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珍妮不是小妹妹

35、第二十五章（四）。

　　话音未落，怀里的人挣扎的力道已经明显又大了不少。曾牧担心强行拉扯下去会不小心误伤了润秋，手上的劲一松，放开了她。
　　“重新开始？曾牧，你当初和我分手的理由，不是给不了我幸福吗？怎么，你现在又觉得自己给得起了？还是……”曾润秋得以从曾牧怀里挣脱出来，甚至还来不及站稳，便立即迅速地朝后退了好几步，与他保持着她认为安全的距离，眼神里闪烁着冰冷的敌意，“你发现分手三年我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觉得我可怜，所以打算和我凑合凑合得了？曾牧，我曾润秋，什么时候需要你来同情了？”
　　她的音量并不大。可是一字一句，都带着沉甸甸的痛，砸在他的心口上，让他说不出的难受。
　　同情，可怜，凑合……他的小秋啊，怎么会对他说出这样妄自菲薄的话。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她健康漂亮，活泼开朗，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走到哪里都必然是闪闪发光的所在。
　　可是那么好的她，终究是错爱了这样一个身残眼盲，没有勇气去爱的瘫子。把她的骄傲，她的自信，连同她的真心一起，都输给了落荒而逃的他。

　　“小秋，不要，这样，说……”他哑着嗓子，眼底尽是藏不住的心疼。
　　望着她那充满防备的样子，他的心中突然就生出这样一种感觉。他的女孩，像个包裹着新衣的破布娃娃，看似完好如初，内心却早已腐坏，布满伤痕。
　　他好想再抱紧她。
　　可是陷在沙发里的他，连独自坐起来都难做到，更遑论再有机会触碰到已经远远躲开的她。
　　“小秋，不要，躲。不要，离我，那么远，好吗？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啊，小秋……”他的声音轻了又轻。望着她的目光，温柔再温柔。
　　她没有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避开了他的注视。
　　他难掩失落地收回了目光。用尽量诚恳的语气，继续往下说：“小秋，离开你，是我，最痛，最痛，的决定。我对你，千千，万万个，不舍。可是，小秋啊，当时，你，为了我，差点，连命都，丢了，让我，怎么，不担心，让我，怎么，不后怕……看到你，为我，受伤，还要，照顾，我，的感受，不敢，哭，不敢，喊，一句，疼，我比，死了，还要，难受。我觉得，自己，真是，太没用，太没用了……”
　　“和你，分开，以后，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没有，一天，不想，回到，你的，身边。我只能，不停，告诉，自己，不，可以。那样，一个，不仅，身体，残疾，连，心理，也不，健全的，我，没有，资格，和你，在一起。”
　　“我，逼自己，学会，接受，自己的，不同，学会，坦然，面对，异样，的眼光，学会，开口，请求，别人的，帮助。我，逼自己，拼命，复健，努力，学着，自理，学着，养活，自己……很难。很累。有时候，也很，绝望。可是，想到你，想到，也许，当我，变得，好一些，再，好一些，就有，机会，再，重新，追求你，我就，又有了，坚持的，勇气。”
　　“我以为，你会，很快，忘了我。我以为，没有，我，你会，更，轻松，更，快乐。我以为，所有的，辛苦，所有的，痛，只要我，一个人，来扛，就够了。只要，你，过得，好，我，也可以，做到，永不，打扰。”
　　“可是，可是……小秋，当，三年后，你用，那样，委屈的，眼神，看着我，我就，知道，我错了，全都，错了。我，好难过。明明，这，三年来，我一分，一秒，都，没有，停止，过，爱你。可我，为什么，没有说。为什么，让你，独自，承受了，那么多……”
　　“小秋，我，知道，不管，多努力，我都，没办法，配得上，你。可是，我，骗不了，自己。我，不能，没有你……你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想要，怎么，惩罚我，也，都可以。但是，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从来，都，没有，走远，我，一直，都在，一点点，地，朝你，靠近啊……”
　　她抿着唇没有说话。眼里却隐隐地闪过一丝触动。
　　刚想开口，却听见他难受地哼了一声。

　　“小秋，疼……”曾牧半眯起左眼，“帮我，看看，好吗？”
　　应曾牧的要求凑上前去帮他察看的时候曾润秋没有犹豫。
　　因为她是最清楚他的右眼失明原因的人之一。也最是深深地知道，剩下的一只完好的左眼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她俯下身去，右手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撑开他的左眼，仔细地观察。
　　他的眼睛很清澈。既没有红，也没有肿。但她还是不放心地轻轻吹了吹。
　　“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啊。还是很疼吗？”曾润秋有些疑惑地问。
　　“很疼……但，不是，眼睛，疼。是，心疼。”曾牧一边说，一边悄悄地用左手的手肘顶住沙发的坐垫，将自己的身体稍稍抬高，“小秋，不要，我了。我的心，好疼……”
　　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仰起脸，对准她娇柔的双唇，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他的唇，温暖又潮湿。带着回忆的温度。
　　虽然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但只是那一瞬间，便足够让她红了眼眶。

　　曾牧设想过润秋的反应。
　　他以为她会很生气。甚至，狠狠地扇他一巴掌，骂他是流氓。
　　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仓惶地别开了脸。但他还是看到，她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水光。
　　她猛地站起身来，朝前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然后双腿一软，贴着一旁的单人座沙发滑坐在了地上。
　　她曲起膝盖，慢慢地将自己的身体蜷了起来。慢慢地，把脑袋埋进了自己拢紧的双臂间。
　　“小秋，别，别哭……”他慌得六神无主，开始忙不迭地道歉：“小秋，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小秋，都是，我的错，别哭，别哭……”
　　回应他的，只有她断断续续发出的压抑的低泣。
　　这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小秋。
　　他熟悉的那个她，性格坚强又独立，身上没有半点普通女孩的柔弱娇气，何曾有过如此脆弱无助的时刻。
　　即使是被苛责被冤枉对他照顾不周，即使是出了车祸受伤流血需要缝针，即使是他一意孤行要和她分手的时候，都不曾啊。
　　看着她紧紧缩成一团的瘦瘦小小的身体，和那止不住微微颤动的肩膀，他分明就能感觉到，她疼极了，实在是疼极了。
　　他的心快要碎了。
　　如果时光还能够倒退。就算是再情难自禁，他也一定会耐着性子慢慢哄好她，绝不会自作聪明，在还没有取得她的原谅之前，就做出这样的逾越之举，惹她伤心哭泣。
　　可他给她的伤害，又岂会只是骗了她一个吻那么简单。
　　而其中又有多少，还可以悔过重来呢。

　　曾牧拼命挣扎着想要让自己坐起来。
　　尽管他一直躺在沙发上，空间受限，身体的疼痛没有办法得到有效的缓解，正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愈演愈烈。但此刻的他根本无暇顾及。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到她的身边去。不要再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哭泣。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都再也不要。
　　可偏偏，从沙发到地上，再到她的身边，这不足两米的直线距离，对高位瘫痪的他来说并不容易。
　　他一连尝试了好几次。但都无一例外地因为难以找到平稳的支撑点而失败了。
　　又一次，曾牧手肘一弯，重重地摔躺回了沙发上。急剧的体位变化牵动了他脆弱的神经，他疼得“咝”了一声。
　　他开始有些泄气。也开始有些着急。再这样下去，他仅有的一点力气马上就要在这无谓的挣扎中耗尽了。
　　他侧过脸，看了一眼刚才润秋帮他转移上沙发后为了方便走动往他的远端又稍稍推开了一小段距离，就算他能成功坐起来也未必能够得着的轮椅。
　　又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看几天前受了伤，还有些红肿未消的手腕。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用左手手掌撑住沙发的靠背，利用反作用力，推着自己的上半身一点一点地往反方向挪动，直至整个右肩和小半个背部都悬空在了沙发的外侧。
　　接着收回左手，握住自己右前臂骨折过的部位，将整条右臂拖动到身前护住，右肩往下用力一压，带动着整个身体往地上翻落下去。
　　由于摔落的时候没有以手撑地进行缓冲，落地的瞬间曾牧的左前额重重地磕在了坚硬的地面上。他立刻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额头火辣辣地疼。
　　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他的右臂骨伤未愈，经不起二次伤害。而他唯一还能够自由支配的左手，若是伤势再次加重，他将面临四肢俱废，别说追回润秋了，连最后一点点行动的自由，他也会彻底失去。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摔趴在地上的曾牧朝润秋的方向靠近的方式甚至都算不上是爬。
　　他没有双腿，瘫痪的右手也完全帮不上忙，只能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手肘为支撑，同时利用头颈部的力量作辅助，两者并用，又拖又蹭地带动着瘫软紧贴在地面上的身子，艰难而缓慢地向前移动。
　　对健全人而言仅仅只是一步之遥的距离，对曾牧来说却是格外漫长。
　　他那缺失了两条腿的身体，拖动起来仍像是有千斤重，每次前进的距离只能以厘米计。在没有戴任何护具的情况下与地面反复磕碰摩擦的手肘很快疼到麻木，变得难以控制。
　　他只能凭着一股惯性继续咬牙坚持。

　　好不容易才将自己拖蹭到润秋身边的曾牧费力地勾着她身后单人沙发的扶手坐了起来。
　　他的样子狼狈极了。额头上红了一片，脸上也沾染了灰尘。衣服下摆向上卷起，裤腰则向下滑动了不少，露出一小块白花花的臀部。集尿袋被拖在身后，透明的导尿管被多次翻卷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但他完全没有心思先稍微收拾一下自己。而是第一时间试图去拥抱润秋。
　　可是他的手才刚刚轻轻地触碰到她的手臂，她的身体就又受惊般地瑟缩了一下。
　　那是一种出自本能的拒绝和恐惧。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的小秋，为什么要害怕他？曾牧的心，难过地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