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一叶风遥

13、玉笔

　　梅映月这八个字犹如八块大石，狠狠地砸在李溶月心口，把她砸得七荤八素，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僵持须臾，只听呛啷一声脆响，雪尽跌落在地。

　　李溶月静静地道：“好，我不杀他，但三月之内，我要杀尽大内高手。”

　　赵构身在深宫，自己自然是没办法杀人的，那么，做这些事的，只能是手底下的人。

　　至于这“底下的人“之中，有能耐杀得了那么多武林成名人物的，就只有那些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大内高手”了。

　　“师姐，”梅映月捡起雪尽，道：“你想，师父当年为什么不透露师叔的死因？为何一口气杀尽铁雁翎一行二十余人，也不告诉我梅氏因何而灭？杜楼主为何要用‘知之不详’来搪塞我？”

　　李溶月看着雪尽的剑穗在风中飘舞，良久不语。

　　梅映月道：“因为帝王心术、朝堂风云，她们自己也会后怕，不想你我再被卷进去了。”

　　“凌霜，我轻易不惹事。”李溶月道，“但父母之仇不报，枉为人。我本以为……你什么都不顾忌的。”

　　“师姐，”梅映月把雪尽靠在案边，幽幽的道：“不是我怕，是你未曾亲眼见过襄阳围城的惨状。”

　　她自襄阳走后，有那么两三天，眼前都是那些伤残的士兵，耳中都是城中的哭喊声。

　　太可怖了。

　　她从襄阳南下的那几天，脸都是煞白煞白的，就连做梦都会梦见白骨横行，冤魂讨命。

　　国一破，整个江南就会成为如此的炼狱。

　　李溶月愣了一下，正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听院里突然叮铃咣啷的一阵响，一年轻男子远远地道：“小可慕名而来，钱掌舵这是何意？”

　　梅映月按住李溶月，侧耳听去，但闻钱饶笑嘻嘻地道：“公子说笑，咱们开个小店的，怎么会识得公子要寻的人……”

　　“啊，钱掌舵自谦了。”那男子轻巧地甩开钱饶，忽地掠近，朗声道：“区区周曳，敢请教天山派高招！”

　　前后不过几息，他已自前厅来至后院，其轻功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梅映月振衣而起，提落痕在侧，李溶月会意，抓起地图，纵身跃上横梁，敛息屏气。

　　不等周曳再次开口，梅映月已抢先推门而出，边走边道：“明人不说暗话，周少侠也是为《避风诀》而来么？”

　　她顺着石径看去，只见一个轻衣缓带的青年书生。

　　那书生朗目疏眉，约摸二十来岁年纪，穿一袭淡青色滚银绸衫，戴一条一指宽的束带抹额，腰间别着一管白□□箫，冠上插了支白玉簪笔，确有一番谦谦君子之风采。

　　两人一照面，心里都暗暗叫一声“好俊”。

　　这就是周行止，梅映月心道。

　　周曳，字行止，外号叫做“玉笔朱华”，只因他初出道时受人之托，一连杀尽陈尚书手下三十余人。簪笔沾血，有如点墨，故有此名。

　　他一战成名，立即顶替桃花双煞，成为江湖上最顶尖的刺客。

　　此人久负盛名，隐约间已是年轻一辈里最实力强劲的人物，梅映月不知他深浅，不敢轻忽。

　　周曳一眼扫到落痕剑铭，笑道：“梅姑娘果然爽快，小生……”

　　“可我答应了师父，”梅映月截住他话头，道，“要将师姐全须全尾地带回天山。阁下扰我为其疗伤，莫非是在逼我食言？”

　　“梅姑娘此言差矣。”周曳依旧是笑呵呵地道，“而今这《避风诀》有若周之失鹿，令师姐携带左右，不免引人相害。不如将其借与在下一观，待时日成熟，在下自当亲承至天山脚下。”

　　“笑话！”梅映月斥道，“且不说那东西并不在我师姐手中，就算是在了，但教有我在侧，也没人能伤得了她去。”

　　周曳仍不死心，死赖着道：“诶，须知此间人外有人，二位武功确然高强，可若有人……”

　　“若有人胆敢动我师姐半根毫毛，我自将他挫骨扬灰。”梅映月做出送客之态，不疾不徐地道：“周公子，就不必费心了。”

　　李溶月躲在梁上，听着这两句话，心里说不出的舒服，自把那句子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咀嚼了几遍。

　　周曳摘下发间簪笔，上前道：“小生亲自前来，不过是为能与二位商谈一二，交个朋友嘛，梅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梅映月没想到一个人的脸皮可以厚到这般田地，实在无可奈何，伸剑挡住那支簪笔，没好气地道：“周公子若是有脑疾，听不懂人言，就尽早去诊一诊。我何时说过要交什么乱七八糟的江湖朋友了？”

　　“须知‘亏人是祸，饶人是福’，姑娘又何必咄咄逼人？”周曳混不在意她的厌烦，伸指将落痕剑缓缓拨开，接着道：“多个朋友，日后也还在江湖间行走不是？”

　　梅映月忍无可忍，顺势拔剑出鞘，往他脖颈削去。

　　周曳猛见寒光闪动，吃了一惊，提笔在剑尖上一点，借力退开两步，道：“梅姑娘这是何意？”

　　梅映月并不进招，仗剑而立，森然道：“我下山之时立有重誓，会将师姐毫发无伤地带回。阁下再敢相扰，休怪落痕无眼！”

　　方才那一下，两个人都是在试探，各自都觉着对方功力不弱，心里头盘算着到底要不要打。

　　周曳为人精明，知道自己若是与她交手，定讨不了好，将手中簪笔往冠上一插，足尖一点，身子如风筝一般哗地飘出，远远地道：“洛水神剑，天山折梅手，名不虚传！小可明日再来！”

　　这一嗓子灌满了真气，方圆数里就算是躲在被窝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厮是故意的！

　　梅映月还剑入鞘，气得牙痒痒，赶紧转身回屋，把李溶月叫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