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半想徒

5、春分

　　春分日，昼夜平。
　　土地公一大早就来找树妖了。
　　那只凤凰一天到晚站在树妖旁边。树妖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对凤凰的态度好了很多。从一开始的爱答不理到现在都会主动拿柳枝条缠上凤凰的手腕了。
　　她今天起了个大早，终于可以逮着空和树妖说些悄悄话了。
　　可等她紧赶慢赶来到江边的时候，看清楚眼前的情景，直接气懵了。
　　不是，现在才什么时辰啊？！迟起的公鸡还在欧欧欧叫着呢，这凤凰怎么就已经在了？？？
　　她可没看错，树妖的一根柳树条还缠在凤凰的手上呢！
　　也不嫌热得慌！土地公差点咬碎银牙。
　　凤凰早就发现了土地公，往后头瞥了一眼，朝树妖道：“有人来找你了。”
　　树妖哦了声，琢磨该怎么把自己的枝条不动声色地缩回。
　　自从上次缠过凤凰以后，凤凰有事没事就拉着自己的枝条往他手上缠。缩回来吧，怕伤了凤凰的心，不缩回来，又觉得怪怪的。
　　他连最喜爱的土地公都没有缠过这么多次呢。
　　土地公走近了，朝凤凰行了礼，才问树妖：“你今天怎么醒的这么早？”
　　树妖把枝条缩了回来，给土地公整了整并不凌乱的衣服下摆，然后顺理成章地将枝条垂在身边，解释：“凤凰有事找我。”
　　闻言，土地公眉梢狠狠一跳——怎么连凤凰都叫上了？
　　她觑了一眼凤凰的脸色，并无异常。仿佛传闻里那个听到别人叫他凤凰硬是暴打那人直到对方受不住现出原形的神仙不是他。
　　她不过多睡了几日，这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凤凰在一旁说：“也不是多大的事。就是这几日嘉善的花儿开了，想问问树妖去不去。”
　　树妖这几日被凤凰问得烦了，因着时间还早也不怕被人看到，就挥舞着柳枝条，语气不耐道：“不去不去。”
　　凤凰察觉到树妖的态度，好奇问道：“你既说不去，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树妖本不愿说的，说到底这凤凰虽帮了他一次，可他也允诺了凤凰一件事，他们俩本互不相欠，无奈土地公对这事儿也像是在意，见凤凰问了，也催着树妖回答。
　　树妖语气闷闷：“落叶况且归根，我这棵树就得守住自己的根，是不能离开的。”
　　凤凰才不能被这个理由说服，摇头道：“照你这个说法，那鱼妖岂不是一辈子都只能活在水里，为什么还要修炼幻化人形？”
　　树妖倒还没真想过这个，凤凰的话一下子就把他给说懵了。
　　他想了一会儿，无力反驳：“你这是歪理。”
　　凤凰原话奉回：“你才是歪理。”
　　“我就认识一只树妖。他修炼出人形后，就再也没有在一个地方待过。”
　　没等树妖想出个所以然来，土地公就忍不住开口说话了：“这妖是蒲公英吧？”
　　树妖连忙跟了句：“人蒲公英本就是四处流浪的。”
　　“我是柳树，和他品种不一样的。”
　　凤凰一时语塞，只能瞪了一眼土地公。
　　土地公摊手作无奈状。
　　凤凰想了想，又道：“你可还记得当日惊蛰你与我许下的承诺？”
　　土地公挑了挑眉，已经清楚了凤凰心中所想。
　　树妖倒还蠢蠢地点了点头，丝毫不觉。
　　“之前我还不曾想到，不过现在我知道该让你答应我什么了。”
　　凤凰将两只手揣进袖子里，促狭笑道：“在接下来的二十个节气里，你需得和我一起出去。”
　　没等树妖拒绝，凤凰就接着道：“我知道你不爱化人形。这样，我有别的办法。”
　　他说完，就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长的柳枝条，在树妖面前晃了晃：“你分灵识到上面，我再带着你出去玩。”
　　“你不用化人形，也做了答应我的事。”
　　树妖不语，似是在沉思。
　　凤凰软下声音道：“我们各退一步，可好？”
　　树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不解问：“我只有一事不解。我和你非亲非故，才认识不到几天，你为什么...”他想了想，用了个恰当却不得当的词儿，“极力撺掇我去外面的世界？”
　　凤凰笑了笑，道：“约莫是因为我想与你交朋友。”
　　这话说的实在是天衣无缝。
　　树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说不想伤了凤凰的心，说想却又是违背了自己的心意。
　　“...那你清明再来罢。”树妖也退了一步，“记住是清明。”
　　言下之意就是惊蛰到清明的这十多天里就别来找他了。
　　大家各自安好才是真的好。
　　凤凰见好就收，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我今日也有别的事儿，就先走了。清明那日再来找你。”
　　树妖连表面的礼貌都不想坚持了，只“嗯”了一声，就原地自闭了。
　　凤凰走了，土地公也就没了拘束，一屁股坐在地上，问树妖：“什么承诺？”
　　树妖把凤凰救黄鹂的事说了一遍。
　　土地公嗤了一声，道：“是那黄鹂欠下的人情，为什么偏生得你来还？”
　　树妖这才发现了这不合理的地方，喏喏解释：“当时情况紧急，凤凰又不认识黄鹂...”
　　土地公乜了他一眼：“就说你是个傻的。”
　　树妖不满：“可你刚才也没帮我！甚至一开始还是站凤凰那儿的！”
　　土地公理亏，却还是硬着声道：“罢了。这凤凰估计也就是一时脑热，撑不了几个节气，你就随便应付一下得了。”
　　树妖越想越生气，便把柳枝条泡进江水里，凉快凉快，消消怒，听到土地公这么说，虽然心里还是委屈，可还是应了一声。

　　凤凰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
　　走进来的是店小二，他手中拿着一个食盒，进门就说：“客官，今儿是春分，家家户户要吃汤圆的，我们掌柜的要厨房多烧了些汤圆准备到处送，客官若不嫌弃来一碗？”
　　“放桌上吧，替我谢过掌柜。”
　　“好嘞。”小二一边利索地取出碗，一边和凤凰搭话：“说起来，不知道客官房间里熏了什么香，每次走进来都令人神清气爽。”
　　凤凰笑了下，说：“大男人熏什么香，你怕是闻错了。”
　　店小二笑了几声，也不敢多问，放好汤圆就下去了。
　　凤凰没吃，过了没一会，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他像是早就料到了，慢悠悠抿了一口水，等外面的人又敲了敲，才道：“进。”
　　这次进来的却是才与树妖分别的土地公。
　　土地公一进来就觉得五感清明，整个房子都洋溢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定睛看去，才看到是桌子上的茶杯里散发出来的。想到凤凰的传说，土地公猜测可能里头装的就是醴水。
　　“正是醴水，喝一口？”凤凰问。
　　土地公这才回过神来，立马跪在地上行礼，道：“小仙失态...”
　　话没说完，凤凰就打断她：“行了，别搞那些虚的了。”
　　土地公从善如流，直起身，回答凤凰刚才的问题：“醴水怕是喝不起。”
　　凤凰笑道：“没那么珍贵。除了甜一点外和别的水无一般不同。”
　　土地公只是干笑，她才没树妖那么傻，会信凤凰的话。
　　“找我何事？”
　　土地公正了正神色，道：“小仙僭越，想问上仙对树妖是怎么个看法？”
　　凤凰笑了笑，道：“刚不是说了，我想和他交朋友。”
　　土地公摇了摇头：“树妖怕还够不到这个称呼。”
　　凤凰却道：“你也太高看我了。”
　　土地公只是“呵”了一声。
　　凤凰瞅了她一眼，自顾自倒了杯醴水，道：“若你觉得这理由不好，那我便换个说法。”
　　他喝了一口才道：“我无聊，就想找个乐趣。”
　　这理由倒还像样点——土地公一被这理由说服，就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嘴这搞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凤凰。
　　说到底，惊蛰那日就不该贪杯！把自己灌醉了可还好？！
　　土地公斟酌了一会儿：“我与树妖相识百年，他虽然成精早，但懂的却不多，平日里也不爱说话，是个不好相处的闷葫芦...”
　　她还没说完，凤凰就眉梢高扬，笑道：“巧了，我还就喜欢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土地公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直接就道：“小仙也不知道上仙究竟是把树妖当好友，还是只把他做无聊时的一个消遣。树妖重情重性，别人真心对他，他也会真心对别人。”
　　“故望上仙无论如何莫对树妖太好。”
　　她说得凝重，凤凰听到后来也敛去了脸上的笑意。
　　房间里莫名安静了一会儿，凤凰蓦地笑了下，打破了空气的凝重，语气轻松道：“倒也不用你提醒我。”
　　土地公也陪了一个笑：“上仙清楚就好。”她一直横在喉咙口的心总算是可以放下去了。
　　见话也带到，土地公也不想多待，便行了一礼，打算退下。
　　“慢。” 凤凰叫住土地公，指了指放在桌子上还散着热气的汤圆碗，说，“给树妖送去。”
　　土地公为树妖拒绝：“谢过上仙好意，不过树妖不吃东西的。”
　　“我知道。”他给树妖买了这么多次东西就没见他化形吃过，“你就先诱诱他，他不吃的话你就坐边上给吃了。”
　　凤凰补充：“定要吃的香些。”
　　土地公：“...是。”
　　凤凰继续坐在圆凳上，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练实，也不吃，就放在手里把玩着。直到练实皮破了，流出黏腻的汁液后，凤凰才像是回过神来的样子，将练实都扔到了桌子上，拿出在人间买的手绢细细擦着指缝。
　　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哪怕用带着绣花的手绢擦拭，也一点不显女气，反而更透着股富贵。
　　娇贵的好看。
　　“...真心。”
　　寂静的房子里突然传来轻笑。男子将脏污的帕子随手一扔，刚好盖在色白的练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