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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往事迷云(三) ...

  •   “那日婚宴之上,原本是一切如常,新娘新郎拜过天地之后,就留下与骆林两家关系十分密切的亲友、或是当日已经来不及动身出发的朋友参加晚宴,席间宾主尽欢,大家都很是开怀的样子。”

      江成鹤摇了摇头:“但是我没有料想到,这本来就是一场有备而来的阴谋。我原来想不通,后来听到你说天心神功,这才想通了。彤儿,往后你要记得,什么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什么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

      “彤儿,唐筠,我一直都不曾提起过我的师承武功,原因是我师父曾经亲口对我和我师弟说及,不允许我二人向任何人透露他老人家的半点信息。然而你出生之后没多久,我和师弟就再也无法找到师父的行踪,这许多年来,我和师弟始终未曾放弃过寻找师父,当年我与骆铮交好,曾经向他透露过我一直在找寻师父,这是前因。”

      “而骆超与林诗婚仪当日,晚宴之时,酒至三巡,席间忽然走出来一个人,站在大厅中心,张口就将矛头对准了我,说我是忘恩负义、欺师灭祖之人,不配做武林盟主,而像我这样为非作歹,欺世盗名的伪善之人,武林中的仁人义士,人人得而诛之。”

      “群雄尽皆哗然,彼时在座诸人,心中所向的自然是我,纷纷指责这人空口白牙,胡说八道,要他报上名号,休得信口雌黄。那人却冷冷一笑,问我道:‘江成鹤,你敢向大家说明你的师承来历吗?’”

      我知道此人不怀好意,但是言语之间,竟感觉他对我的师门真有所了解,因此只是如实回答他家师曾反复叮嘱我,不允许我将他的姓名告知旁人,我这一身天心神功,即是得师父亲授。我问他可曾见过我师父,凭什么口出狂悖之语,构陷于我。”

      “那人于是向大家讲了一个林州道上他亲眼所见之人,他说他亲眼所见之人是个白发长者,一条腿瘸了,瘦的皮包骨头,形容凄惨,我连忙向他追问那长者的容貌,结果……结果他说得竟然果真是师父的样貌,我当下心神大乱,一心想要从他这里知道师父的下落。他却全然不顾我焦急之心,只是对我冷嘲热讽一番。在我一再催促之下,才肯提及见到那老者之后的事情。”

      “此人声称他见到那老者可怜,于是请那老者去吃了顿饭,老者吃着吃着,忽然悲从中来,向他诉说弟子不肖,以至于有今日。他说据那老者所言,当初曾收下两名弟子,亲手传授天心神功,岂料这两名弟子竟然觊觎他手中的武学至宝——天心神功的秘籍,竟然合谋暗算他,意图夺宝弑师。”

      “老者受重伤出逃,从此隐姓埋名,过得数年再到江湖上打听,没有料想到他那大弟子已经凭着天心神功成了武林盟主,而他那二弟子却在江湖中没有留下姓名,说不准是这两人分赃不均,二弟子已经被大弟子灭口了。只是可怜他如今风烛残年,满腔仇恨,却不知该从何报起。”

      “我当时震惊极了,因为此人说对了我师弟的姓名,但是这怎么可能?而那人讲这些时,屡屡向我提出疑问,问我是或者不是,我都如实回答,因此到了最后,众人见我震惊表情,皆是露出怀疑神色,不知道心中已经相信了几分。”

      “然而我当时顾不得这些,我一心只想知道师父的下落,我知道要么是此人居心叵测,用半真半假的话来骗人,要么就是其中有所误会,但是无论如何,他一定见过我师父。我和师弟找了师父那么多年都一无所获,眼下得到机会,我立刻追问他我师父究竟身在何处。”

      江彤听得连连摇头,说:“爹,其实不管他当时说什么,你都应该说不是才对,我相信你师父必定深知你和师叔的为人品性,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误会?不然……难道是那位师叔?你师父,也就是我师祖,当初为何不肯让你向别人透露他的消息?”

      江成鹤摇了摇头:“这一点我也不清楚,实话说,在这里的这三年,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你师叔……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相信这可能的原因,彤儿,如今我别无他法,稍后我就会将我师门的情况如实告诉给你们,如今我已成废人,这千头万绪,从今往后就都要靠你去查清楚了。”

      江彤含泪摇头:“爹,我们先治好你的伤……”
      江成鹤微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好,彤儿,爹爹先和你说完后面的事情。”

      “那人见我询问师父下落,立刻说我是想要寻找机会杀人灭口,席间又有个宾客跟着开始怀疑我,引起了一阵议论纷纷,正在这桩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没个头绪的时候,宴会之上,忽然走进来一男一女,带着几个身材高大的仆从,抬着……抬着几具尸体……”

      江成鹤说到这里,终于露出痛苦至极的神色,江彤心中明白,却还是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我看到你娘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一时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气血翻涌……彤儿,如你说所,她是被从身后刺中,一剑毙命。我当时决计想不到害死你娘的会是那两个人,否则我一定会将他们千刀万剐。他们说……”

      “……说他们是一对夫妻,在江边骑马踏青时,听到有人争执之声,顺着声音去看时,才发现一个女孩同几个男人在比剑,一招一式都是堵上了性命的打法,地上还躺着几具尸体,那女孩也受了伤,这对夫妻自称也是有武功在身的,可是此时还来不及上前阻拦,那女孩便被刺了一剑,跌下山崖,和她比剑的人也伤重不愈,临死时委托这对夫妻将这几具尸身送回青城骆家山庄。那人自称林长凯,说他与江彤起了冲突而争斗,不意将前来调解的骆逸推入江中,而他又失手误杀了江彤的娘,话未说完,人就没了。他夫妻二人无法可想,只好将这些尸体连夜赶路送了过来。”

      唐筠听到这里,将前因后果依稀关联,心中已经感觉到毛骨悚然。
      而江彤已经恨声道:“真是他妈的一派胡言。我发誓我有生之年,一定会让这对狗男女生不如死。”

      江成鹤苦笑一声,道:“彤儿,你猜,我,骆铮,林仁安听到这番话之后是何反应?”

      江彤眯起眼睛:“爹,你要让我知道什么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告诉我,诬陷你欺师灭祖的那人,其实是不是就是骆铮找来的?林仁安是不是也有份?林长凯那天来,其实本来就没安好心,对不对?”

      江成鹤短促地笑了一下,神情凄惶:“彤儿,你比爹爹聪明的多,事实确实如你所说,我后来思来想去,这都只能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我听到这番话,恨意陡生,经脉之中的内息疯狂乱窜,他们说我走火入魔,在这一点上,倒是也没有说错。我执剑逼问那对夫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说我的彤儿行事一向极有分寸,又怎么可能对客人动手,而彤儿得我真传,即便是骆逸加上林长凯两个人,都决计不会是我彤儿的对手,我当时怒气上涌,那两夫妻只是畏畏缩缩地说他们只是如实诉说了赶到那里时亲眼所见的情景。”

      “我于是去逼问林仁安和骆铮,问他们派自己的儿子去碧水山庄是为了什么。林仁安痛失爱子,也露出悲痛欲绝的模样,而骆铮在追问骆逸下落无果之后,跳出来指责我是道貌岸然的伪善之人,教出来的女儿必定也是恃武逞凶的狂悖之徒,要我赔他们孩儿的性命。”

      “我当时见到骆铮的表情,心头忽然雪亮,我一把掐住那信口雌黄之人的脖子,逼问他究竟是谁授意,我师父究竟在何处,大概是我状若疯癫,这人眼看着就要被我活活掐死,终于被吓出了实话,用手指了指骆铮 。哈哈,我是到了那个时候,才发觉原来世上竟然还有这样恐怖的事情。”

      江成鹤语音凄然,惨笑一声,唐筠在之前还未见到江成鹤表露出这样的神情,此刻更觉伤感痛苦,而在这一刻,他也更深刻地感受到了从心底生出的凉意。

      而江彤听到这里,已经心头雪亮,恨声道:“这是两拨人,林仁安和骆铮肯定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儿子赔进去,他们是要对付你,爹爹,骆超和林诗成婚,就是林仁安和骆铮之间达成的联盟,是不是这样?他们,其实他们想要的也是天心神功,对不对?林长凯在那个时间上来到碧水山庄,其实本来是以为我和娘都随着你去往婚宴了,而他们此来,本来还应该有骆逸。而那对狗男女背后才是真正策划这件事情的人,爹爹,他们知道你的师门,要的就是天心神功第三四卷!”

      江成鹤点了点头:“我刚才听了你的话,许多不明白的地方都对上了,我和你猜测的一样。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或者也可以说是精心策划的借刀杀人。”

      “而那一日,我心中怒火翻涌,满腔愤懑,一时之间,便与林仁安和骆铮动上了手,他们确实远远不是当时的我的对手,而婚宴之上,许多人都是骆林两家的至亲好友,先前听那人所说,已经对我心生怀疑,此刻又认定了是彤儿先动的手,更有甚者,跑出来说都是怪彤儿,说骆林两家丧子之痛,如何能偿?”

      “我想我应当是一掌打断了说话那人的肋骨。此后就是一场混战了,我满心怒火,但是还保留了一线清明,只是将其他人打伤,而我一心想要找林仁安报仇,可是最后冲到他面前时,却是林诗冲上来替她父亲受了这一掌,当场命陨。”

      “骆超抢上前来,抱住了她这刚刚拜堂的妻子,脸上露出伤心欲绝、凄苦难言的样子,我看着他那样子,忽然清醒过来,我想林诗不该死,是我错手杀了她。我环顾四周,见到许多江湖好手躺在地上,身受重伤,已有他们的亲人朋友冲上前来救治,看着我的目光满含恨意,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也受了伤,流了许多血,可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我知道无法再呆下去了,再呆下去会死更多的人,我心中想,我应该先找到彤儿,问清楚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抱起阿云,我看到她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然而身体却还是柔软的,我抱着她走出骆家山庄,越走越远,可是我又看到她的面容平静,宛然如生,就像……就像是先前那样躺在我的怀里一样,彤儿,对不起,我就忘了你啦,我脑子迷迷糊糊,一心觉得阿云没有死,我仿佛看见她的睫毛在动,我那会觉得,只要把她带到奚邈这里来,奚邈就能治好她……”

      “……我那时,什么都抛在脑后了……只是在雨夜中跑了一宿……后来我感觉全身的内力疯狂奔走,最后支持不住,跌倒在这山神庙中,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我抱着阿云,亲眼看着她的身体一点点僵硬发青,我忽然意识到,奚邈已经去世一年多了。唉,后来啊,后来我就遇到小唐筠,如果没有他,恐怕我也早就成了这荒山野庙中的一把白骨,再也没有机会把这些话告诉给你了,彤儿。”

      说到这里,唐筠向叶长生和萧疏叹道:“你们知道么,师父讲这番话的时候,我回想起初见他时候的情景,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当日在骆家山庄与群雄厮斗,其实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和外伤,而后来在走火入魔的状态下抱着师娘夜奔数百里,全然没有来的及调养内息,才会造成内息紊乱,经脉阻塞的情况。”

      唐筠目光闪烁:“我记起我对他说你抱着一具尸体做什么,他那时恸哭咳血的惨状,与这些事情联系起来,真叫人听得五内俱焚。彤姐回来了,我俩想尽办法最终劝说师父同意去找我堂哥为他治病,可是……可是师父已经到了病入膏肓,药石罔及的地步,他一心撑着要见彤姐,这才熬了下来,等告诉彤姐这些事情之后,尽管日日精心用药,还是没过了半年就撒手人寰。”

      唐筠说到这里,眼圈已经情不自禁的红了,说:“彤姐日日陪着他,最后的时日,师父难得好过了一些,师父临去时彤姐向他发誓说一定会手刃仇人,你们猜师父怎么说?”

      “师父对彤姐说,太苦了,此仇未必得报,他说要彤姐从此隐姓埋名,好生照顾自己。彤姐哭的连话都说不出,师父只是一脸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拍她的肩膀,拍着拍着手就撂下来了。彤姐亲手将父母合葬,她留在手中的,也只有当初父母的定情信物。”

      唐筠说着,取下脖子上贴肉带着的一块玉来,拿给萧疏和叶长生看,叶长生于是从袖带中取出江彤当时交给他的信物,两块玉首尾相衔,合成一块雕龙刻风的完整玉佩。

      萧疏此刻的脸色已经煞白,而叶长生的神色也好不到哪去,唐筠所说连同他们之前从游锋师祖那里所听到的事情,已经可以完美的连成一线。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不能确定,在听到婚宴上出场指认江成鹤的人,竟能完整形容出游锋的形貌之后,那大恶人究竟是谁,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压抑的沉默在三个少年人之间弥漫开来。

      片刻后,萧疏手抚玉佩,眼眶微红,轻声说:“当年我还小,和师父同去参加珩山论剑,江师伯在场外掠阵,他身负绝代武功,性情宽和坦荡,站在那里,光风霁月,仿佛神仙一般,他当时还曾指点过我武功,跟我说过几句话。第二年我在宸都,就忽然听到了青城之事……命运弄人,直叫英雄末路。你们知道他和我说了什么吗?“

      萧疏顿了顿,哽咽道:“他给我指雁城的方向,珩山下有雁城,是北雁南回栖息之地,他告诉我说,大雁是忠贞之鸟,他和他的妻子都很喜欢,他还说他的小女儿很爱吃糖,他随身带着,所以可以送我一些。”

      语未毕,已经泪落。
      叶长生轻轻拍拍萧疏的肩膀,而唐筠匆忙拭去眼中的泪水,侧头望向窗外。

      隔了一会,他才用叹息一样的声音,轻声说:“原来彤姐小时候爱吃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往事迷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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