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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三章。 ...

  •   凌晨时分。前一晚就觉得有些头晕乏力的曾润秋,彻底被身体的强烈不适感从睡梦中唤醒了。
      她觉得冷。即使已经裹紧了被子,还是不停地打着寒战。全身又酸又软,头也一阵紧着一阵地疼。
      这种感觉其实不算陌生。近几年来,每每到了流感肆虐的季节,她大都是最先倒下的那一波。
      曾润秋点亮床头灯。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把额温枪,对准自己的额头测了几次。
      读数稳定在39.5度上下。好吧,果然是发烧了。而且还是高烧。
      曾润秋裹着被子下了床,从药柜里翻出一盒退热贴,撕开一张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冰冰凉凉的。
      然后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这些年,糟蹋自己身体的事情她没少做。连续加班,习惯性熬夜,饮食不规律,不按季节规律增减衣物。
      所以,对于自己那点不争气的抵抗力基本不可能扛得过流感病毒这回事,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于是,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打开微信,点开市立第一医院的小程序,打算预约一个就诊号。
      昨晚润秋睡得早。微信里有好几条未读信息。其中有一条,来自曾牧。
      内容是:“姐姐,我通过二级建造师考试了。”
      曾润秋关闭微信对话框,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历。2019年9月27日。
      三年了。原来已经整整三年了啊。

      曾润秋重新打开对话框。移动指尖,将屏幕往上滑了一段。
      分手后曾牧发来的第一条信息是:“小秋,新年快乐。我向学校申请了以网课的形式继续学业,学校已经批准了。”
      日期是2017年2月。
      她当时的回复是:“新年快乐。祝贺你,好好加油。以后,还是叫我姐姐吧。”
      当时她的心情是有几分欣喜的。她天真地想,如果他选择暂时分离,是为了更好地回到她身边,那么她愿意等。
      而那最后一句,不过是她在故意赌气。
      可他没听懂。
      不仅没听懂,而且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主动与她联系。
      直到2017年8月,他才发来第二条信息:“姐姐,我哥提前修完学分,拿到研究生文凭了,而且已经争取到投资,打算和同学合作成立一家造价咨询公司,正在筹备中。”
      她摸不清他的用意。只是客套地回了句:“恭喜。”
      之后一年左右的时间里,他给她发信息的频率,一直稳定在两个月一次左右。
      无非是告诉她曾捷的公司开办成功,接到了人生第一单,赚到了第一桶金,还有他顺利完成了学业,拿到了毕业证,开始到哥哥的公司帮忙等等。
      再后来,他给她发信息的次数又更频繁了一些。除了一如既往地同她分享他的好消息,还会问起一些更日常的问题,比如她的近况如何,吃饭了没有,工作累不累。
      但恰恰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回复的几率是直线下降的。
      一开始,她不是不想回,而是不敢回。她怕自己和他多聊几句,就会忍不住问他:“够了吗?你离开我够久了吗?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到后来,她不再会第一时间点开他的信息。甚至渐渐对信息的内容也不再好奇。
      反正,无非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反正,永远对他们的关系只字不提。
      反正,他从来都没有答应过要回来。
      反正,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在等待。

      聊天记录已经滑到了底部。满屏的“姐姐”,今天看起来好像格外刺眼。
      曾润秋快速地打出“恭喜”两个字,回复过去。然后干净利落地把曾牧从自己的微信联系人里删除了。
      够了。已经太够了。她已经等得太久,也等得太累了。
      和曾牧分手以后,为了能留在Y市,为了让他在想回头的时候随时都能找得到她,曾润秋无数次强硬地拒绝了父亲让她去W市总部任职的要求,甚至不惜与家人彻底闹僵。
      曾谨红一气之下扬言不再管这个不听话的女儿,也切断了她所有的经济来源,但最终还是留下了她居住的这套房子,没忍心让她流落街头。
      曾润秋也是个不肯屈服的倔脾气,转头就入职了一家建筑施工企业。
      这家企业规模不大,事情却是又多又杂,曾润秋既要担任公司财务,又要负责处理一些日常杂务,忙起来一刻都不得闲。
      但她从来也不曾抱怨,工作态度永远认真负责,加起班来永远积极主动,深得主管的器重,还多次在员工大会上被当作对工作高度热情的典范大肆表扬。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一点也不喜欢这份工作。之所以会来应聘,唯一的理由就是办公地点离家近。而拼命加班,也不过是不想给自己太多空闲的时间去想那个人而已。
      他不知道思念的苦有多么难熬。
      他不知道停留在他离开的地方原地等待需要付出多少。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天已经大亮了。
      曾润秋慢吞吞地从床上起来。慢吞吞地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长袖卫衣给自己套上。
      还是觉得冷。她索性又拿出件厚外套披在身上。
      在这种时候,比起担心去往医院的路上被当成怪物看待,还是保住自己的小命更重要一些。
      浑身酸软的症状好像又加重了。走在地上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不甚踏实。
      临出发前,曾润秋也曾考虑过要不要给要好的同事打个电话,找个人陪陪自己。
      但最后还是没打。
      前几天公司连续加班,大家都累坏了。好不容易有个消停些的周末,还是不要扰人清梦的好。

      周末的医院门诊大厅永远不会缺人。
      曾润秋顶着一颗晕晕乎乎的脑袋,一个人排队取号,一个人等候看诊,一个人结算取药,一个人坐在输液区打着吊针。
      周围的其他病人大多有家属陪伴,有人照顾,有人嘘寒问暖。
      曾润秋看着看着,突然就开始羡慕,开始觉得委屈。
      她想家了。特别特别想。
      她曾润秋,明明可以轻易拥有全家人的宠爱。
      可她为什么偏偏为了那个不负责任的小孩,把自己硬生生逼上了绝路,活成了个孤家寡人。
      那一份发誓永不后悔的倔强,在这脆弱无助的一刻全然崩塌。
      她想要服软了。想要回到家人身边,不想再处处逞强,假装自己是个不需要休息工作机器,假装自己是个刀枪不入的钢铁侠。
      等病好了,就回公司办辞职手续。
      曾润秋这样打定了主意,然后斜倚在靠背椅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曾牧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遇见了三年不曾见面的润秋。
      他是来做复健的。原本到康复治疗区有独立的出入口,可今天直通的电梯坏了,他绕道而行,这才偏巧经过了门诊输液区。
      尽管右眼已经失明多年,左眼使用过度,视力也下降了不少,但曾牧还是一下子就凭着感觉认出来了,坐在输液区第一排最靠近墙角的位置上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几乎没有犹豫,操纵着电动轮椅径直朝她开了过去。

      三年来,曾牧曾经幻想过很多次,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再遇见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可他一次都没想过,会是在医院。
      更没有想到,见到的她,会是这般憔悴到让他心疼不已的模样。
      她应该是发着烧,脸颊上飘着两抹不健康的潮红。整个人明显比分手的时候清减了一圈,陷在座椅里,看起来又瘦又小。
      她半闭着眼睛,额前的刘海有些凌乱,隐约露出额头上一道浅长的疤痕。
      到底还是留了疤啊。她以前更喜欢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很少会留这样的刘海,可是现在……
      “小秋……”曾牧无法确定润秋是不是醒着,所以尽量压低了音量,试探性地喊了她一声。

      曾润秋头疼得厉害,肌肉也在一阵阵地抽痛着。
      她觉得又累又难受。可她一个人输着液,根本就不敢放心地睡着。
      正迷糊着,突然听见有人在小声地喊她:“小秋……”
      她缓缓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向前看去。
      是曾牧。那坐在电动轮椅上,离她近得只有几厘米距离的,赫然就是她等了整整三年,才刚刚决心要放弃的曾牧。
      是他。却又不像他。比起记忆中那个稚气未脱的男孩,眼前的曾牧五官轮廓更加分明,头发也清爽简短了不少,比从前又多了几分成熟男子的魅力。
      曾润秋的第一反应是委屈得想哭。
      可是她正发着高烧。体内已经严重缺水,根本没有多余的水分可以用来转化成眼泪。虽然有着强烈的想哭的念头,她也只是感觉到眼眶发热,眼角却始终一片干涩。
      是她烧糊涂了,对吧。那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那只是她的思念和不甘所形成的幻象,就像她在这三年里无数次看到的那样。

      曾牧看到润秋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自顾自地念叨着“我烧糊涂了”,重新闭了回去。
      只是那一眼,那一瞬间。她委屈又难过的表情,已经足够向他证明,他离开她的这三年,她过的远没有他设想的那样好。
      也已经足够让他明白,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疤,远不止在额头上看得见的这道。更深更疼的,全都刻在了她的心里。
      深深的心疼和愧疚感淹没了他。他已经全然不想再去理会当初如此决绝地要与她分手的理由,只想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可是戴着腰托,被固定在轮椅上的他做不到。
      有很多事,三年前的他做不到。努力坚持复健了三年后的他,依然做不到。
      他只能稍稍向前探了探身子,握住了润秋那只没有打着吊针的右手。
      润秋的手太瘦了。触之所及,几乎摸不到什么肉。温度也高得惊人。
      那份滚烫,就像是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毫不客气地朝他的心口狠狠地熨了上去。
      “小秋,你好烫,是不是,很难受……”润秋打了个寒战,右手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曾牧却没有松开她,而是努力握得更紧,“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曾润秋彻底清醒了。
      她认出了曾牧的声音。从他的掌心里传递而来的触感,也是那么的熟悉。
      她看到的他,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她的幻觉。
      睁开眼睛,便看到他关切的表情。
      可她似乎并不情愿接受这份关切。马上用力地挣开了他的手,然后冷冷地对他说:“别碰我。”
      他的手好像比以前有力了不少。虽然比起常人还是有明显的差距,但她想要挣开,竟也要费些力气。
      其实就在刚才,她还盼着能有任何一个相识的人碰巧出现,就算只是坐在她的身边陪她一会儿,不要让她这么孤独就好。
      但这个人,她唯独不希望是曾牧。
      她没有办法违心地骗自己说她不想他。可是她有多想他,就有多恨他。
      恨他整整三年都没有回过头,偏偏在她决定放弃的时候又突然出现。
      恨他要求分开的时候那么绝决,现在却又要装出一副关心怜悯的样子。
      她也恨自己。
      她恨自己太长情。身边从不乏有人追求,她却一次也没有考虑过要重新开始另一段感情。
      她恨自己拎不清。明明根本就没有人要她等待,她却可以为了一场只持续了十天的恋爱,倔强地等候至今。
      更可恨的是,才刚刚答应过自己要放弃。再见他,居然还是会有感觉。
      她恨他。所以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不想向他承认自己此刻的狼狈。
      因为她之所以狼狈,全都是拜他所赐。

      “我,我不碰。小秋,别生气……”曾牧愣了愣,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
      他知道润秋心里该是对他有怨的。但她的态度变化得未免太快了些,前一秒还是一脸的楚楚可怜,被他轻轻一碰,却突然凶得像只炸了毛的小野猫,这难免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也不许叫我小秋!”润秋忿忿地又补充了一句。看向他的眼神,冷漠又疏离。
      “我……好,好吧,姐姐……”曾牧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犯了什么错。这句话一说出口,润秋眼里的怒意好像又多了几分。
      赶紧识趣地自我纠正,换了个称呼:“润秋,看过,医生了?他,怎么说?”
      “流感,没什么大不了的,每年都要得一两次。好了,你走吧,我很累,不想说话。”润秋难受得全身都没什么力气,不想再费神来与他周旋。
      “你,一个人,来的,吗?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我不走,帮你,看着。”曾牧不是没听出润秋话里的驱逐之意。
      可是他最在意的女孩生着病,发着高烧,他怎么可能忍心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不需要。你走吧。”润秋语气冷淡地拒绝。
      她实在是累极了。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理会曾牧有没有再同她说些什么。只是隐约听到了他的电动轮椅启动的声音,然后,好像渐渐地驶远了。
      他走了。很好,这样就很好。
      她很快就会办好离职手续,离开Y市。
      然后他们永不相见,永不相欠。

      曾牧并没有离开。而是驱动着电动轮椅,到护士站借了一条毯子,放在腿上,然后折返到润秋身边。
      毯子经过多次对折,被叠成整齐的长方形。曾牧先将它展开一部分,然后用左手捞起瘫痪蜷缩的右手,压在毯子的一个边角上,再将整张毯子在自己的腿上完全展开,展平,小心翼翼地给润秋盖上。
      润秋的嘴唇因为缺水干燥得有些脱皮。曾牧又驱动着轮椅来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温水。
      他的右手不能动。只能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夹住杯子,剩余的几个手指去推轮椅的操纵杆。一小段路走走停停,摇摇晃晃,一杯水洒出来不少,也溅了一些在裤子上。
      “小……润秋,喝点,水吧……”润秋闭着眼睛,但眉头微蹙,看起来并没有真正睡着。曾牧将水杯放在她旁边的空座位上,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润秋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表情似乎有些疑惑。然后她好像注意到了他裤子上的那一小片水渍,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
      但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这是,刚才,倒水,洒的。我,我没有……”曾牧怕她误会,慌忙解释。
      “嗯。”润秋随口应了一句。似乎对他的解释并没有很感兴趣。
      “润秋,我,今天,是来,复健的。我已经,坚持,三年了,每周,都会,来,两三次。心理,医生,也一直,都有看。我现在,比以前,好很多了,可以,独立,做一些,事情,不会再……”曾牧在对润秋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我不会再因为恐惧外面的世界,任由自己永远躲在家里,认命地活成一个没用的残废。
      也不会再因为悲观地认为自己给不了你幸福,就轻易地放开你的手。
      可是,小秋,你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再爱你一次吗?
      润秋又“哦”了一声。是很敷衍的口吻。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在听。
      “润秋,这三年,我,很想你……能不能……”
      “不能。”润秋冷冷地打断了曾牧,“曾牧,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请你走吧,不要再来招惹我。”
      曾润秋对曾牧说了个谎。然后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润秋的话,就像给了曾牧一记重拳,把他打得晕头转向,心脏又闷又痛。
      怎么办呢,小秋,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可是当他听着润秋亲口说出这个事实的时候,还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但他哪里还有什么资格觉得难过呢。当年以死相逼铁了心要和她分手的人,是他自己啊。
      其实他早就后悔了。
      这三年来,为了克服自己的自卑,找回爱她的勇气,他进行了无数次的心理治疗。
      他拼命复健,拼命学习,拼命工作,拼命地想要向她多靠近一点点。
      却又偏偏一直在做缩头乌龟,只是含蓄地告知她他的进步,却从不敢将自己的真实心意向她透露半点,更不敢直白地对她道一句思念。
      他不敢要她等。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更不确定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做到。
      可既然他从来不敢要她等,又凭什么认为她还会一直为他空着心里的位置,好让他有朝一日再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眼看输液瓶里的液体已经所剩不多,马上就要见底。曾牧顾不上多想,对润秋说了句“等等我”,便急匆匆地操纵着电动轮椅驶向护士站,去找护士来帮她拔针。
      可是当他带着护士再返回的时候,座位上等待着他的,就只剩下一张叠好的毯子,一杯她一口也没动过的温开水,还有随着输液管微微晃荡着,还残留着点点血迹的吊针。
      他愣了一下。立刻又驱动轮椅,朝着门诊出口处的方向追去。
      可人来人往的门诊大厅,哪里还能找得见她的踪影。
      她走了。她真的就这么走了。宁愿自己忍痛拔了针,也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他又一次,把她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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