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6、白雪红梅

　　三人匆匆驰马，快到半夜时才到城关，萧疏向值夜戍守的兵士报上家门，展示信物，立刻便有人开了城门放他们三人进去，给他们安排了一处居所，三人便随意洗漱了下，各自歇下了。

　　第二日驻守玉璧关的将领官员亲自来宴请三人，萧疏大致将所见的江湖动向叙述了一番，又歇过一晚，翌日便备了一辆马车，雇了个车夫南下。

　　他们日行夜宿，旅途颠簸，累的时候便下车活动活动筋骨休息会，入了关，市镇就多了起来，每日晚间总能找到歇息的地方。

　　这一天三人坐在马车中，楚况抱着长刀闭目养神，萧疏精神尚好，坐在叶长生旁边和他闲聊。叶长生便将自己与父亲吵架之后北上的旅途见闻，以及在边关六个多月的生活趣事讲给他听。

　　他和塞外某部落的戎人混熟了，就随他们一起骑马打猎，放牧出游。
　　北方降雪来得早，大雪之后，他还同着部落里的老人去从雪狼打猎的战场收大黄羊，人们把黄羊架在火上烤，油脂被火烤得滋滋作响，一口咬下去，肉质丰腴细嫩，当真是人间美味。

　　萧疏听得入神，面露神往之色。
　　叶长生便道：“有机会带你去玩就好了，我走的时候拉图老伯还邀请过我。”
　　萧疏道：“你会说他们的话？”
　　叶长生点点头道：“会说一点，每天在他们那里住着，慢慢就听懂了，挺好学的。”
　　萧疏笑了：“好啊，那一言为定。”

　　楚况便在一旁睁眼，道：“公子。”
　　萧疏立刻“嗯”了一声，笑道：“还说不准去不去呢。”

　　这些天来叶长生察觉到楚况似乎是对他有些戒备，他能感觉到这两人之间像是有什么秘密，想想也是，这其实是一对奇怪的组合，也没见楚况提过萧疏说的商队。

　　正当叶长生思索的时候，萧疏却开始给叶长生讲京城风物了，叶长生很愿意搭他的话，两个人就又聊了起来。

　　萧疏问叶长生去过没有，叶长生其实去过一两次，但是每次也不知道该玩些什么，萧疏于是就给他推荐起来，又说有机会一定要带他到云香楼看舞姬们和乐师。还可以去昭明寺许愿，如果想的话，还可以去宸华宫转一转。

　　叶长生有一点惊讶：“可以去皇宫吗？”
　　楚况轻轻咳嗽了一声。
　　萧疏：“……没事的，我小时候是皇子伴读。”
　　叶长生点点头，好奇道：“这么厉害？”
　　萧疏答道：“嗯，也没什么厉害的，能玩到一块去。”
　　叶长生本来无意追问，这时候听他说能玩到一块去，就问道：“是哪一位皇子？”
　　“嗯，”萧疏想了想，答道：“二皇子，谢昀彻。他也喜欢像你这样的江湖少侠，一定会很高兴认识你。”

　　叶长生听到“他也喜欢”这几个字，愣了一下，心中只觉开心。

　　楚况咳嗽一声，生硬地转开话题，问道：“叶少侠，我看你出手不凡，可否方便问下师承？”
　　叶长生摇了摇头，道：“我爹教的，但是他不许我向别人说出他是谁。抱歉了，楚兄。”
　　楚况：“却不知道江湖上有哪位高人姓叶，叶兄弟当真是少年了得。”
　　萧疏笑道：“想必是归隐的侠士了，江湖之大，山外有山，也是寻常事。楚大哥，你叫他长生就行了。”
　　楚况沉吟了下，点了点头，道：“叶兄弟若不嫌弃的话，看在我痴长你几岁的份上，也唤我一声大哥吧。”

　　叶长生欣然应允，于是不再以楚兄称呼，也随着萧疏一起变成了楚大哥。而叶长生也注意到楚况似乎有些话想要对萧疏说，叶长生心想何不给他们一个单独交谈的机会？萧疏叫上自己同路而行，自然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但是楚况作为萧疏的护卫，多想一些，也是职责所在。

　　又或者这二人的身份还有什么特殊之处？他常听父亲说朝廷对江湖其实并非是放任不管的，该到插手的时候自然会有动作。萧疏一个富贵公子，皇子伴读，只和一个武功高强的护卫行走江湖，除了真的是想要游历一番，说不准也是为了调查江湖情况上呈朝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说得过去。

　　其实这些天来，他心里一直在暗暗怀疑萧疏的真实身份，只因那天萧疏一下子就看出了百里当的身法破绽，而且对江湖事似乎非常了解。但是这些天通过自己的观察，他发现萧疏的经脉凝滞，丝毫没有内功，而身形似有些孱弱，也全然不是外家功法的高手。

　　他很想问问萧疏，又觉得冒昧，毕竟他们才刚刚认识了几天而已。可萧疏实在是个温柔可亲的人，又让他忍不住的想去了解。

　　马车颠簸了一下，叶长生起身冲车夫道：“劳驾停一下。”
　　萧疏望向他，叶长生道：“我去解个手。”

　　萧疏点点头。
　　叶长生便跳下了马车，心想留点时间给楚大哥把事情交代清楚吧。
　　他索性走远了些，此时已经将近傍晚，极目远望，并没有看到城郭市镇的影子，想着今晚恐怕要歇在马车里了，不知道萧疏受不受得了晚上的冷。

　　正在发愁时，忽然看见远处山岭之上，似乎有一点炊烟，凝目细望，应该是一户山庄人家。叶长生算了下距离，再过一个多时辰也许能赶到，于是便想着回去催大家赶路。

　　他去的时候走的是一边，回来的时候绕到了另一边，本来以为像楚况那样的高手应该能听到自己回来了，走到近处，还有相当的距离，但是他耳目聪明，不料听见萧疏道：“我……我也不知道，他救了我，我瞧他什么都不知道。总而言之，在确认这件事情之前，我不会交付全部的信任。我会想办法问清楚的。”

　　叶长生停下了脚步，心中不由得奇怪道：“萧疏说的是谁？”他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难道真的有什么他们要隐瞒的内情？

　　楚况：“这件事确实不能拖延，否则日后若是被他知晓，我们有不坦荡的嫌疑。”
　　萧疏道：“楚大哥，我明白的，等过一两天我会问问他的，只要不是，我很想交这个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我其实很愿意相信他。”
　　楚况似乎笑了：“我知道，你刚才还夸他少年磊落，心无凡尘呢。”

　　叶长生心中一动，明白了他们所说的人确实是自己，听到萧疏对他如此夸赞，就觉得很开心，至于他们说的是什么事情，他反倒不是很在意了，只等萧疏近两日问起便好。

　　此时正巧那车夫也远远地走来了，于是叶长生咳嗽了一声，走了过来，这回楚况察觉到了，叶长生上了马车，道：“我瞧见远处山岭中有一处人家，附近却没什么可以住的了，我们去那里找主人留宿一晚吧，现在赶过去，可能要一个多时辰。”

　　萧疏楚况都没什么异议，于是等车夫回来，三人便又出发了。

　　一路顺着蜿蜒山道而行，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找到了那山庄，山庄建在半山腰上，门前朱红大字，写得是红梅山庄，十分气派轩敞。

　　萧疏困得不行，在车上已经睡过去了，他原来是在和楚况说话，两人挨得比较近，睡着睡着便靠到了楚况身上，楚况似乎是已经习惯了，抱着刀闭目养神。

　　等到了地方，叶长生上前去拍了拍萧疏，冲他道：“醒醒！”

　　萧疏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一觉醒来好像什么都忘了。

　　叶长生冲他轻声说：“醒醒，这么睡容易着凉，我们到了，去这山庄的主人家借宿一宿吧。”

　　萧疏这才完全清醒过来，亲自下车去敲门，开门的小童本来也是在打盹，出来的时候揉着眼睛，似乎脾气不太好，然而抬起头来见到萧疏后立刻愣在当场，然后开始认真听萧疏说了什么。
　　叶长生：“……”

　　楚况倒像是有点习惯了，看到叶长生表情，笑道：“小萧一身贵气，见到他的一般不敢怠慢，倒不全是因为相貌。”
　　叶长生“嗯”了一声，远远看着萧疏，只觉得他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说：“他性格也很好相处。楚大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不远处门童已经去禀报此间主人了，长生注意到萧疏在门口不远处的树边上看着，只留给这边一个背影。

　　楚况想了想，说：“两年多前认识的，那可有点说来话长了。总之我们俩还挺投缘。小萧没什么脾气，很招人喜欢。”
　　叶长生注意到了，楚况管萧疏叫小萧，听起来有种兄长对待幼弟一般的亲昵。
　　叶长生有些出神地答道：“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你觉得什么？”萧疏已经走回来了，微微侧头，好奇地看着他。
　　叶长生正想说没什么的时候，萧疏一笑，忽然伸手，朝叶长生和楚况一人扔了一个雪球。
　　楚况笑着躲开了，叶长生被砸了一头。

　　叶长生：“……”
　　楚况说：“我刚才看见你在那边捏雪球了。”
　　萧疏笑道：“长生可没看见，所以挨了砸，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长生，你在想什么？好了，我们走吧。”

　　说着转身便要到马车内拿下换洗衣物和行礼，一边说道：“我们可以在这处山庄到叨扰两天，我看风景是很不错，啊！”
　　他刚一出来，就被叶长生的雪球砸到了肩膀上，惊讶地叫了一声。

　　叶长生得意道：“礼尚往来，开心吗？”
　　萧疏：“很好很好。”说着扔下行礼，就开始随手笼着一团雪要扔长生，长生让着他，挨了半肩膀的雪。长生要走过去拿起行礼的时候，楚况早就已经拎起来了，笑对萧疏说：“好啦好啦，不闹了，我们走吧，山庄主人来了。”

　　山庄主人是个中年男子，相貌颇有几分儒雅，远远地走了过来，人未到，声先至：“不知道是何方贵客，今日来敝人这山庄做客，真是蓬荜生辉，幸会幸会。”

　　萧疏忙一捋头发，拍了拍身上的雪，清了清嗓子，瞬间又是一副富贵公子的翩然模样。上前时还不忘挑眉示意，长生冲他轻轻的点了点头，意思是整理好了，可以见人，于是萧疏便一步踏上前去，开始“哪里哪里”的同山庄主人客套了起来。

　　“他其实性格挺活泼。”叶长生心想。

　　山庄主人姓冯，年届四十，名唤冯辉，命人领着车夫从山庄另一处进门，亲自带着萧疏三人进门去。会客大厅前有一处不小的院子，栽了十数株红梅，开得灼灼烈烈，明艳灿烂，此时院中有积雪，雪上有红梅，皓月清辉之下，意境悠然。

　　萧疏从游廊边经过，立刻被那红梅吸引了目光，赞叹道：“庄主家的这几株梅花，开得可真好，白雪红梅，相映成趣，正合这山庄之名。”
　　冯辉笑道：“在下是觉得红梅比白梅有趣些，所以栽了这些。”

　　冯辉着文士打扮，言谈举止也带着三分文气，萧疏与他寒暄，也是礼数周全、落落大方，眼看几句话的功夫，冯辉就与他相谈甚欢。

　　冯辉准备带着他们去饮茶用饭，几人正在廊上走着，忽然见到拐角处的红梅之后一个小姑娘探头出来，懒懒问道：“爹，我听说咱们家来了个神仙似的客人？”
　　她自红梅后的游廊中走出来，俏生生立在檐下，漫不经心的往这边一看——
　　叶长生就看见那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瞬间睁大了眼睛。

　　萧疏亦含笑回望过去。
　　女孩站直了身体，将碎发别到耳后，僵硬一笑，然后极其端庄地退了回去，然而同手同脚，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呆若木鸡”，“惊为天人”。
　　冯辉：“……”
　　叶长生：“……”
　　楚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