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7、恩怨

　　这一夜众人各有各的忧心与尴尬，只有萧疏因为生病而睡熟了，早上醒来之后，见到外面已经是冬日高悬，地上有一堆炭火的余烬，立刻猜测到秦伊雪大概是守了一夜的火，顿时感到内心有些复杂。
　　然而之后秦伊雪仍旧表现得对他很不客气，强行带着头重脚轻的他前往山顶的悬崖边，山上满是积雪，从上往下看，能看见白雪层层地覆在灰黑色的山岩上，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萧疏沉默地跟着秦伊雪，一句话都不想说，他心想自己有武功的时候虽然仍旧并不一定是她的对手，但是绝不至于这么狼狈，上山的时候还被嫌弃太慢。
　　萧疏知道和他同年龄段的女孩怎么打交道，像这种长了他一辈的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除了他娘，他认识的基本上都是文文弱弱的诰命夫人，对他都很客气，平时见了面还常常把他当小孩，给他吃的喝的，夸他长得讨人喜欢，努力给他介绍小姑娘，以前他还觉得烦不胜烦，总想着敬而远之，现在比起秦伊雪，那些夫人们简直太客气了。
　　两人磕磕绊绊走上了山崖，已经将近午时了。

　　秦伊雪望着山崖之下的景色，笑问道：“你怕高吗？”萧疏没有答话。
　　两人在山崖上等了一会，秦伊雪忽然道：“冯辉，我知道你来了，出来吧。”
　　在他们的身后，冯辉夫妇与冯青青都走了出来。
　　萧疏没有看到叶长生，瞬间明白了他们的安排，忽然庆幸自己没有向秦伊雪提及叶长生，这样敌明我暗，便可以出其不备了。

　　秦伊雪转过身去，从萧疏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的神态变得防备，她扬起秀丽的眉毛，打量了一会冯夫人，那眼神的含义极其复杂，仿佛穿透了岁月。
　　随后她的目光望向冯辉，轻声道：“我一直想，请你们两位来正式的见我一面，你却一直不愿意，我也觉得现在这办法很荒谬，但是想不到竟然奏效了。”

　　冯辉道：“师妹，我先前已经同你说过了……”
　　秦伊雪露出一点笑意，看起来竟然是很温柔的，她说：“我不明白，你在担心什么？害怕我重提当年的约定？如果你确实是害怕的话，是不是你也觉得当年你对我的所作所为很无情？”
　　冯辉说不出话来。

　　秦伊雪仔细地瞧着冯辉的神情，最终叹了口气，转向冯夫人，道：“木师姐，多年不见了，你好。”
　　冯夫人皱着眉，道：“秦师妹，过去的事情，还是由它过去吧。冯郎待我一心一意，如今我们也已经儿女双全，既然当初冯郎选择了我，就决计不会再做出有违道义的事情，师妹，你这样又是何苦呢？”

　　秦伊雪冷笑一声，道：“已经问过的问题，我也不会再问两位了，只是无论如何，这些年来我飘泊江湖，一直觉得意难平。如今我用十年时间，终于练成了落花流水剑法，如今我是来全自己的一个心愿的，三日前晚上我已经问过了冯师哥，他不愿意，所以只能这样请动两位了。师姐，师哥可曾与你说过，我的心愿是什么?”

　　冯夫人露出不豫之色，道：“我们夫妻已经退出江湖，你怎能逼我们与你对战？”
　　秦伊雪笑道：“怎么，师姐，你其实是怕我携私报复，杀了你么？”
　　冯夫人愤愤道：“我怎知你不是这般心思？”
　　秦伊雪道：“杀了你们二人，那是不至于的，只是我想，冯师哥答应我爹的话不作数，便应当将昔日所学还与我爹，师姐，你们不会忘了自己的授业恩师吧？”
　　直至此时，冯辉脸上方露出震惊神色，道：“伊雪，你……竟然是这么想的吗？”
　　秦伊雪温声道：“那么师哥，两日前我去找你的时候，你以为我是因为旧情难忘，专程来找你叙旧的吗？”

　　那声音极其温柔，与昨夜与萧疏相处时的态度判若两人，却令人觉得从心底发凉。萧疏忽然觉得，也许她对自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冯辉难以置信，片刻才镇静下来，他看了看秦伊雪手上的萧疏，肃然道：“那么师妹，这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情，放了萧公子吧，拙荆自生产之后便体弱多病，昔年所学，已经尽数忘了，你若是心有不平，在下来应战便是。”
　　冯夫人红着眼眶，轻声叫夫君，目光中柔情万千。

　　萧疏转而去瞧秦伊雪，看见她脸上没有一分血色，眼睛中像是结了很多年的冰霜般空洞。

　　“当年我和冯师哥在红梅下定情的时候，他也曾这样深情过，我那时不到二十，也这样感动过。我爹临终时将我和白云门一并交给他，后来白云门没落了，师哥便和师姐一起离开了，他对我说，他害怕我，觉得我性格执着，实非良配。前日我寻到红梅山庄，还以为他是为了我……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想岔了，喜欢红梅的，从来都是他不是我，是我自作多情。”

　　秦伊雪脸上浮现出凄然的笑，道：“我当年看到‘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的时候，还不愿意相信呢。你瞧，即便是我早就已经不把这件事情挂怀在心上，唯因如此，我才想来这里，可是他们这样防备我，真叫人心寒。”

　　“萧疏，你去吧，本来没有你的事情。得罪之处，请你海涵。”秦伊雪目光看着冯辉，却是在对萧疏说话，语调十分温柔。
　　旋即她冷冷地对冯辉道：“师哥，我们这就来看看，白云门的功夫，不知道你还剩了几成？”
　　她说完这些话，在场众人神色均有触动，冯辉道：“伊雪，其实你何苦……”
　　秦伊雪摆了摆手。

　　萧疏却有点担心这两人在悬崖边比武会有什么闪失，想着劝解两句，道：“那我走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前辈，晚辈不敢冒昧打听几位的昔日恩怨，但是往事已矣，您又何必令自己烦恼呢？”
　　秦伊雪侧头瞧了他一眼，道：“你觉得我是在自寻烦恼了？看到他们夫妻琴瑟和鸣，便觉得我是来挑事了？”

　　萧疏忙道没有没有，正准备走，又忽然被秦伊雪拉住了，她道：“我改主意了，你不是想劝我放宽心么？你在这里帮我骂两句冯辉，我便放宽心，也放你离开。”
　　萧疏：“……前辈，我在冯庄主家里住了好多天了，常言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样我会很难做人的。”

　　冯辉忙道：“不妨不妨，是冯某的私事带累了萧公子，萧公子尽管骂便是，冯某负心薄幸，有错在先。”
　　冯夫人在一旁道：“感情没了便是没了，当日你们也不曾成婚，怎么能只说是你的错？萧公子，你要骂便骂我吧，是我恋慕冯郎在先，夺了师妹的如意郎君。”
　　秦伊雪冲萧疏挑起了一边眉毛，示意他开口。
　　萧疏：“……”

　　他简直快疯了，心想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这不是要命吗？还有自己怎么骂，而且骂冯庄主负心薄幸像什么样子，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冯青青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道：“秦前辈，你其实是觉得我爹离开你，是因为白云门已经没落，而他转而去找我娘，其实也并非完全出于感情，只是为了成为木家镖局的上门女婿，是吗？”
　　冯夫人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青儿！”

　　萧疏惊讶地瞧着冯青青，旋即明白青青是要帮他，立刻觉得这小姑娘太招人疼了。
　　冯辉那表情极其尴尬，秦伊雪则是愣了一下，才忽然道：“哦，对，我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冯青青道：“那你就这么以为不就行了？是我爹配不上你，我娘对不起你，与萧公子无关，放了他吧。”

　　冯夫人怒而向青青道：“你这算什么？”
　　冯青青也着急：“何必非要当着她的面表现夫妻情深？今天意难平抓了萧公子，等到以后意难平，再去找远卓呢？”

　　冯青青不待父母回应，就转而向秦伊雪道：“世间大把夫妻，也只是门当户对，利益结合，所谓情爱，既稀缺也不恒长，秦前辈，当初是我爹背弃了你们的约定，那是他的错，应该补偿你，不知道你这么多年一个人飘泊江湖，可缺银钱么，我们商量商量，您先放了萧公子吧。”
　　秦伊雪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旋即笑道：“小姑娘，你倒确实是个商贾之家出身了。如此说来，我不缺银钱，我还想问你爹要一样东西，你知道是什么么？”
　　冯青青皱紧了眉，旋即将一件东西扔了过来，道：“给你！”
　　冯辉惊道：“青儿！”

　　秦伊雪抬手一接，萧疏从旁边一眼看去，赫然看到正是那天所见的武学秘籍《折梅剑法》。随后马上看到了冯庄主的神情，便明白这是冯青青自作主张拿出来的。

　　“这是我爹想要还给你的，秦前辈，我代我爹说声对不住，冤家宜解不宜结，您若肯冰释前嫌，白云门虽已没落，但我爹娘与您昔年学艺之情不改，红梅山庄，您想来歇歇脚时，我爹娘必定欢迎，青儿也必以长辈之礼相待。”

　　这一番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秦伊雪似是深受震动的模样，半晌才道：“冯师哥、木师姐，你们倒是生了个干脆爽快的好女儿，一点也不像你们。”
　　秦伊雪道：“不看开又如何呢？确实已经不值得回忆了，只是——”

　　秦伊雪翻看了一眼手中的《折梅剑法》，继而冷笑道：“多年前我问起过你可曾保留了这本书，师哥，你怎么和我说没有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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