想想，拿到证物后去事务所而非警署，本身就有些可疑——也没有提示过房间和咖啡的事，这些举动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时空重叠后他随便做点什么就能等来最终时刻，只有他自己蒙在鼓里。
　　说好要寻求保护，保护者怎么能缺席呢。
　　打听到行踪后，中也立刻赶了过去，只见水下的锁链颤个不停，没有半分犹豫直接跳了下去。
　　然后砸在了长尾鲨的背鳍上。
　　“！！”
　　心知招惹了掠食者的他吃惊地吐出一口气泡，借助浅海区透下来的隐约灯火，勉强看清一张长满森森锯齿的血盆大口在黑暗中冲自己越来越近，霎时间死亡的阴影盖过头顶。
　　开什么玩笑，究竟和什么东西绑在一起啊……

　　港口黑手党大楼，首领办公室。
　　森鸥外单手支撑着下巴，抵住手术刀对自己的办公桌戳来戳去，有些无聊地看着面前摆放整齐的手稿。办公室此刻没有旁人，唯独他和可爱的金发幼女在等待这本小说产生动静。
　　爱丽丝受到安静氛围的感染，坐在高背椅上吃小蛋糕，距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的纤细小腿调皮地前后摇晃着，看得森鸥外十分眼馋。
　　注意到某人的视线越发炽热，幼女哼了一声，嫌弃地扭过脸不理他。
　　忽然眼前虚光一闪，手稿薄薄的纸页伴随异能力扬起几分，三道人影从里面传送出来。
　　甫一落地，中原中也就气恼地大喊：“混蛋！你丫故意的吧！害我后面和一群鲨鱼搏斗！”
　　“那可不是我的错，先生不会指望一个脆皮跟你并肩作战吧？”
　　“所以你就只是在旁边看着而已？好歹是特殊部队的，不做点什么说不过去吧？”中也很明显被气到了，一连串地声讨道，“就算到了该考虑立场关系的时候，也给我看看场合啊，那可是在海里、海里啊！你这家伙是打算在岸上看我被鲨鱼群撕碎吗？！”
　　“我看看哦——”
　　千鹤说着，上手拉开中也的衣襟，立马就被拍开了。
　　“你干什么？！”中也像炸毛一样喊起来。
　　“很好啊，你看连齿痕都没有，完全没有伤口存在。只要解决所有谜题，大家都可以全身而退，在小说里挂彩也不要紧。”
　　千鹤看他并无大碍，于是笑得更加没心没肺，“而且我很好奇Mafia所向披靡的重力使，和鲨鱼比起来哪个更凶猛一些呢。‘想看中也先生和长尾鲨群搏斗’，就因为不知道哪方会赢，所以才有趣不是吗！”
　　“哪里有趣了啊！！”只有在旁边看的人才会觉得有趣吧？！
　　“稍安勿躁，中也先生。
　　“要知道为什么你会被敌人引来的鲨鱼群缠上，说到底是你迟到的缘故，合作的内容是相互利用我的头脑和保护我的武力，达到尽快从书中离开的目的。我冒着生命危险把所有风险承担下来，将时间压缩到两小时以内，尽心尽责地完成任务，而你的工作应当是保护我而不是在事务所慢腾腾地等着煮咖啡。
　　“因为你的疏忽，害我被塞进保险箱里险些溺死，最基本的安全保障都没有。连这一点都认识不到，甚至还在反过来对我发脾气，这可就有点难看了啊。”

　　军警小姐的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不疾不徐地打发对方的怒火，然而笑意却未达眼底。
　　“还是说先生你误会了什么，真以为我们是关系要好的旧友，事件结束后还能一起去喝一杯那种？”

　　中也的表情的表情的确称得上难看，尤其是在千鹤抢白一通以后。
　　的确是这样，他们只是相互利用的命运共同体，压根没有救援对方的情分。而到了最后一案，这点共同体的联系也可有可无，她自然不打算做多余的事情。
　　又不是生死相交的朋友，只是陌生人而已，何况一旦离开小说世界，他们的立场原则上来说还是对立的。黑手党和军警，哪有互帮互助的道理呢。
　　虽说有点冷酷，但她的行为也无可厚非。
　　千鹤也没有说出，的确是他在通讯中受到“它”的欺骗，误把错位时空的语音当做正确的指示，才导致最后一案的离奇展开。在特殊部队里受到武力组的保护、大部分时候只需要完成指挥部署任务的猎犬头脑，周围应当是小队最安全的所在。
　　……是这样吗？
　　中原中也目光微沉，冷冷地看了千鹤一眼，不再说话了。

　　“看来，中也先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千鹤收起笑容，转头看向坐在王座上观察自己的森鸥外。他看上去并不意外手稿里多一个人出来，只是笑意浅浅地注视着她。
　　“让您见笑了，森首领。”
　　“呵呵……的确是我对下属管教不周，冒犯了猎犬的军师小姐。在此替中也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计较。”
　　森鸥外稍微在“猎犬”一词上咬住重音，同样摆出浮于表面的笑容。
　　即便现身在港口黑手党的权力中心，即便对面首领话中有话，千鹤依旧面不改色，大胆从容地迎上森鸥外的视线。
　　“不要紧，我相信中也先生以后会注意点的。人我已经带出来了，至于剩下的事就留给你们黑手党内部处理吧。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先行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