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呀》煌灼

6、第 6 章

　　6

　　民宿老板娘有一手远近驰名的厨艺，博采各地菜系之长，鸡鸭鱼肉都做得好吃。民宿自酿的桂花甜酒味道也很好，一顿晚饭吃撑了两个人。赵荔偏爱甜酒，额外要了两瓶带回房间，坐在阳台的扶手椅慢慢独酌。

　　夜晚梯田浸入了黑暗，但星空比白天的梯田还要美，漫天星子，一道璀璨银河斜跨，虫鸣唧唧，世界变得缓慢、静谧、安宁。

　　山间蚊虫多，居逸点了蚊香放在角落，过来看赵荔还在喝甜酒就说：“老板说这个度数还蛮高的，你别一口气喝光了。”
　　赵荔看他一眼，散散漫漫地应了一声。
　　居逸在另一张扶手椅上坐下。他也看星空，只是身体安静不下来，长腿搭在栏杆，上身后仰，把椅子撑得只剩两个后腿在地上。

　　过一会他问：“问个问题可以吗？”
　　“嗯。”
　　“你是不太喜欢旅游的人吧。其实这样出门玩，是不是很累。”居逸笑一下，“我觉得，可能回去之后，很长时间内，你都不会再想出门玩了吧？”

　　“是很少外出旅游。”赵荔把冰凉的酒瓶捏在手里摇一摇，坦然说：“较真地说吧，其实不喜欢是假的，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能去玩，风景好看，东西好吃，有谁不喜欢呢。主要是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紧张，去旅游要花钱，提这种要求是找骂。我大约是初中之后，就不再提这种要求了。”
　　“所以我也没有机会培养旅游这么奢侈的爱好，感觉学生时代一直过得挺安静的。”
　　“学习挺好的吧，就一直学，考的都是最好的学校，后来工作了，自己赚钱，也没有培养出什么新的爱好，也没有交几个朋友，没事宅在家里，活得像我这么乏味无聊的人应该不多。”

　　“……你哪里无聊啊。”居逸马上说。
　　“你又看出来了。”
　　居逸就笑，现在他听得懂了，赵荔经常说这种听起来夸奖人的话，基本语义都是反的。不是很强烈的语气，也不是想让别人被讽刺得扎心扎肺的疼，类比起来，大概像他见过的一只流浪猫，给它带吃的就会很诚实地出现，但吃之前总免不了对人呲一下牙，挥一下爪子。
　　那个爪子是绝不会划到人身上的，但那是它对自己地盘和权威的捍卫，是他的尊严气势，仅此而已。

　　居逸悄悄侧头去看身边的男人，看他靠在椅背一口口喝着酒，但目光还是清亮，安静地仰望星空。这是个真实又自我的男人，成熟，冷静，强大，内心自成体系。
　　即使这样说着“没有机会培养旅游这么奢侈的爱好”，但对现在的赵荔来说，大概早就什么都不缺了吧，旅行不旅行的，不影响他对自己的认知，也不影响别人对他的判断，只是生活里一项微不足道的点缀罢了。

　　所以总该清醒地认识到，他居逸对赵荔来说，大概也是生活里微不足道的点缀之一吧，好一点的话慢慢能成为普通朋友，不好的话，按照赵荔的作风，可能什么时候，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居逸也不是不聪明的人，知道很多问题都没必要问的，但悄悄望着赵荔冷清的侧颜，他还是问了：
　　“我说啊，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吧？”

　　他觉得自己问得很得体，保持了一贯和朋友们交往时轻松自然的气氛，甚至问的时候还能把椅子晃悠起来，像在坐老奶奶的摇摇椅。但赵荔其实在想，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看起来这么可怜兮兮的？看得出来有在极力控制了，但偷偷瞥过来的眼神像马上要被抛弃的狗狗一样，那么难过的样子。

　　但作为被问话的人，他不是还什么都没说吗？所以说，这孩子是内心情感丰富到这种程度，是不是几分钟就可以脑完一出生离死别的感情剧？自觉内心干瘪得像一片大沙漠，赵荔真的感到匪夷所思。

　　但还挺好笑的，他也真就笑了，完了说：“朋友啊，当然算了。”看居逸一喜，他又很坏心地说下去，“但当我朋友也没什么好处，我不在乎朋友。看到你出车祸了，顶多打个110，不垫治疗费。”
　　“不愧是你。”居逸嘘他，“这么说是别指望你来我的婚礼了。”
　　“你想结婚？有对象？”赵荔挑眉。

　　“没有没有。”居逸又开始莫名其妙的怂，赶紧改口说，“就是，我是说我的重要时刻你懂吗？换成葬礼也一样的，万一我哪天死了你也不会不来吊唁一下吧。”
　　“看情况吧，有空会去的。”赵荔认真思考之后回答。

　　人都没了还是“看情况”吗？有被打击到，居逸不想谈这个话题了，转而说：“其实我也很少旅游的，没去过几个地方。不过喜欢的地方会反复去，很喜欢成都，每年都会去一次。这里也很好，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想再来。”
　　“那你旅游计划做的还挺早。”

　　赵荔这么回着，居逸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会儿，承认道：“我是挺爱畅想未来的，经常想太多。但想的多数都实现不了。”
　　看赵荔又提起瓶子喝了口酒，他也看馋了，把另一瓶甜酒打开，猛喝几口。这种自酿酒的基酒是二十多度的米酒，入口绵软带甜，有明显的桂花香气，很容易喝。
　　居逸一不小心就喝了半瓶，加上晚饭时也喝了一些，渐渐醉了。人忽然站了起来，他左右看一看，很正常地说：“睡觉了。”

　　赵荔：？才九点钟就睡觉吗？

　　居逸径直进了房间，然后就像融化进了黑暗，悄无声息了。

　　三分钟之后，赵荔无奈站起来，进房间看看居逸干什么去了。

　　房间里床头灯还开着，一团暖暖的黄光映亮半张床，居逸斜趴在自己的床上睡了，一米八多的人很大一只，但脸是很乖很嫩的一张脸。睡相很乖，脱了拖鞋才上的床，只是没盖被子。

　　山里后半夜凉，赵荔帮他盖了被子，视线滑到居逸小扇子一样的眼睫毛上，抿起嘴笑了笑。

　　阳台飞落一只小鸟，唧唧喳喳的吵得不行。赵荔被吵醒了，一看已经八点。旁边床上居逸翻成了仰躺姿势，居然还睡得很香。

　　赵荔对他是真的匪夷所思，从九点睡到八点，这人是真的300个月大宝宝吗？当然不会去打扰人，赵荔自顾自洗漱了，摸到胡茬长出来一些，打开电动剃须刀刮了一遍。他的体毛长得不快，也不算很茂密，两天用一次电动剃须刀就够了。
　　他对着镜子嗡嗡嗡刮胡子的时候，居逸晃悠悠地进来了，迷迷糊糊找到赵荔背后的马桶扯开裤子放水，又迷迷糊糊转身出去。

　　赵荔冷眼从镜子里看着居逸进来出去，也没说话，只是稍微从镜子里瞄了一眼，哦，还挺大。过了三十秒居逸“嘭”一下撞到了厕所门框上，结结巴巴问他：“你一直在厕所吗？”

　　赵荔收好剃须刀，挑起眉反问：“不然呢？”赵荔洗脸的时候把刘海弄湿，就随手撩起来了，他的眉峰凌厉，露额头和不露额头的时候气质简直判若两人。刘海盖下来的时候显得阴郁，露出额头之后眼神十足的冷淡犀利，一看就是不好惹、也不好糊弄的那种人。

　　居逸被看得脸红了。赵荔眼睁睁看着他脸红，心想这孩子还真纯情。但他也坏，安慰居逸说：“没事挺大的。比我大。”说完自自然然地出去了，把厕所让给对方。

　　居逸：……

　　居逸被调戏蒙了，整整一个早上都在神游。民宿的自助早餐和晚餐一样好吃，两人吃了早餐，听游客们说山下的风雨桥会有现场表演，跟着人群就去了。
　　沿着梯田往下走，山路上铺了洁净的石板，草木丰茂，路边偶尔有山泉漱漱地流。大概是清晨下了雨，空气是湿润的。

　　居逸边走边偷偷看赵荔。今天赵荔穿了黑色的运动款长裤和白色的短袖T恤，都是简单的款式普通的牌子，低调不起眼，人也还是那副样子，丧丧的没什么表情。
　　居逸忍不住反复想，难道只有他一个人那么在意早上的事情吗？不是不知道一般男生之间也会比大小吧，上学住宿舍过集体生活，上厕所的时候总免不了的，但说这种话的是赵荔……只要一想赵荔好像在意他的大小，居逸就又脸红了，自己都说不清楚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越往山下走，山路上前前后后人就越多。听说有免费的现场表演，附近的游客零零散散地在往风雨桥聚集。表演的是一个业余中老年戏曲乐团，二十多人在风雨桥上占了一半的位置，表演的戏曲一般人也听不懂，咿咿呀呀的，但足够热闹。

　　挤不上风雨桥的游客们就在桥下四处闲逛，扎堆聊天拍照，桥旁边唯一一家小便利店里的雪糕和水都卖光了。

　　赵荔远远看到风雨桥周围全是人，熙熙攘攘，脚步本能地就停了。
　　居逸回头看他：“怎么了？”
　　赵荔说：“看到了吗？”
　　居逸：“看到什么？”很努力的往前看。
　　赵荔：“那是宅人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