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95、路遇

　　深夜小路上，阮微兰抹去面容上的伪装，扯掉身上的老妇衣服，以十分娇媚的语气向周丹墀抱怨道：“烦死人了，好不容易得这么一个机会，江彤那个小贱人，怎么还不死呢？”

　　周丹墀冷笑道：“你下了毒不就成了，何必亲自去送那饭菜，总归是让人瞧出了不对。”
　　阮微兰：“那老妇人半刻不停地守着，何曾有什么好机会？只好杀了她，才能把饭菜送到。”

　　周丹墀不置可否，嘲讽道：“最后的机会已失，反而打草惊蛇。”
　　阮微兰摇了摇头：“要我说，就听大人的，留着江彤的命到英雄大会上，让她被千刀万剐才好。”

　　周丹墀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他贪婪，而你愚蠢，已经用过的招数，一次就够了，你信不信，留着江彤，后患无穷？”

　　阮微兰得意一笑：“那小贱人还能翻出什么浪来？如今人为刀俎，她为鱼肉，等死而已。再说了，你那么想赶在英雄大会前杀了她，也没见你效力呀？”
　　周丹墀：“因为我知道你今日成不了事，白石山截杀都没能成功，现在就更是小打小闹了。”

　　阮微兰侧眼看他：“那你看着我吃力不讨好做什么？”
　　周丹墀笑意更深：“万一你成了呢？成了，往后你的小命就保住了。”

　　阮微兰气恼起来，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又来了，尽打些奇奇怪怪的哑谜，我还就不信了，天罗地网都已经给她织下，江彤还能怎么着不成？”

　　清晨起来，叶长生和萧疏洗漱过后，就到楼下去要了两屉小笼包，两碗粥，两个煮鸡蛋，一碟凉拌黄瓜。一边吃一边算行程，距离鹿鸣谷，也不过只剩三五日的路程了。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谈，他们起得很早，店里此时还没什么人，正算着日子安排行程的时候，忽然见到一个少年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目光向叶萧二人看了一眼，略怔了怔，就转而向店家买饭吃了。

　　那少年生了一副俊秀面貌，肤色白皙细腻，长眉秀目，长睫如同鸦羽一般覆盖下来，是个十分清秀的少年郎。

　　店家上来招呼他，问他要什么，那少年一指叶长生和萧疏，道：“和他们要一样的，一人份。”

　　店家就去张罗，那少年目光频频望向萧疏，叶长生察觉到那少年目光注视，开始时还并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就感觉到了冒犯，冷冷地回看那少年，以示警告。

　　那少年不以为意，反而冲叶长生笑了笑，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他的长相阴柔，还是因为出自他的本意，让人感觉到了一种漫不经心的不怀好意。

　　萧疏当然也注意到那少年的不同寻常之处，他在不经意间与那少年目光相对，不动声色地温和一笑，内心深处却感受到了一种仿佛是被猎人窥伺的危险感觉，这冒犯感盘亘心头，挥之不去，若非身边就坐着长生，恐怕早就忍不住要起身离开。

　　叶长生忍无可忍，萧疏见到他的表情，立刻轻轻向他摇了摇手，温声道：“我们走吧？”

　　叶长生自然知道萧疏不愿多生事端，两人戴好帷帽，叶长生就携着萧疏的手离开了，临走时狠狠瞪了那少年一眼，那少年报以似有若无的一笑，像是在嘲讽。
　　随即在叶萧二人经过时，忽然托起一只碗向叶长生一泼。

　　叶长生带着萧疏向身后一退，随手在那飞来的碗上轻轻一碰，就将那碗照着少年面门砸了回去，那只碗带着极为沉重的劲风，少年似是意识到厉害，侧身一躲，笑了一声，就从旁边的窗户上一下子蹿了出去。

　　叶长生皱起眉，几乎是从心底生出怒意，然而带着萧疏，又身在闹市之中，不便去追踪此人，他正在脑海中细细思索着忽然冒出来的少年可能是什么人时，却忽然感觉到方才碰过碗的右手食指上感到一阵轻微刺痛，立刻翻出手掌来看了看，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萧疏在一旁已经拿起他的手仔细去看，关切问道：“没事吧？”
　　叶长生立刻安抚萧疏：“没事，你认识刚才那人么？”

　　萧疏也迷茫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瞧那少年身上带着点邪气，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来的冤家对头，咱们有要务在身，还是先走吧。”
　　叶长生想了想，道：“也好。”

　　两人骑着马出了城去，暖风熏然，阳光灿烂，他们走了没一会就将早上发生的不愉快抛在脑后了，临近中午时分，没有找到可供歇脚吃饭的地方，于是下了马，拿了些干粮和水打算对付着过去得了。

　　叶长生吃了几口面饼，喝了点水，起身的时候忽然眼前一晕，然而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在原地站了站，低头看了看萧疏，萧疏正在喝水，也没再察觉出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叶长生默默运功，并未发现其他异样感觉，于是就把刚才那一瞬间的眩晕当做是错觉。

　　饭后两人休息了一会，就又上马去赶路。说来最近每日赶路，风餐露宿，着实辛苦。但是算算时间，今日已经是四月十七，距离五月十五也只有不到一个月的光景，这其中留给他们尽力做好万全准备的时间确实是不多了。幸亏萧疏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经常骑马赶路地锻炼，反而比刚开始时好很多了。

　　“也不知道飞雪姐他们的进展现在如何了，”萧疏声音中带着些许困倦之意，“我现在好像忽然有一点想家了，长生。”

　　长生轻轻“嗯”了一声，说：“等到英雄大会结束，我跟你一起去京城。你想你爹了，是么？”

　　萧疏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点头说：“想我爹，我哥，我师父，萧齐哥……刚才在树下睡着的时候，我不知怎么又梦到我小时候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小时候一直都很乖？”
　　叶长生笑了笑：“你一直都很乖。”

　　萧疏继续道：“我想性格大概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定下了的，我要是喜欢谁、敬慕谁，就会很听他的话。”

　　说到这里，萧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再看叶长生，继续说：“我爹平时忙于公务，白日里一整天都很忙很累，我记事很早，大概是两岁的时候朦朦胧胧的就有很多印象。我第一次对一件事情有印象，就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大哭不止，我爹身边的掌事大监急得不行，一直在哄我，他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大概印象是说我这么哭，会让爹回来休息也不得安生，然后我就不哭了。”

　　叶长生听得直笑，说：“这也太可爱了。我记得我娘说我小时候倒是不常哭，但是一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肯安生，半夜里要醒来很多次，还尿床，每每闹得他们困扰不已。”

　　萧疏听着也露出了笑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说：“跟在我爹身边的老宫人，都说我从小就很讨人喜欢，我爹一哄我就高兴，让睡觉就睡，晚上醒了也不闹，所以我爹带着我睡，也没怎么扰着他休息，而且据说到我会说话之后，每晚睡前一定要跟人说好带我去放水。我长大以后听他们说起这些事，回忆起来，不太记得了，但是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有一个印象，要是我不乖的话，就不能和爹一起睡了。”

　　萧疏又想了想，说：“五岁吧大概是，我记得我五岁的时候，有一次晚上还是不小心尿了床，结果那阵仗真是大的吓人，我感觉一群人进来，先请安，再抱起我，带我去洗澡，焚香，换衣裳，再把我抱回去，床铺都已经换过了。我爹也去沐浴了，还没回来，又等了好一阵，我困得不行，但是知道这起因在我，等着爹，心里又害怕又委屈，等到他回来，看到我还没睡，就哄我睡觉，我一下就哭了，我记得我问爹明晚是不是不和我一起睡了，又哭，爹说他会一直陪伴我。后来终于睡了，过了没多久，睡得迷迷糊糊，就觉得爹起来上朝去了，我继续睡，比平时足足晚起了一个多时辰。后来回想起来，有时候也觉得庆幸，还好我那时候是挺懂事的，不然我爹就太累了。”

　　叶长生心中一下子明白过来，帝王将相之家，规矩多是真的，萧疏没有母亲在身边，大约从很小的时候就学着察言观色，父亲待他再好，也有人君的身份在，想必也曾有很多人劝谏过皇帝，带着皇子睡在身边只会有许多坏处。

　　这样看来，养成他如今这样处处温柔体贴、没有半点骄矜的性格也有迹可循。长生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说：“小可怜。”

　　萧疏立刻躲开他的手，哭笑不得道：“你这么说太……肉麻兮兮的。”
　　他又立刻得意道：“我刚才和你说这些，才发现这些事情我记得这么清楚，我真是太聪明了。你记得你五岁时候的事情么？”

　　叶长生想了想，说：“记得我爹教我背天心功法第一句时候的情景，我爹对我说，长生，你想学武功么，我说想，他说那你先把我教给你的东西背会了，然后我就开始背。大多都是学武功的事情了。”

　　萧疏点了点头，望向他的目光满是喜欢，说：“你爹娘教你也是用了许多的心，我发现你说话做事像你爹，性格有点像你娘。”

　　叶长生接过那目光，笑着点头：“他们有时候也这么说。只是我这次完全都没有料想到，我居然马上要当哥哥了。”

　　萧疏揶揄他：“你心里真的高兴么？忽然来一个小孩子？说不定你弟弟或者你妹妹出生，你爹娘就没有从前那么疼你了。”

　　叶长生想了想，说：“没事，反正现在有你疼我了。”
　　他又笑：“我都这么大了，还会和小孩子争宠不成？只是他比我小太多了，算了，既是父母的决定，除了随他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萧疏点头：“也是这么个道理，就是生育儿女再抚养长大，着实辛苦。”
　　长生：“嗯，我看我娘的脸色，其实比之先前，也憔悴了很多。但是我觉得以我爹娘的身体精力，将来照顾我们家老幺还是绰绰有余的，说不准还是觉得生我不够满意，所以才想再生一个，唉。”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到一个岔路口，正在思索往哪个方向走时，见到一个书生打扮、二十出头、长相俊秀的年轻男人惊慌失措地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叶长生和萧疏连忙下马去看是怎么回事。

　　那个年轻人一头撞到叶长生身上，气喘吁吁，再一抬头看到叶萧二人，情不自禁地一愣，又赶小鸡似的挥臂大喊：“快走、快上马，有歹人！”

　　而后匆忙要拉着两人上马逃走，叶长生一手拽住了那书生，望向前方，眉头已经紧皱起来。
　　萧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在路口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邱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