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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委屈 ...

  •   从那日之后,苑生便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早早起来去善和药堂,到了晚上再回城守府。

      宁大夫很喜欢这个懂药性肯干活的学徒,学医这一道,想要精不容易,得有天分,还要能吃苦,尤其是半道才开始学的,更是难。这两点,无疑苑生都是能做到的。唯一的难处,便是她不大识字。

      南盛女学鼎盛,女子读书行商入朝为官皆可,大多女子都是认字的,可是苑生不同,即便是村里学堂开着,她也没资格坐进去。一没钱,二没人带进去。老柴自己就是个猎户,教她也是无力。

      不过苑生不害怕,不认字,她就拿着医书一点一点对照着学,不会写,她就拿沙盘练。如此几月,基本上药堂的药柜子她已经能够熟练地按着名字抓药了。

      至于药方子,她写得不利索。手指划沙和笔尖点墨总归不同。不过这也没关系,苑生想,再练一练,总是可以的。

      城守府里她就晚上回来,回来的时候,月亮总也挂在树梢,好在郑伯每日都特意给她留门留饭菜。她过意不去,总也把厨房和院子里里外外都清扫了才回自己的房间。

      至于那个人,她日日都打他书房前路过,无论晴雨,那灯都亮着。灯下的人影映在窗上,是她此生最眷恋的风景。偶尔,她会在他院外驻足,然后,在听得里头起身的声响后,猫一般钻到廊柱后,等那人走进月色下,有时是散步,有时只是抬头看天。

      那天上本也没什么好看,她却跟着瞧上了瘾。似乎此间的月色,便是最好瞧的。

      好几次,撞上他自己提了水去隔壁沐浴。城守府里伺候的人不多,大致都是各司其职,账房,管家,洒扫等等,却不见谁跟着他伺候。她以为,大人总是有人贴身照顾着的,他却从不带人,也不叫人张罗。

      郑伯说,向来如此,做好自己的便是。可她总觉得,那人太孤单了。孤单得,像她一样。

      这日用了饭,清扫结束,她又端了沙盘子拿树枝练字,只是才扫平沙盘,便有人敲门。这时候,只有酱婶会过来找她闲说。

      酱婶似乎很热衷于给她说亲。

      “进来吧,门没关。”苑生说着,将树枝丢下站起来。一折身,却是瞧见一道颀长身影,人便就愣住。

      她很久没与他这般正正对上,心里咚了一声,震得她一时不知该往哪里摆放手脚。还是那人走进几步:“看你屋里亮着灯,过来看看。”

      “大人。”她开口,突然想起来,“大人请坐!”

      于祁抬手止住她的动作:“自家人,别麻烦。”

      一句话,叫她倏地抬眼。

      那人说完却是注意力被案上的沙盘吸引:“这是什么?”

      不等她回答,他又瞧见边上的树枝。

      男人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苑生有点忐忑,她觉得,他似乎有点不高兴。可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了。

      “我在练字。”她道。

      “用这个?”

      “这个方便,可以随时擦掉。”她抢白道。

      男人便没再说话,他目光锁定在那沙盘上半晌,忽而道:“跟我过来。”

      这么久,她再次进了他的书房。这次,她不是远远瞧着,她就站在他身边,看他好看的手指铺了纸,又将笔舔了墨递来:“写一下。”

      “写什么?”她问。

      “随便,都可以。”他说。

      苑生捏着这支笔,他每日都用的笔,似乎上边还带着他的体温。她舍不得落下去,也怕糟蹋了他的纸。

      斟酌良久,她写了两个字。

      于祁一眼掸去,没作声。纸上端端正正,一笔一划地写着他的名字。

      似是还无法好好控笔,那墨都快要沁透纸页。“于祁”两个字本是生硬又郑重其事,最后却晕了大半。而写字的人,似乎已经慌了。

      “对不起,对不起,大人,我不知道会这样。”苑生哪里晓得这纸会这么不经使劲,她那么认真地写的,也是她那么认真地练的名字,“对不起。”

      “无妨。”男人抽了她的笔,“这纸容易渲染,提笔需悬空,落笔有轻重缓急,需用腕力控制。你不适应,因为你没有拿纸练习。”

      苑生瞧着那只手轻轻巧巧,落下了一个隽秀的名字——“苑生”。

      “……”两个名字,两个人。一个宛如云间月,却被写成一锅粥。另一个,低若地下泥,却被他染上了清辉。

      “你没有跟郑伯说,医者需要笔墨纸砚?”

      “我……”

      许是明白了原因,于祁搁下笔:“往后,每日从医堂学完,来我这里习字。”

      “啊?!”

      “医者的字,不当这般。”

      他说得淡淡,苑生却拼了命地点头。临走的时候,她抬起头:“大人,我能把这张纸带走吗?”那里有他们的名字。

      于祁没说什么,由着她拿走。只是眼瞧着她背影,他却想起郑伯的话。

      “大人哪,苑姑娘每日回来都做好多事情呦,拦都拦不住。我看苑姑娘是个知恩图报的,每日里你点着灯等她回府,她都是晓得的,不然也不会日日在你书房外徘徊呢,那天有只野猫进了院子,她恐怕是怕吵着你,上去就给逮了送出了院子呢,身手真好。”

      “大人哪,酱婶都给苑姑娘提过好多次了,可是苑姑娘说已经心有所属,必不可能嫁给她侄儿,可问她是谁,又死活不讲捏。我瞧着苑姑娘也没与谁打交道,可会是他们村那个什么滕的?”

      “大人哪,这苑姑娘好歹是个姑娘,如今在咱们府里,如果真的有这份心,老奴觉得也是好的,再说那什么滕的小子好像也挺上心,我看他总往药堂里跑。这小子不是都去涴石镇了嘛?”

      “大人哪,你要不要,问问苑姑娘的意思?”

      后来,苑生日日都去书房练字,她珍惜得很,等闲不叫自己浪费纸,可也不知怎么,这似乎叫那人生了气。连着好几日,他命她练够了十张才能回去休息。

      苑生便不再舍不得下笔了。这字,也终于有了些模样。

      春去秋来,转眼竟是一年过去,又见冬日,夜中大雪。

      书房里,她写,他陪。她累了揉手指,他仍是兀自瞧着书。

      灯下的人一个变成了两个。苑生偏头,刚好瞧见窗上的影子,她站在案前低头,他偏身坐着去瞧,两道身影,那般亲密。

      “苑生。”

      “在!”她回过神,看他。

      男人眼中狐疑,也掀起眼,苑生心口一蹦,拦在了他眼前,那窗上的影子,便十足覆在一起,她不敢回头瞧,也不想被他发现。

      “大人,怎么了?”

      好在男人没多问,只点着她的字道:“进步多了,但是,你分神了。”

      “我知错了。”

      于祁看她,无奈笑了笑。

      灯光下的女孩一双眼晶亮,穿的仍是他的旧衣,她似是很喜欢少年打扮,郑伯说这样大概是在药堂方便。却不知这少年也太清秀了些,傻子才认不出。

      心叹一声,他伸手将她拨开:“挡着光了。”

      “哦哦哦!”苑生退开来。

      “苑生,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酱婶说你不喜欢她侄儿,是因为自己有心爱之人。”

      “……”

      “你如今算我城守府的姑娘,你若是喜欢了谁,说来,我定叫郑伯与你张罗。”

      “……”

      于祁说着一抬眼,就发现眼前人一双眼竟是红了。

      怕是自己说得太直白,她不好意思了,他斟酌了一下,仍旧说完:“城守府亦会为你备一份嫁妆。”

      一年了,苑生与他日日一起,却是等来这句,咬紧了牙,她摇头:“不必。”

      “是邵滕吗?”于祁问,印象里,她是拼着命用受伤的手脚帮他带着奶奶进的城,“虽是在涴石镇,我也可以亲自替你去……”

      “大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苑生打断了他,用最坏的语气。

      于祁顿住。

      而后,他眼瞧着向来乖乖的姑娘,一步一步走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大人,苑生谁都不想嫁。”

      “苑生只愿,追随大人余生。”

      “大人于苑生,是谪仙,是云中月,苑生知自己配不上,可苑生也不愿被大人,这般嫁给了别人。”

      他目光震颤,足足有小半刻,才能动弹。怎么会……

      苑生观他神色,已知无望,却仍是又与他重复了一遍:“苑生愿追随大人余生。”

      “今日——你先回去吧。”半晌,他说。

      没有人知道怎么了,只晓得那个被城守大人带回来照料着,已经与他们宛如一家的苑姑娘,淋了一夜的雪,白首而去。

      “姑娘啊,这是做什么?”郑伯唏嘘,“倘若是有什么委屈,你与大人说清楚,大人不是不近人情的,他很是在意你,这个大家都晓得。不然你说出来,郑伯替你做主?”

      苑生却只是摇头。

      哪里需要别人做主,是她一厢情愿,死皮赖脸。那日她出了书房,却没有走,他自月色下看来,只淡淡道:“我非良人,姑娘不必在我身上荒废。”

      他原只是看她不上。

      有何委屈,她又凭什么委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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