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与飞鱼》左岸儿童

5、17-20

　　17

　　很意外的，没有做梦。
　　没有啊呜，没有音乐，没有扭曲的时间地点人物。C闭上眼的时候，气状的黑暗裹住了他，从各个毛孔渗入。以至于要回忆刚才是否睡着，或者有没有意识，都变的异常困难。
　　敏锐的直觉让他骤然睁开眼睛，一种被注视的感应——有人。
　　借着外面的光，那一瞬间C看到一条黑影灵敏的从窗口飞出。C翻身爬起，也由窗户跳出。
　　二人前后着地，迅速的上了各自的交通工具。那黑影驾驶的是日耳曼区于去年研制投产的飞艇，作战性能一般，然而速度极快。在前方不紧不慢的开着，甩开C小段固定距离。
　　通过赭石隧道，在地面上疾驰，漆黑的天空中星星很突兀的发亮，干燥的地面被地形风和两艘飞艇带出火焰一般的飞扬尘土。远处的废弃城市逐渐清晰起来。
　　轮廓。
　　若隐若现的建筑线条。
　　扑满灰尘的楼房，倒塌的钢筋水泥，标着某某区的路牌。
　　繁华一时的佐证。
　　前面的人在某区一条地面裂谷前突然停下，回转车头对着C。后者急忙刹车，然而由于神罗飞行艇的大质量，险停在悬崖边上，一些土块被带进裂口。
　　跳下飞艇，黑衣人拿掉头盔。
　　“你还是来了，哥哥。”
　　悬崖下的风吹上来，二人的衣衫都飞舞起来。K抄起手，笑了笑：“想要两全……贪心的想法，对不对。不如我们打一场，赢了让Kadaj告诉你答案可好？”
　　C站着没有动。
　　“不要？数到三可就没机会了。”
　　“那么和我单打独斗，确定你用双刃能赢……Yazoo?”C冷然道。
　　银发少年微微勾起嘴角，浅幅度的冷漠笑容：“不简单啊，神罗第一代雇佣兵……终结者……”
　　级短的时间之内他已经变回原来的样子，掏出枪射击。最后一个称呼被一系列动作和风声吞没，C没有听见。
　　C手中的刀挥舞起来，子弹击在金属上发出闷钝的声响。对方一闪身靠近C，枪口从右侧对准。C避开，再次挡住攻击。
　　在心中分析起Y的战斗模式。
　　与K不同，Y与C曾经碰到的绝大多数对手相较，有非常凌厉的杀气。这种杀气从内部散发出寒意森森，结合他自身优秀的战斗经验与身手，成为值得畏惧的武器。淡淡的冷漠与残酷，让C想起在宇宙处理场见他那次，全身有机质的光。这种光在战斗中尤其强烈，配合他俊俏沉静的外表，透露的唯一讯息就是：死。
　　和这种人不能以生死相搏。于是在几回合的打斗中C有时故意让自己露出破绽，Y乘胜而上，大胆的避过刀锋想射击。就在一瞬，C刀锋从下一转，打掉Y手中的枪。
　　枪摔出好几米，Y一个前滚翻拾起，再次对准C。
　　手在抖，刚才C刀锋上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发痛。
　　C却撤下战斗的姿势。
　　他赢了。

　　18

　　“Yazoo，哥哥很强对不对？”声音从那艘飞艇中传来，银发少年从里面跳下。
　　样子没有变，风把他头发刮起来，看不到他的眸子。
　　“Kadaj，我想和你比一场。”C说。
　　“你终于还是，想要确认自己的想法了。”K眼睛睁开，左手抽刀，“我可以给你答案。怎么比？杀死对方为准？”
　　“不。”C也抽刀。
　　K瞄了Y一眼：“回去吧，这里剩一艘飞行艇绰绰有余。”后者收了枪站起来，飞艇发动。
　　风越来越大，废城里的灰尘和沙土都被刮起来，天地好象被搅动起来的褐色泥浆。固态的寒冷以风为载体，冲撞在身体上，与相比之下渺小的人体热量搏斗。
　　两人摆脱风的阻力，向对方发起进攻。
　　和平时一样的手法。进攻，防守，躲闪，跳跃。但有什么不对了，C嗅到它的气味。就像曾经C高智慧的宠物一样，它在决定丢弃这个世界的前一天也和平时一样，不吃不喝，那是对于某种东西最平和的决绝。他觉得啊呜肯定有一个圣人的灵魂，于是对于它的去世怀着那种无法理解又无可奈何的小小愧疚。
　　现在C也同样无可奈何。
　　自己的动作，K的动作，每一个细节，表情，都变成无法控制的慢动作。仿佛某人早就在脑中洗刷过千百遍的记忆胶片， 播是播出来了，然而吱嘎作响。一直很想问，K，为什么你能一再把时间放长呢？
　　两人已经退到裂谷悬崖边，然而都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负伤，冷风糊在上面痛到麻木。C一刀挥下，K举刀迎上。首次角力。
　　K被步步逼退，脚下的石头掉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突然，他露出明艳无匹的笑容，退后半步，一跃向C砍来。
　　C本能的挡过，K已被巨大的反作用力推下悬崖。
　　风从崖底呼啸着盘旋而上，夹杂着各种岩石的碎片。由于弱地心引力，K看起来如一片叶子盘旋而下。
　　没有犹豫，C跟着跳下。
　　概视感。
　　我跟着你，你追着风，风飞翔着。
　　虽然我想不起来。
　　已经发生了若干次，是吗？
　　……
　　将刀撞在岩石上，靠反作用力加快下落速度。终于捉住K的腰，使尽全力将刀刺进岩石缝里，脚刚好站在下面岩石突起上。
　　离风口更近了，除了风声C居然很明显的听到自己心脏跳动。一下，一下，他一手抱着K，那颗八百年前形态的器官撞击着两个胸膛。
　　K认真的看了他半晌，突然又咯咯笑了起来。除却那股妖媚，仅仅是，一个小孩，最单纯的快乐。
　　快乐快乐，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死于八百年前。
　　面前的小孩一直笑一直笑，直到冷风似乎灌进嘴里不住的咳嗽起来。
　　“……终于飞起来了，不是很有趣么？”

　　19

　　“好吧，按照约定，告诉你选举真相。”对正在处理自己左臂伤口的C说了从悬崖出来到露西夫妇旅馆的第一句话。表情已经平静了，虽然刚刚还为自己挨了C一巴掌怒气冲冲。
　　其经过如下。
　　从悬崖回到地面的时候K道：“不愿我死又不愿输，Yazoo说的对，你真贪心。”这时候C才意识到应该为刚才对方故意用计跳下的行为生气。而某只小猫继续火上浇油：“我就是想试试，你的决定能坚持到什么程度。”说罢眯着眼望他。C语塞，他发誓，他只是惩罚性的拍了下猫脸。
　　这是C第一次非战斗中“打”人，还“打”的那么不伦不类。当他看到K一向骄傲狡黠的表情被孩子气的愤怒取代，突然觉得什么东西菌类一样生长出来，贴着心脏内壁，小心翼翼的呼吸着自己血液里的养分。于是没有说话，自顾带他回来处理伤口。
　　“不想知道了？”K抬了抬下巴，大咧咧的倒在床上，“哥哥，有时候你的性格真的很别扭。”
　　C由他去，负着手坐在床沿上。
　　一分一秒。
　　银发少年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你真不想知道？不会吧，你不是就为这个来木星还等了那么多天吗？”他突然坐起来。
　　“随便你吧。”C不咸不淡的说。
　　“我是说你不就为了这个刚才打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又无所谓了。”K微微歪着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这人不仅性格别扭，而且生活很无聊吧。”
　　“还好。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你随便吧！”再次倒下，翻了个身背对C。
　　C嘴角有难以察觉的弧度 ，侧过身说：“我想知道，告诉我吧。”
　　没反应。
　　“真的想知道，告诉我吧。”
　　K转过身，从刘海里斜睨对方：“我没兴趣说了。”
　　“那刚才在裂谷我的努力白费了，你没有信用。”C冷然道。
　　从鼻子里不屑的哼了声：“哥哥，这是请求的态度吗？”
　　“Kadaj,请你，告诉我，选举内幕。拜托了！”语气 平静而恭谦。
　　绿色的猫眼闪过得意之色，K坐起来，也负着手。一脸大发慈悲的神情：“哥哥，你的性格真的有问题，应该找神罗理论的。”习惯性捋了捋头发，挑眉问道：“你认为呢？我会成为这个区的理事吗？还是说你希望吗？”
　　“我认为你不会，所以我没有希望过。”
　　“为什么不会？”
　　“直觉。”
　　“是来自妈妈细胞的感应吗？……不错，你猜对了。”
　　“大概知道一些你的理由，但是不完全确定。首先，以你的性格不可能安安静静的办公。其次，你曾经杀死那些人的经历在军方与政府之间不算绝密，为什么完全没有在大选中被提起？难道这不是你政敌最好的把柄？最后，你真的认为神罗所谓测试游戏完了？”
　　“厉害。那你一定知道托马斯.迈尔是拜格尔原定的推荐者吧？”
　　“恩。”C示意他说下去。
　　“最厉害的人其实是拜格尔，他采用了政治上的二权归一法。现在表面上我的支持率占绝对优势，除了民众外，最大的势力就是政治伙伴与企业。其中一部分为反对托马斯势力，只是想借机打击他，况且以我的身份，他们扶我上台操纵我并不难。另外一部分表面是对托马斯倒戈，其实也是拜格尔等人安插过来的障眼法，顺便让我有所忌惮。大选的时候，我找个借口下台，我身后的政治力量刚好一团混乱，他们就可以收拢权力。否则以他现在的支持率，上台不是不可能，问题是坐不稳。至于为什么我要做这件事，哥哥很清楚吧。”
　　“你和拜格尔达成协议，你替托马斯收权，而他为傀儡组织承诺种种，诸如庇护，诸如交出他手上现有的J细胞。你就不怕他不守承诺？”
　　“他不敢。这次收权是绝密的，泄露出去对他们的是有力打击。并且，他就不怕我临时变卦自己上台？既然有这种勇气就说明他也信我。还有，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命，他已经注射了细胞……”最后那句K说了一半突然声音含糊。
　　“然后呢？”
　　“然后他就变成怪物了啊。不怕我四处宣传前任理事变成怪物了吗？”恶作剧的表情。

　　20

　　“你的笑话真的非常冷。”C盯着他，“从山崖掉下时我想起了一些东西，虽然都是不连贯的记忆片段。但是肯定的是，这种情形发生了无数次，反反复复的出现，极其缓慢。我有感觉，发生的一切都与细胞有密切联系。我们出自同一细胞，你没有感觉吗？”
　　“古德意志人的玄科学发展到今天，哥哥，以《圣经》为蓝本你知道他们称这种现象为什么吗？”K已经歪着头，露出一贯邪艳的笑容，“Kreislauf（循环）。”
　　“循环？”
　　“不错。发展到今天，人类达到了最高顶点，已经不能再继续走下去。就像大洪水之前的世界一样。可是也没有毁灭的迹象和理由，于是历史不断的重复重复，我们也不断演这种无聊又俗烂的戏码。”
　　“……那这个恐怕和神罗所谓的测试有关？”
　　“是的。但是前因后果具体如何，我也没有了解。然而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的代号是'思念体'，这是为召唤某种力量而产生的，因此我有比你更多的记忆。还有你……”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外面的光线照进来，只能看到银色的头发轮廓和发亮的眼睛，“'终结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摆脱这种循环往复的生命，然而这种摆脱的行为我自己都不明确，是不是还在循环往复之中。”他走过来俯瞰C，“如果有一天我的行为失败了，那么请杀掉我。不想半死不活的残喘，懂吗？”
　　C缓缓地道：“那如果，连杀掉都是循环往复的环节呢？”
　　“那就……还是杀掉好吧。”在C旁边坐下，摸着下巴认真的思考，“总要试，起码自己忘记了才不会那么辛苦。其实今天……我从悬崖掉下去的时候想，如果跟你就这么死了，也挺好的。”
　　他转过头明媚的笑起来，而这句话却猛的击中了C。
　　好象一根刺扎在喉咙上，然后醋来了，一寸一寸化成柔软粘腻的胃液溶进身体里，膨胀起来，突然把表皮撑破了，什么东西脱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