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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破庙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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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疏伸手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温声道:“唐筠兄弟?”
唐筠这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故作轻松地一笑,说:“我太累了,我发现你们没和楚况一起来,只能猜测你们还在路上,这几天我沿着这条水路昼夜奔驰地往回跑,你们也藏得太深了,我还是因为知道玲珑阁主在这条水路上安排的人的切口,一路问一路找,都像是大海捞针一样。幸好下午到处打听的时候凑巧听见两个岸上去吃饭的船工说起,说有个长相仿佛神仙的男人在他帮忙装货的上一艘船上,我一没留神人就走了,我下了水在这码头上的船上找了半天了,刚听见这边有人喊了一嗓子,过来瞧瞧,总算是没错过。我快累死了,你俩还挺悠闲。”
萧疏:“?”
叶长生:“这样也能找到?”
唐筠:“也挺神奇的,你要是个女的,估计比彤姐都好看,那就得是传说中祸国殃民的妖妃了吧,那个船工拿你当稀罕事一样的说。”
萧疏:“……”
叶长生:“……兄弟,没你这么说话的。”
唐筠一脸天真的疑问:“怎么了吗?”
萧疏摇了摇手:“以后别再这么说了,挺冒犯我娘的,我长得像她。”
唐筠连忙“哦”了一声,连声道歉说不好意思。
萧疏心中犹疑,又忍不住问:“船工……说我什么了。”
唐筠摊了摊手:“就说你好看呗,还能有什么?”
萧疏松了口气,没说话。
叶长生尴尬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面容随之严肃下来:“唐筠,还没有问你江师伯的事。”
唐筠有点伤感的叹了口气,叹道:“也罢,此处不宜说话,我们换个地方,容我慢慢跟你们说清楚。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先不要打断我,因为我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你们听着听着,自然也就明白了。”
那一年唐筠还不满十二岁,被父亲母亲带着去鹿鸣谷找大堂哥唐筹。
唐筹从小体质孱弱,不便习武,却在寻医问药的时候得以拜有“活死人、医白骨”之称的神医奚邈为徒,成为他门下的唯一传人。
当年奚邈已经因为痴迷医术、亲身试毒而亡故,鹿鸣谷中除了两个跟着唐筹的药童就再没有旁人了。而奚邈当年的冤家,同门师姐梭罗生找上门来,一心一意找唐筹的麻烦。唐筹无奈之下,只得写信向家族求援。
家族之中,当时唯有唐筠一家人得闲,索性举家北上前往鹿鸣谷,担任起了保护家主长子的职责。唐筠离家时还是个小孩,不过彼时已经水性极佳,在孩子群中可拔个头筹,这就是他所说“在水里,很多人都要叫他一声大哥”的来由。
小唐筠很喜欢他这位堂哥,来到鹿鸣谷中专心同父亲学习家中武功,一手暗器功夫已经练得有模有样,但是苦于谷中只有成日跟着堂哥背药经的小书呆子们,他天性爱玩爱闹,被拘得实在苦恼,却也没有办法。
那一日正是个炎炎盛夏,前一日才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小唐筠忍不住到小河中游泳,这河水蜿蜒谷中,唐筠玩心大起,顺着那河水越来越远,最后竟然游出了鹿鸣谷。
出得谷中,他心中一时好奇,就在周围四处转了转,溜达片刻后居然又下了暴雨,只一眨眼间天地就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雨水连珠成线似的落下来,唐筠见一时游不回去,只得匆匆寻找避雨之所。
他在这山道上匆忙奔跑,好一会才发现一座不远处有座山神庙,立刻一步一滑的跑了进去,此刻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地方,唐筠见这小小的破庙像是许久未曾修葺的样子,于是放心大胆的将自己脱得精光,找了一处地方坐着生火烘干衣服。
然而他刚一坐下来,就闻到一股极其奇难闻的味道,唐筠心中作呕,立刻站了起来,四处闻了闻,竟感觉这味道在破败的神像后面越发清晰了起来,唐筠心中犹疑,穿上半湿不干的衣服,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掉落的房梁木棍,缓缓绕到神像背后。
眼前情景立刻使得他心生恐惧,险些没拿住手中的木棍。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形容憔悴的男人,坐在地上,手中抱着一具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目光空洞发直。
唐筠“哇”地大喊一声,那男人像是清醒了一点,冷冷地转头看着他。
唐筠颤抖着声音问:“你……你是人是鬼?抱着具尸体做什么?”
小唐筠不知道这句话中的哪一句话刺激到了那怪人,只见他喉咙之中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低头去看那尸体,脸上现出如痴如狂的模样,唐筠清楚的注意到他的眼泪滴落在尸体布满暗绿色网状纹路的面容上,却忽然不再像开始时那么害怕了,而是从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人可怜。
怪人牵起尸体的手,先是无声流泪,然后渐渐地开始放声恸哭,那种哭法真有让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悲戚,唐筠本来想拔腿就走,可是心中恐惧与好奇同时牵引着他,令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那男人始终低头瞧着尸体,恸哭良久,最后终于将尸身放在地上,颓然地支撑起身体,转而望向唐筠,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你去,找些干柴来。”
那声音嘶哑之极,唐筠猜测他是要烧掉那尸体,他心中巴不得赶紧烧掉这可怖的尸体,但是又拿不准主意该不该听这怪人的话。
唐筠望向那怪人,这一次却注意到从花白乱发和胡茬中显露出的男人相貌,竟然是异常的俊美,而且应该很年轻。
唐筠心中嘀咕了一下,忽然生出不忍之心,即使他年纪还小,也隐约能够明白这怪人应当是死了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的人,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却不知道因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
唐筠于是默默起身,此时外面的暴雨已经停了,然而下过雨的木头的没法用来烧的,他索性将破庙中所有的破木头捡了来,隔着几步之遥扔在了尸体身边。
怪人放下尸体,小心地将木柴一根根垒在尸体身边,又将许多干草铺在那尸体身畔,一举一动缓慢而虔诚,唐筠忽然有种奇异的错觉,感到这怪人看到的仿佛不是尸体,而是这尸体生前的模样。
怪人布置好之后,并没有起身,而是以双臂支撑在地上,艰难地拖动身体。
唐筠心中一咯噔,忍不住想上前帮忙,然而那怪人并不理会,只是缓缓地爬到一边,坐起身来,目光再度望向尸体。
唐筠这才注意到他脏污的袍子上有许多晕染开的血迹。
火光亮起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唐筠感觉这怪人的魂像是立刻被抽走了,他坐在地上,片刻后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唐筠吓了一跳,慌忙去点那怪人的穴道,然而几乎出于本能,那怪人立刻反手挟住了他的穴道,将他往旁边一推,那力气大的很,唐筠无法,眼看着他呕血不止。
待火焰最后终于渐渐燃尽之时,周围的石墙也已经被烧的焦黑,地上躺着的尸体已经化作焦黑的骨殖,他再度爬到那枯骨面前,看了片刻,转头向唐筠道:“帮我安葬她。”
唐筠只得在破庙后艰难地勉强将尸体落葬,这一番忙碌,竟从午后忙到了日落。
他听从那怪人的话找来一段木头,那人咬破手指,就着手上的鲜血在那段木头上用端正的字体一一写下:“爱妻刘云秀之墓”。
写完之后就怀抱着那段木头,不说话,也不动,就那么静静地守着这座坟茔。
唐筠见天色已晚,他心想无论如何都得赶快回谷中去,几次三番与那怪人说话,他却始终不再搭理他。唐筠无法,只得先走,出了庙门之后在路上走到一半,不知为何又生出担忧牵挂之心,于是捡了一块石头做暗器,追着抓住了一只山间的野兔,带回那破庙中,扔到怪人脚边,说:“你吃这个吧。”
怪人仍不理他,唐筠心中担忧,又将野兔剥了皮烤好,再次放到怪人身边,说:“你吃吧,我走了。”
怪人一声不吭。
唐筠想了想,撕了一条兔腿带走,一边吃一边匆忙沿着河岸走回鹿鸣谷,只是河水之畔没有人们走得路,杂草芦苇丛生,他一路回去,皮肤被割破了不少地方,幸而他自小野惯了,父母堂哥给他在房中放了饭菜,他偷偷溜进房中处理了自己的脏衣服,躺在床上,心中并不怎样牵挂明天爹娘的责骂,却只是对那怪人十分好奇。
思来想去,他决定第二天再去探访,看看那怪人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又想他腿脚不便,实在可怜,若是那怪人肯配合,可以叫堂哥给他治一治。
小唐筠躺在床上,不由得为那怪人的来历编起故事来,想象着这人是被仇家设计陷害,所以才家破人亡,他编来编去,想了许许多多这人的仇家如何狠毒,如何丧心病狂,连柔弱女子都不肯放过等等等等,想到义愤填膺之处,忍不住想立刻就去问问那怪人。
他从小以未来的江湖大侠自居,立志要斩尽人间不平事,如今长到这么大,今天救了一个将死之人,终于做成了一件非常像大侠的了不起的事情,想着想着,最后快快活活地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唐筠果然挨了父母一顿训斥,未能成行,第三日午后,他又偷偷顺着河畔去看那怪人,还带了许多果子药物和饭菜。
那怪人果然还在破庙中,只是令唐筠惊异的是,那怪人竟然保持着和自己离开时那天一模一样的姿势,而他烧好的兔肉就放在一边,落满灰尘。
唐筠惊呆了,他险些以为这怪人已经死去,但是他仗着胆大走进了去仔细一瞧,那人听到动静,极其缓慢的抬头看向他,形容枯槁,却还是活着的。
唐筠怔了怔,想了一会,最后将装满饭菜的食盒递给他,说:“你再不吃东西,会死的。”
他本来以为这怪人此刻未必肯接受他的饮食,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怪人什么都没说,伸手接过饭菜,甚至还要求唐筠为他打来水洗净了手。
吃完饭,唐筠主动将拿来的药给他,问:“你是谁?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你妻子也是被人害了,对不对?你得振作起来,为你妻子报仇才是。”
怪人沉默地看了看唐筠,忽然说:“你是福州唐家的孩子,对不对?唐筹是你什么人?”
唐筠年纪幼小,心无城府,脱口道:“你认识我堂哥?”
怪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你们唐家的暗器功夫很厉害,以你的年龄,练得也还可以,不过将来想要成为一流高手,还差点意思。”
唐筠涨红了脸:“我将来会是一流高手的!”
怪人目光平静:“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教给你,只要你帮我办成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