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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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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等到过年,江腾就回家了。曾璃站在江时川身边看着这个眉眼透着狠戾的男人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虽然上了年纪,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的样子,极为俊逸,五官轮廓和江时川肖似。
“江叔叔好,”曾璃微笑。
江腾的眼神淡淡扫过她,没有多停留一秒,但是还是给人极重的压迫感,这是长年上位者才有的气势。
他的目光落在江时川身上,停驻了一会儿,这才眯了眯眼,似乎颇为满意,点点头,“还不是回来了?”
说完,极为冷淡的一笑,向楼上走去,“还有,下次不要随便带不相干的人回宅子。”
曾璃转头去看江时川,他全身的肌肉绷得极紧,双手紧握成拳,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倔强和愤怒在眼底燃烧,似乎要把对方烧成一个窟窿。
江腾跨上楼的脚步顿了一顿,轻蔑地回头看他:“恨我?为你母亲鸣不平?那你也要看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和实力。”
说完,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曾璃盯着江腾背影的消失方向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最后只是无声无息地垂下了眼眸。
凌晨的时候,曾璃的手机震动了下,一串未知的号码,只有6个数字,她默默地记下,然后把短信删掉。
第二天江腾不在,她借口还书又进了书房,她偷偷地从保险柜底下拿走破译器。
“阿璃,原来你在这里,”江时川在书房门口叫她,“晚上带你去放烟花,”他双眸灼灼,清俊的脸上含着温柔的笑意。
曾璃一只手悄悄地把破译器放进口袋里,一边随手在书架上拿了一本书,才笑着回头,“好啊。”
晚上的时候,江时川带她到最顶层的露台上放烟花,说是烟花其实就是一把仙女棒。这个城市已经禁放烟花爆竹很多年了。
远处的万家灯火零星地闪烁着,寒风凌冽,脸被刮得生疼,江时川掏出打火机去点仙女棒,他脸上的神情专注而认真,小小的火苗在他的瞳孔中跳跃着。
曾璃不由地看痴了。
他抬眸,朝她粲然一笑,“好了。”
仙女棒的焰火霹雳吧啦呲呲地燃烧着,火光把两人的眸子都照得亮亮的,“听说对着仙女棒可以许愿。”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认真而坚定,“阿璃,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好不好?我们考同一所大学,毕业了在同一个城市工作,我的耳朵会治好的,我不想碰江腾的任何东西,我会自力更生,相信我,我会给你好的生活。”
他充满期待地看着她,说着少年时代最质朴而青涩的情话,许诺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曾璃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少年的话真动听啊,让她忍不住开始幻想以后。
心里的喜悦居然也像焰火一样砰地一声在心底炸开了花。
她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眼底的情绪一波一波的动荡着。
让她有一瞬间,居然开始幻想天地长久。
恰逢这时,仙女棒燃尽。
火光寂灭,四周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少年轻轻地往前迈了一步。
风声呼啸而过,月光不知疲倦地照亮夜归人。
然而,
可是,
曾璃悲哀地想着,
她没有未来,她背负了太多,早就看不到未来。
她后退一步,后退一步,再一步。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遥遥相望。
她像是被人用力地攥住心脏,说不出话来,似乎突然丧失了语言能力。她用力地咬住唇,拼命地与心中汹涌的情绪对抗,缓缓用手语比出了一个“对不起”。
江时川的双脚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他的眼尾氤氲出一片猩红。
曾璃转身离去,她一直垂着眸,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江时川无法动,他的心一直沉,一直沉,仿佛坠落到无尽的尘埃之中。
原来,她还会手语。
原来,她还是嫌弃他的耳朵听不见。
原来,一直是他高看了自己。
原来,他还是没有资格。。。
他魔怔了似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身影浸没在黑暗中,那么孤单的一抹,与浓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没有去追曾璃,甚至第二天曾璃只留下一条短信便匆匆离开,他都不敢追问。
江染回到家时,便发现了明显消沉的弟弟,她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微微诧异道:“曾璃走了?”
江时川面无表情地翻着一本书。
江染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等他抬眸看她,她才开口:“刚好,我想跟你谈谈曾璃这个姑娘。”
江时川挑眉,静静等她说下去。
“我觉得她不简单,你还是不要跟她走得太近。”
江时川的脸沉了下去,没什么表情地淡淡开口:“姐,你不用说了,不是每个人都看上江家的钱。”
江染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她贪图我们家的钱,”她沉凝了会,才又开口:“姓曾,桐县,这让我想起爸爸几年前曾在桐县拿下的一个政府项目,这个项目其中之一的承建商就姓曾。后来那个项目进行到一半时有幢楼塌了,死了不少人,事故原因就是那个姓曾的承建商偷工减料贪污巨款,真相查明后那人就跳楼了,这件事当时被当地政府强行压了下来。这个项目我没有参与过,其中的来龙去脉或许有误,但直觉告诉我,这个姑娘或许跟那个姓曾的承建商有关系,她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江时川没什么表情的嗤笑了一声,“姐,你想多了,阿璃她怎么可能,她就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学生。”
“那她家里怎么样的,父母是谁,你知道吗?”江染连声质问。
江时川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别再说了,她家里怎么样父母是谁我都不在乎,她是曾璃就够了。”
江染看着弟弟紧抿的唇,冷峻的神色,还有少年倔强的一双眼,知道再怎么劝也没用,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会把所有的一切都查明白,”说完,她又最后拍了拍弟弟的肩,起身离开。
独坐在满室清冷中的江时川,紧抿的唇很久都没有松开。
曾璃回到舅舅家,迎接她的依旧是舅妈的冷嘲热讽和外婆怨恨质疑的眼神。
舅舅被调到了N市,一周才回一次家,有时更是一个月都回不了家一趟。
舅舅不在,舅妈对她更是肆无忌惮,曾璃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个家破碎的那一天,她就已经失去了遮风避雨的港湾,所以,住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这一天,舅妈送表弟去补习班,家里只有她和外婆两人。外婆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很久之后,终于开口:“东西拿到了吗?”
曾璃咬了咬唇,“还没来得及。。。”
外婆突然打断她,语气凶狠:“那你为什么突然提前回来了?你舅舅告诉我你已经拿到密码了!”
“我怕再住下去,他们会怀疑。。。”曾璃垂眸。
“呵,”外婆冷笑一声,“会怀疑?我看是你心软了,舍不得那小子了?”
“怎么会,”曾璃摇头,语气却有些力不从心。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有什么想法逃得过我的眼睛?”外婆嗤笑一声,脸上的皱纹随着她的动作显得更如刀刻般深邃,“你害怕了,不想干了,想放弃了?为什么?因为你对那小子也动了心?”
曾璃只是低垂着头不吭声。
“你这性子果然随了那姓曾的,没出息!”外婆狠狠骂道,“跟我来!”
曾璃身子抖了抖,还是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一条街,上了一趟开往城郊的公交车,最后停在了一座墓园外。
曾璃紧抿着唇,垂下的眼睫轻轻颤抖,一言不发地跟在伛偻着身躯的老人后面,墓园冷冷清清,这种时节更是连鸟叫声也不闻。
又爬了一段台阶,两人最后停在一座墓碑前面,墓碑的照片上是一个憨厚的中年男人,眼神和蔼,正露出温和的笑容。
曾璃只看了一眼,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下来。
“你爸在这里,你对仇人的儿子动心,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吗!”外婆厉声说道。
曾璃一直哭,她似乎只知道哭了,这么久以来的委屈压抑痛苦煎熬,只她一人默默承受,如今在看到照片里那张熟悉的脸时再克制不住,如洪水肆虐,瞬间决堤。
“曾璃,这个计划当时是你提出来的,我跟你说过,既然决心要做,就要做到底。”
眼前的一切都哭到变形,“可是江时川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跟我们一样恨江腾!”随着她的话,又是一串泪珠滚落。
“他无辜?”外婆的声音突然拔高,在这寂静荒芜中听来尤为刺耳,“只要他流着江腾的血,只要他是江腾的儿子就不无辜!”
“我问你!”外婆的双眼充血,因为用力她额上的青筋一根根暴了出来,脸上全是刻骨的恨意。
“你不无辜吗?你爸爸妈妈不无辜吗?如果不是江腾带你父亲去那种酒局,你爸爸怎么会沾上毒瘾,一步步走错,最后不得不抛弃你们母女一死了之。你妈也不会因为承受不住,现在还住在疗养院!我们家所遭遇的一切难道是因为我们有罪?!”
“你疯了!曾璃!你鬼迷心窍了…居然因为江家人而心软!啊——”外婆大叫一声,哭起来,“我们是造了什么孽啊,阿妍,这个仇什么时候才能报啊——”
哭声凄厉,闻之悲怆。
曾璃再承受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痛哭出声。
她全身上下似乎已经被掏空了,没有知觉,唯有一颗心不死,跳动着,心脏处传来的疼痛几乎让她晕厥。
她想起三年前,当她处心积虑终于想出这个计划时,舅舅倚着阳台一根根沉默地抽着烟,末了,隔着白色的烟雾问她“你可想好了?”
她那时突逢巨变,整个人都沉浸在刻骨的恨意中,什么都不想,只想拉着江腾一起陪葬。
可她太渺小了,什么也做不了,就算是警察,明明知道江腾不干净,却依然拿他没办法。
唯一的机会,就只能从还是学生的江时川下手,接近江家,看准时机给予江腾致命一击。
她点点头,眼神坚毅。
舅舅眼神深邃,只是淡淡说,“阿璃,我做了那么多年警察,看得太多了。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不是你爸爸太想让你们母女两过上好日子,也不会被权势蛊惑,沾了毒品,最后犯了这么大的错。阿妍现在又病成这个样子,你外婆年纪大了,难免会钻牛角尖,你别受你外婆影响。江腾确实有罪,不管他再权势滔天,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证据以法律的名义惩治他。”
他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微微眯眼,“可你现在要走的路,会很艰难和孤独,有可能会失败一无所获,就算成功了也会以伤害无辜的人为代价,即使这样,你还是决定要去做吗?”
曾璃点点头,她甚至根本没有多思考一秒钟。
手段卑劣有什么关系,只要结果是正义的就行了。
可如今的如今,当她跪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当所有的一切都不受控制时,她却只能哭,无助而绝望的哭泣着,像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知道爸爸跳下来时被吓到嚎啕大哭,像看着妈妈发病被医生拖走时哭得不能自已。
她以为走了这么久以后,她已经足够坚强,可是,原来一切都没有变,她还是那个无助绝望的小女孩。
她把所有的恨都转嫁到了一个虚构的江时川身上,可当真实的江时川给予了她曾拥有的又失去的,而今再度得到的温暖与爱时,她再也无力挣扎,只能彻底沦陷。
从墓园回去,外婆又带她去了疗养院,曾璃站在门口,甚至都不敢踏入病房。
她不敢去看昔日丰满娇美的妈妈是如何变成现在这幅瘦骨伶仃的样子,不敢看她无神涣散的眼神,不敢看她谁都不认识痴痴呆呆的样子。
好的时候她是安静的,可是发病的时候她会尖声大叫,伤害自己伤害别人。她曾见到过她发病时疯癫的样子,形容可怖。
就像此刻,她能听到病房里传来的妈妈的尖锐的叫声和外婆的哭泣声。她知道她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绑了起来,她在拼命挣扎。
她扶着墙壁不住干呕,眼泪再次涌出眼眶。
一滴滴砸在医院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原来,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的眼泪;原来,当一个人心若死灰的时候也是有眼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