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逢春》芦莫修

202、瘾1

　　跟周舟分手后，她谢绝了其他人给介绍对象的好意，话也变得越来越少，甚至于有些孤僻和古怪，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里，再也不愿意往外拿了。
　　她在饭桌的觥筹交错中又点了一支烟抽，在烟雾缭绕中听着他们对于项目的筹划，时不时地在紧要处插句话，短短两个多小时，面前的烟灰缸已经躺了□□根烟头了。
　　张漳把桌边的烟盒悄悄拿走，她看到了但没有阻拦，稍稍停了一会儿便又从包里拿出一盒，点烟的时候张漳把那只烟从她嘴边拿了下来，愠怒地低声阻止:“别抽了，你现在抽的太厉害了。”
　　黎穗子没有说话，把烟装到衣兜里向桌边的几位欠了欠身便往屋外走去，她并没有走远，就靠坐在走廊尽头的公共座椅上继续抽烟。
　　她现在离不了烟，一会儿不抽心里就空落落地发慌，甚至于需要用烟吊着精神，她完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时常困倦、晃神、头疼，时常因此而得罪人。
　　张漳靠在走廊中段看着在走廊尽头抽烟的黎穗子，尽管已经放手了，可终究还是最默契的朋友，眼里满是怜惜无助，王瑶站在张漳身后，看着颓然的张漳，又看着抽烟成瘾的黎穗子，她心里的痛丝毫不比这两个人少。
　　她走上来轻拍张漳的肩膀，看着他黯淡的眼神心痛地说:“师哥，我去劝劝穗子姐，你……你先回去吧……”
　　张漳没走，他远远地跟在王瑶身后，她偏头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快步往黎穗子身边走。
　　“穗子姐，你不能再这么抽了。”
　　黎穗子好似没听见一样连眼皮都没抬，又把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
　　王瑶怒火中烧，她一把抢过黎穗子手里的烟扔在地上，狠狠地用脚踩灭，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度:“你到底要抽到什么时候？只要是看到你，就在抽烟，你不要命了是吗？”
　　黎穗子仰起头反问她，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但语气却无比冰冷:“抽烟都不行了？我耽误工作了还是耽误什么了？”
　　“谁都没拦着你抽烟，可你抽的太勤了，我们很担心你的身体。”
　　黎穗子烦躁地挥挥手，垂下了眼无比倦怠地说:“死不了的。”
　　“好啊，你这么抽下去，我们也劝不了你，只能让叔叔阿姨来管你了。”
　　黎穗子无所谓地笑了笑:“我爸妈管不了我这件事你们是第一天知道吗？他们身体不好，你们要是想拿我去气他们，尽管去吧。”
　　王瑶被她气的眼泪直流，张漳愤怒地走过来，嗓门都比平常高了一个调:“黎穗子！”
　　“怎么了？”黎穗子抬起眼还是那副气死人的表情，“受不了了，我没让你们围着我，这些天我正常吃饭，正常社交，正常工作，我都这么正常了，抽根烟你们要这么兴师动众地阻止我？”
　　他们三个就这么僵在那儿。
　　黎穗子从上衣兜里掏出烟盒又拿出一根烟，她叼着那根烟，从兜里把打火机摸出来把烟点上，深吸一口后夹着烟的手自然地垂在膝头，烟圈在她口中缓缓吐出时，钟洄的脸在烟雾后渐渐清晰。
　　黎穗子先是慌乱地想隐藏那根还在燃烧的烟，随后又冷笑了一声，熟练地掸了掸烟灰，低下头不再看她，只是把那半截烟放到嘴里又深吸一口。
　　王瑶和张漳跟着黎穗子的目光看到了钟洄，精致的妆容也掩饰不住憔悴和疲惫，四个人站在那里就是一盘死局，谁也救不了谁。
　　王瑶在这死局里抱着最后的希望想了个昏招，但即便是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都要去试。
　　她走过去假装没看到钟洄，抢过那只烟再次扔到了地上，用了一个确保钟洄能听见的语调喊道:“今天你抽了几包了？得有两包了吧，短短一个晚上，又抽了快一包了，你真的想抽死自己是吗！”
　　黎穗子慌乱地看向钟洄，随后愤怒地瞪着王瑶:“你别多事！”
　　王瑶捅了张漳一下，他明白了王瑶的意思，虽然极不情愿可还是无奈地配合着她:“谁的话都不听，每天这样抽，抽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们他妈的有病是不是！”
　　黎穗子眼里的火都快冒出来了，她压根就不敢看钟洄，起身想走，张漳和王瑶一左一右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们真行！等我抽死的时候给我收尸吧！”
　　黎穗子愤怒地坐回椅子上，刚坐定就开始不停地咳嗽，这些天她抽得太厉害了，咳嗽时常发生，今天因为生气咳的就更厉害了。
　　张漳上前想给她拍拍背，可被她一把推开:“滚……咳咳咳咳……”
　　钟洄本来是出来上厕所的，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黎穗子，两人对视上的时候，脚就像粘在地上一样，怎么挪也挪不动。
　　“咳咳咳咳……”
　　黎穗子还在剧烈地咳嗽，她习惯性地去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烟放到嘴里时她反而不咳了，打火机的火苗蹿升起来点燃那根烟，火光映照出她憋的发红的脸。
　　她吸烟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浅浅一口，每次是深吸，尤其是在情绪波动的厉害的时候。
　　“咳咳咳咳……”
　　她吸完第一口，烟圈还未吐出时就把自己给呛到了，三个人就定定地看她在那里咳嗽，黎穗子狠狠地瞪着两个人小声地说:“看见我……咳咳咳……这么狼狈……咳咳咳，你们开心了……”
　　弄巧成拙的王瑶百般情绪交织在一起难过得哭了出来，她无声地掉着眼泪。
　　张漳仰头望着天花板，他轻轻地抚着王瑶的后背安抚，可他越安抚王瑶的眼泪落的越急。
　　黎穗子看着流泪的王瑶既愧疚又烦躁，手却又不由自主地将烟送到嘴里。
　　“别抽了！”
　　钟洄走过来把她送到嘴里的烟抢过来扔到地上，狠狠地踩灭。
　　黎穗子彻底被点燃了，她蹭地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的这三个人
　　“你们真他妈行！”
　　“别抽了！”钟洄依旧重复着那句话。
　　黎穗子红着眼圈跟钟洄对视:“你他妈又凭什么管我，就凭咱们两个有过一段，有点自知之明吧，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黎穗子赌气般地从兜里拿出烟和打火机，又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被她偏头吐向了无人的那一侧。
　　钟洄看着烟卷上忽明忽暗的光，闻着她身上呛人的烟味，没再说话，平静地夺过她手里的烟，放到自己嘴里学着她的样子深吸一口，烟圈吐到了黎穗子的脸上，强忍着不适笑着说:“怪不得你抽的这么厉害，原来感觉这么好啊，再给我一根。”
　　“别他妈发疯了！”黎穗子抢回她手里的烟扔到地上踩灭。
　　钟洄没理她，她直接上手从黎穗子身上翻出两包烟装到自己兜里，然后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烟雾弥漫在两个人的中间，她夹着烟的手在微微发抖，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发抖。
　　“黎穗子，我没资格管你，也没想管你，不过既然你也承认我们有过一段，所以我找你借两包烟，不至于这么小气不借吧。”
　　“不借。”
　　黎穗子想去抢那支点燃了的烟，可她把那支烟放到身后，又紧紧地护住自己的衣兜，笑得很凄凉。
　　“我跟别人分手时都有分手费，怎么到你这儿两包烟都成了宝贝了呢？”
　　“别他妈犯贱！贱货！”
　　黎穗子气的开始口不择言了，她第一次对钟洄说这么重的话，第一次语气这么恶劣。
　　钟洄依旧那样笑着，可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护住自己兜里的烟转身就走。
　　黎穗子慌张地抓住她的手腕，比她们分手时又细了一圈，情绪在此刻彻底失控。
　　黎穗子把她环抱在怀里，开始不停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了胡话，对不起，那些话都是假的，对不起，对不起……”
　　钟洄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就像往常一样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抽烟了，或者别抽那么勤了，对身体不好，你刚才咳的很厉害。”
　　“我不抽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钟洄紧紧地皱着眉强忍着眼泪保持镇静:“我知道，你答应我，不抽烟了啊。”
　　“我答应你，再也不抽了……我刚才说的都是胡话，你别往心里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黎穗子哭的都快断了气，钟洄已经支离破碎的心被她哭的碎成了粉末，可一向在黎穗子面前想哭就哭的钟洄偏偏这个时候要保持冷静。
　　“我知道，只要你能戒烟，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我会戒烟的，真的会戒的，对不起…对不起……”
　　钟洄想从这个拥抱里抽出身来给她擦擦眼泪，可黎穗子把她抱的很紧，非常紧。
　　“你告诉我，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到底是谁又逼你了，为什么要骗我？”
　　钟洄挣扎着从黎穗子的怀抱中挣出身来，强撑着让自己要冷静:“我没有骗你，真的对不起，我不该招惹你的。”
　　黎穗子哭的更厉害了，钟洄拿出纸巾给她擦了擦眼泪，她抓住钟洄的手近乎疯狂地看着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谁都不肯跟我说，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就是没人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
　　钟洄松了一口气，她垂着眼悲凉地开口:“是我对不起你，我们翻篇吧。”
　　又没有希望了。
　　可人在眼前，黎穗子就觉得是希望。
　　她又抱住了钟洄，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任凭钟洄怎么挣扎就不是不松手。
　　“我翻不过去，我跟你承诺的所有事都是认真的，我们不是都计划好了咱们下半生要怎么过吗，这些你都知道的，你让我怎么翻篇……到底谁在逼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不行吗……钟洄，我求求你了，告诉我。”
　　王瑶和张漳从未见过这么卑微的黎穗子，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钟洄，可他们不敢走，只能走远了一些。
　　钟洄被她问的快要喘不上气来了，她脱力一般靠在黎穗子的身上，可双臂始终没有回抱住她。
　　钟洄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她用尽全身力气从那个拥抱里挣脱出来，这次她直视着黎穗子的眼睛认真又严肃地说了一个能让她彻底放手的理由。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怀孕了，所以咱们必须翻篇了，我要去过属于我的日子了，你也要慢慢走出来去过自己的日子。”
　　黎穗子如五雷轰顶般愣在原地，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钟洄就快步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张漳揽着脱了力的黎穗子往车边走，刚拐到楼梯转角就碰到了叼着烟看戏的姚珅。
　　姚珅把那口烟如数吐在黎穗子的脸上，得意又狂妄:“呦，这不是黎大导演吗，情种变舔狗了？”
　　“你……”
　　“你别管！”黎穗子一把拉住往上冲的张漳，她慢慢抬起头来，抓住姚珅的领口，那嗜血的眼神仿佛要杀了他一样，“你对钟洄做了什么？”
　　姚珅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他毫不回避地直视着她，吊儿郎当地一使劲就把黎穗子推到了地上，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抓着张漳的胳膊坚持不让他插手。
　　姚珅见状更肆无忌惮了，他蹲在地上拿烟盒拍她的肩膀:“这话没证据可别乱说……不过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是真解气啊，古话怎么说来着……哦对风水轮流转……真是活该……”
　　黎穗子推开他的手，扬手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我会查出来的，如果你跟这件事有关系，我会把你碎尸万段，会让你彻底滚出这个圈子！”
　　姚珅被她的阴鸷吓得哆嗦了一下，可心里的仇恨却又让他壮起了胆子，他气急败坏地指着黎穗子大声地近乎嚎叫:“让我滚出这个圈子？你现在拥有的本该都是我的，别在这儿说大话了……我会一点点的抢回来，不会再给你留一点儿机会！”
　　黎穗子无意跟他费口水，她扶住张漳的手臂从地上站起来，阴冷地说:“我不跟你这个草包浪费时间！但你给我记住，如果你跟这件事有关系，我要让你千倍百倍的还回来！”
　　“走！”黎穗子说完便拉着张漳继续往前走，姚珅被“草包”二字彻底刺激到了，他把烟盒狠狠地砸到黎穗子的头上，三步并作两步想过来抓她的头发。
　　张漳被这个动作惹怒了，他回头一脚把并无防备的姚珅踹倒在地上。
　　黎穗子上去又抡圆了胳膊甩了他一巴掌。
　　“姚珅，外强中干的草包、废物！这两年你明着暗着没少坏我的事，但不过是你做了什么，我还了你什么，你要是再蹬鼻子上脸，别怪我不客气！”
　　张漳又踹了他一脚，姚珅痛苦地倒在地上，黎穗子更是连看都懒得看就走开了。
　　“张漳，给我根烟吧。”黎穗子坐在张漳的副驾驶上靠着窗面无表情地说。
　　张漳正探着身子给她检查头上的肿块，姚珅那一下是使了全力了，他攥着拳头狠狠地说:“下次见到那孙子，我必定得打死他！”
　　“张漳，给我根烟吧。”
　　他本来不想给，可他知道现在除了烟什么也安慰不了他，戒烟不急在这一晚，他也不忍心拒绝她。
　　黎穗子把张漳递过来的烟点上，咬着那根烟却又不吸，看着窗外的灯红酒绿，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下来了，她抬手把眼泪擦掉，手掠过鼻子的时候，烟味让她也蹙了蹙眉头。
　　黎穗子把那大半支烟从嘴上拿下来放在烟灰缸里摁掉，转过头勉强地冲张漳笑着:“不好意思……我今天太累了……要回家了……谢谢你。”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谢谢你。”黎穗子摇摇头惨淡地笑着。
　　张漳没再阻拦，只是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黎穗子环抱着双臂走在林荫路上，往常有酒局的话钟洄只要在家无论多晚一定会来接她，喝了酒的黎穗子不愿意坐车，她就陪她走回去，有时候她发一路的酒疯，钟洄就陪她疯闹一路，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王瑶跟着钟洄来到饭店外的林荫路上，语气不善，甚至很想再给她一巴掌。
　　“你找我来什么事？”
　　钟洄擦干眼泪，平静地开口:“想拜托你件事。”
　　“干嘛！”
　　“她烟瘾很大，染上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所以不要让她一次性地戒掉，给她个缓冲的时间，不然会特别难受。”钟洄说到这里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她仰起头拿纸巾擦干，继续说，“烟瘾不好戒，我害怕她会找替代品，唯一能想到的替代品就是酒。她很爱喝酒，但平常有分寸，不至于上瘾，你们有时间千万要多去陪她看住她，不要让她戒了烟又染上酒……还有……”
　　“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王瑶气急！
　　钟洄摆了摆手，示意王瑶让她说完:“如果她烟瘾戒不掉或者抽得更厉害了的话，我的意思是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提今天她答应我的事，她一向重承诺，答应我的事不会不办，但尽量别提我，最好让她赶紧忘了我。”
　　“钟洄，你……”
　　钟洄苦笑着打断她，她知道她说的这些王瑶会牢牢记在心里，所以继续往下叮嘱。
　　“她父母近两年身体不太好，而她一向是报喜不报忧，平日里几乎不跟父母说烦心事，所以你们即使是出于好心也不要去跟她父母说，否则于她而言不是保护，是负担。
　　如果你们真的管不了她，或者她真的撑不下去了，去找她哥哥黎麦子，不过也不要轻易去，她不愿意打扰他平静的生活，但你们真的帮不了她的时候不要犹豫，给他哥打电话，他说话穗子肯听，很管用的，一会儿我把他电话给你……
　　至于我，只要她能够成功戒烟，就不要再提了……她是一根筋，你们就不能再陪着她一条路走到黑了，要不断地劝她，我已经怀孕了，什么都给不了她，也绝对不会再回头了。”
　　王瑶听着她话里的坚决，也觉出了事情的蹊跷，但也知道这两个人注定要分开了，而其中缘由钟洄是肯定不会说的，所以她只能答应一句“我知道了”。
　　“谢谢。”
　　钟洄说完便隐藏在夜色中了，王瑶在心里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她了。
　　两人走的是同一条林荫路，这条路很长，她们虽然隔的很远，可黎穗子还是在昏黄的路灯下认出了钟洄的背影。
　　黎穗子不敢出声，害怕一出声钟洄就会再度消失不见，她步伐越来越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钟洄也觉察到了黎穗子的存在，她连头都没回，快步跑到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由于距离太远黎穗子根本没办法拦住那辆出租车，也就丧失了继续跟上去的可能性，她蹲在路边无助地流泪，兜里的烟都被钟洄拿走了，她什么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