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负嘉岁》咬枝绿

20、怪病

　　[20]

　　祁嘉穗第一次被周馨带进留学生圈子，是宋杭生日，那一晚，她喝得醉醺醺的，散场红着小脸趴在车窗上跟人说拜拜。

　　那时宋杭示意陈净野去看祁嘉穗。

　　“那个妞好不好玩？”

　　陈净野微一抬眼说：“没玩过。”

　　两个纵横情场的猎手，头一回为一个猎物犯难。

　　宋杭分析过，觉得祁嘉穗不好追。

　　“这种看着单纯的女孩儿不仅有点爱做白日梦，还大概率脑补过头，对爱情有无数条条框框，泡到手简直像闯关，而且懂套路的姑娘警惕心强，很难到手啊。”

　　车尾红灯远去，陈净野淡淡收回目光，烟盒里敲出一支烟，抿在唇间，垂眼点火。

　　火光在他眉宇间映亮又熄灭。

　　他甩了甩火柴梗，丢进一旁的烟箱，声音随一股灰白烟气溢出，似是笑了一声：“有多难？”

　　“我觉得挺难，”宋杭摸摸下巴，“不过我就喜欢难的，难的才有成就感。”

　　陈净野说：“我也喜欢难的。”

　　“不是吧，讲不讲规矩？先来后到懂不懂？”说完宋杭又发现自己占不上理，生日会上初见的人，他和陈净野分不出什么先后，于是强横道：“我不让啊！”

　　陈净野翻出皮夹，里头刚好就剩两百美金，他拿出纸钞，两根修长手指夹着，递到宋杭面前：“我先。”

　　宋杭不为所动。

　　陈净野说：“我泡不到的妞，最后被你吃进嘴里，不是更有成就感，这够你吹一辈子吧？”

　　宋杭这才亮了亮眼，从陈净野那儿抽过纸钞收好，大放厥词道：“你要是没本事追到人，这钱我可不还你了啊。”

　　陈净野吸完烟，朝后挥了挥手：“我有本事也不用你还了，权当我教你成语——技不如人。”

　　咂摸了一下这个词，宋杭看好戏似的怪笑道：“技？不如人，什么技？不是吧，别把车开这么快啊？”

　　“俗人。”

　　实际上，陈净野心里也没底，他太久没有追过人了，更准确地说，他从来没正经追过姑娘。

　　他也不知道宋杭说的很难追的妞，到底难到什么程度，聪明的男人不会在感情里鲁莽表白，对方主动，自己再回应才算慷慨。

　　他打算先观察观察这个小姑娘。

　　好几次聚会上，祁嘉穗有点不适应地坐在角落，周馨给她介绍朋友，她才会与人说几句话，各种男生看似老道的搭讪，她轻轻松松就能脱身推拒。

　　就在陈净野在心里打算把她的难度系数再多打一颗星的时候，她眸子忽然撞进他的视线里，匆忙闪躲，带着羞意和紧张。

　　祁嘉穗的反应，叫陈净野凝眉。
　　从宋杭生日开始算，他们这才第几次见面？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可她看他的眼神一点也没有陌生感。

　　就好像……她已经偷偷看过他好多次了。

　　陈净野不动声色。

　　后来一步步慢慢试探，他与人碰杯时，姿态随意，却会故意将目光往祁嘉穗那边移，她晓得他看过来，总会有些下意识的小动作。

　　卷头发的动作忽然停止，或者微微挺胸将腰打直。

　　这一发现，让本来纨绔少爷间恶劣的攀比游戏，忽然变得有趣，陈净野兴趣大增。

　　那次自驾去音乐节，其实根本不在陈净野和宋杭的爱好范围之内，那是一次完全为诱捕猎物而攒的局。

　　长途自驾，一堆热情开放的年轻人，有太多意外能叫男女感情升温，就像在舒适圈放下诱饵，不急不忙地等小鹿自投罗网。

　　猎人是陈净野。

　　猎物是坐在马路边满脑子想着天荒地老的心动少女。

　　LA的阳光刺眼，尤其是露天公路上。

　　陈净野走到路边给快中暑的祁嘉穗戴上墨镜，猎人设下的盲区瞬间铺天盖地，她几乎没有挣扎就掉了进去。

　　陈净野带着温柔笑意，暗暗旁观她的脸红紧张。

　　后来音乐节去不成，那倒是真意外，去了附近的度假村落脚，一帮人折腾够呛，陈净野大发慈悲接下开车的活儿，来回两趟接送。

　　祁嘉穗在第二次。

　　当时车上四个人，蒋璇和那个刚刚修车的男生在后座，各自一头倒，昏昏欲睡，车里只有轻微声响。

　　穿着露肩碎花小衫的祁嘉穗并着一双细白的长腿，坐在副驾驶，黑色的安全带斜穿过她胸前，将宽松的衣料勾勒出对比分明的曲线。

　　陈净野开着车，没有主动跟她说话，朝她那边打方向时，从上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

　　嘉穗垂着长睫毛，悄悄在玩他的墨镜，折起打开，再折起再打开，好像那是什么了不得的礼物。

　　陈净野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着，显示他心情不错。

　　后来在度假村。

　　他记得周馨之前那次搭讪，她的那位楼上朋友在男人面前可比她会多了，一身的风情说明天想去他家，他面色不改说出婉拒的话时，对方才从他腿上离开，知情识趣地说那真遗憾。

　　他当然有印象。

　　可他装失忆，又借着语境陷阱，让嘉穗说出“我明天晚上方便去你家吗”，他跟她说，你不要爽约就好。

　　她惊喜又紧张的样子，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再之后，带她去海湾酒店的露台参加朋友的生日。

　　那晚她能靠在他身上睡着，就差把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写在脸上，但他碰都没有碰她一下。

　　一是他个人很不喜欢酒后乱性，对喝醉的女孩子缺乏这种兴趣，二也是在暗示她：我完全尊重你，你主动，我们才会有故事。

　　而祁嘉穗每每都不叫陈净野失望，所有事都顺着陈净野的意愿在走。

　　他期待她怎样反应，她就会怎样反应，仿佛她真的就在他的几番简单的暗示里，爱他爱得无可救药了。

　　她乖到，陈净野在宋杭问进度的时候，调侃过一句：“这妞太妙了，我怀疑我跟她有心灵感应。”

　　第一次带她去日料店，在车上，祁嘉穗突然大哭，那一刻陈净野是真烦她了，他实在受不了女孩子的哭哭啼啼。

　　哄女生从不在他的情场业务范围内。

　　可他还是哄了，大概她真的太乖，太叫他怜惜了。

　　高级猎人享受过程，那晚祁嘉穗的献身叫陈净野惊喜又失望，惊喜的是，他真挺喜欢她，温柔小意处处好，连床笫呜咽都仿佛猫抓似的哽到他心里，叫他占有欲疯长。

　　失望的是，进度太快。

　　就好比是枪战游戏里捡了一堆好装备，他规划清楚，打算进圈展现一波好枪法，结果一发子弹没打，系统宣布他赢了。

　　毕竟还想了不少之后的安排，打算要慢慢感动她呢，没派上用场。

　　大概是看她太顺眼了。

　　那么多她的烦人时刻，陈净野都是头疼一秒就屁颠屁颠去做。

　　有一次她穿着自己的衬衣在自己的床铺上打滚的时候，陈净野瞧着，心都软化了，人生头一次觉得哄女孩儿也不是纯烦，就还挺开心的。

　　小姑娘真挺甜的，好会撒娇，搂着他，亲他，咬他耳朵喊他babyboy，陈净野在外面的事她从不过问，像只豢养在屋子里的乖猫，不管外面的世界怎么样，反正一见着他就高兴。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成就感，那么多人爱得死去活来的陈净野，第一次在一个女生的眼睛里，体会这样的喜欢。

　　仿佛他对她而言，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人，像宠物的主人，是天地，是全部。

　　陈净野特别喜欢看她开心的样子，谁都不许让他的嘉穗不高兴，他对她越来越好，越来越宠，除了本性难移，他自认为几乎把她捧上天。

　　宋杭问他还不腻的时候，他才恍然想起，叫他这样沉溺不自知的一段亲密关系，开端竟然只是一个打赌游戏。

　　忽然心生不爽，特别不爽。

　　陈净野嗤笑了声，眼皮冷淡耷拉着：“我还没玩够呢，你急什么？”

　　宋杭从没想过祁嘉穗会这么快到陈净野手上。

　　陈净野在圈子玩得多野，打听起来不费力气的，正常的乖乖女根本不敢沾陈净野，尤其是祁嘉穗这样看起来就防备心极重的姑娘。

　　连男生的搭讪，她都会防范，她为什么会被陈净野骗到手？

　　得不到真的是一种容易叫人错认深情的怪病，宋杭旁观着祁嘉穗在陈净野身边的喜怒哀乐，一个他都没有主动追求过的女生，叫他慢慢生出毕生的遗憾。

　　她学习专注，落落大方，待人友善，性格可爱，她千般万般好。

　　随着了解深入，她在宋杭心里的形象就越来越好，可想到这样好的嘉穗，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再想到如果当初不是让了陈净野先，这样的好，可能会全部属于自己。

　　怪病仿佛越来越严重。

　　那是一种病态的被抢夺感，不曾得到的东西，却觉得是被人抢走了，宋杭一次次按灭烟蒂，怨念都在加深。

　　本来祁嘉穗该是他的，如果自己追到嘉穗的话，绝不会像陈净野那样，自己一定会对嘉穗更好，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女孩儿的一颦一笑都叫宋杭痛苦。

　　尤其在他婚礼这天，他和未婚妻不合已经成了公知笑话，席间有朋友慷慨赠言，安慰他事事朝前看，才好过潇洒人生。

　　“宋杭，咱们呢玩了这么多年，哪还有真心，反正心里也没揣人，娶谁当老婆不是凑合过日子呐，你看开点，让着点儿女人。”

　　那一刻，奢华顶灯下，宋杭的眸子就渐渐红了，桌上有人敬酒，推杯换盏，一句句祝他百年好合。

　　他来者不拒，最后喝多了。

　　迷炫光线里，他瞧见祁嘉穗的一张脸。

　　笑靥如花。

　　她说话带苏城口音，总是拖着软糯的调子：“宋杭呀。”

　　酒热敷面，他咧了咧唇，学着她的样子喊自己。

　　“宋杭呀。”

　　旁人说他喝多了，他不理，自顾朝外面那片黑暗走去，步履间有大段不为人知的旁白在他耳边念着，仿佛神的诅咒。

　　自作聪明的人才会觉得自己在感情里游刃有余，那些你奢侈过的感情，最后都耗成了报应，终有一天，一笔不落地回击在你身上。

　　到头来，你有真心，你有喜欢的姑娘，可是没用了，没用了就是没用了。

　　周遭一片喜庆，宋杭眼里蓄着泪，忍到无人处才落下。

　　一个上完洗手间的男人，醉醺醺撞到他，笑说了句结婚快乐啊，歪歪倒倒走了。

　　宋杭被撞得一晃，又踉跄站稳，整个人愣愣的，他忽然想到去年快离开LA的时候，那天他也喝多了。

　　其实没多。

　　他清醒呢，不过就是想借着酒精，说想说的话而已。

　　他说他喜欢祁嘉穗，等着陈净野跟嘉穗分手，分手了他就追，他是真的喜欢嘉穗，可陈净野呢，他对嘉穗有几分喜欢？真喜欢假喜欢？还是觉得好玩？陈净野，你玩够了吗？

　　醉后真言混假话，说了一通，桌上谁都拦不住。

　　那次他跟陈净野差点打起来，陈净野大概是怕他没遮没拦说出更多，毕竟嘉穗一直都是蒙在鼓里的人。

　　陈净野把他按到门外，气急败坏，威胁着宋杭，叫他死心。

　　宋杭就借醉问他：“你是还没玩够？别说你动了真心吧，有真心你之前就不会放任姜羽一次次给嘉穗难看，她为你难过了那么多次，你怠慢她，你根本没有把嘉穗放在心上！”

　　陈净野手指在抖，为什么抖，他自己估计都不知道，但那会儿他顾不上去想，乱局乍现，他只想着以最快的速度平息，让一切保持原样。

　　他将宋杭死死按着，声音冷得像隆冬的厉风直直刮过来：“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我警告你，别再想着祁嘉穗，也别再动那些心思，你想挑拨什么？这么跟你说吧，我就算哪天玩腻了，我碗里不要的肉，也轮不到你来吃！”

　　宋杭怪异地发笑：“那我就等你什么时候不要。”

　　陈净野嗤然一笑，下颌微昂，全然没把对方放在眼里，耍人似的轻松自得道：“你等啊，你就等吧，等你哪天结婚了，我就不要了，你等得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