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46、吵架

　　萧疏不肯看他，垂下头，眼睛望着地面，目光全被长睫遮挡。
　　叶长生于是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萧疏。
　　萧疏终于躲无可躲，亦无法违抗，只是看向长生的时候眼神又埋怨又委屈。

　　叶长生耐心问道：“你生我的气了？”
　　萧疏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说：“我那天晚上已经和你说过了，你自己也答应过我的，可是为什么见了萧恒就那样起来？是我对你的承诺还不够用心、还不够认真么？”

　　叶长生摇了摇头，将萧疏耳际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说：“我没有说你对我不认真、不用心，可是为什么我得让着萧恒，他说要和你单独说，我就要走开？”
　　萧疏轻声道：“你在屋外也能听到的，萧恒脾气本就不算耐心，他……”

　　“我也不算耐心，”叶长生声音不高，刻意放缓了语速，语气却还是不自觉地加重了：“我的耐心只在你身上。凭什么你觉得我要为萧恒的脾气让路？”

　　即使是叶长生刻意控制着自己，而且是处在向上仰望的位置，他也能感知到萧疏被他的语气和表情吓住了，萧疏此刻全身僵硬地坐着，一手垂在身侧握紧了袖子。

　　叶长生心中叹了口气，尽量缓和了语气，轻声说：“不怕，我不生你的气。”
　　萧疏的眼眶已经有点红了，此刻听到他安慰的意思，想了想，就凑近他抱住。

　　长生于是把他拉进怀里，两人就都坐在地上，萧疏微微仰头，将下巴垫在他肩窝上蹭了一会，最后低声说：“对不起，我错了。”

　　长生一手在他背后轻轻地拍着，这时候感到他情绪平静下来，才说：“你这是哄我呢。撒娇归撒娇，我不能就这么任你把这个问题混过去，我刚才可能语气不好，但是你信我是永远都不想你难受的，你知道的，对么？”

　　萧疏松开他，垂下头问：“你是要我说错在哪么？”
　　叶长生轻轻“嗯”了一声。

　　萧疏想了想，答道：“易地而处，我也会不高兴。你我之间，和我与他之间，本来就该分个亲疏远近，我本来是要周围所有人都明白你是我的什么人，可是唯独对恒哥，我总有种莫名亏欠之心，其实确实不想你们两个正面对上。今天……其实是我错了。”

　　叶长生握住了萧疏的手，说：“为什么对他要有亏欠之心？其实你明明一直都知道，最肯给我承诺和认同的一直都是你，在你爹面前，在你哥面前，你都从未让我感到孤独和这种被抛弃的感觉……”

　　萧疏立刻就急了，双手也紧紧回握住长生的手：“他对你我的关系心知肚明，我只是不想再刺激他，你今天的话怎么越说越重？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萧恒究竟有什么特别的？”长生仍是继续不徐不疾地打断了萧疏的话：“你卧病在床的那一年间，他来照顾过你，对不对？你那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萧疏怔住了，睁大了眼睛看着长生，旋即双手慢慢松开。

　　叶长生却又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步步紧逼：“不许逃避，你那天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说你哥告诉你，萧恒爱慕你，却被他赶走了，是不是？我那时没有问你，今天才感觉到，你其实一直都知道，对不对？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等叶长生问完这问题，萧疏已经是丢盔卸甲、无力应对的模样，只得苦笑道：“我以为我那时所想并不重要，毕竟都是一些我自己都忘得干干净净的事情了，我……”

　　“告诉我，”叶长生的手上用了一点力气，又见到萧疏委屈的快要落泪，又说：“别哭，不许哭。”
　　萧疏先说：“我没有要哭。”

　　话这么说，他声音中却已经带上了一点哽咽，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控制住情绪，才睁开眼睛，答道：“别人喜欢我，我其实能知道，我那时候很脆弱很孤单，他又那样照顾我，有时候眼神里的温柔怜惜，似乎是恨不得代我受苦，我是很感动过的，我那时候想过如果他对我说，我就答应。”

　　说到这里，萧疏小心看了看长生的脸色，见长生面无表情，于是勉强收住内心的忐忑不安，立刻解释道：“但是他后来没有说，他离开宸都，我其实很生气，就告诉自己将这件事情忘干净，你知道我其实是个很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说忘了，那一定是不会在意的。”

　　叶长生长叹了一口气，道：“我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旋即放开了萧疏的手，站起身来，面向庭院，道：“你让我静一会。”

　　萧疏愣了愣，随即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推门进屋。

　　叶长生站定，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追着萧疏进屋去了，萧疏躺在床上，感到他进来，就侧过身去不理他。

　　长生跟着上床，从外面环抱住他，半晌，终于说：“我只是一直感觉，你爱我之前，应当从未爱过其他人才对，你一直以为我们是离经叛道，那么我所觉得的，也是你为我离经叛道，为我不走寻常路，我以为你该是为了我第一次心动时才认真开始想这个问题，我以为你的勇气只是为了我们……对不起，这话说得好像是我要占有你所有还未认识我的过去，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我……我现在心里很不好受，你别管我，是我的错。”

　　叶长生轻轻抚摸萧疏的头发，又去紧紧抱着他。
　　他说不下去了，萧疏也没有回应，两人在一片无言中静默，却因为身体的紧紧相贴而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片刻后，萧疏忽然道：“我是为了你……我待萧恒的心，根本不及我待你的百中之一，我那时候第一次遭到挫折，能懂得什么？遇见你以后，我才知道我那时只是想回应他的好意，又或者只是想排遣我的孤单，长生，你究竟明不明白……其实就算那时候我和萧恒在一起了，再碰到你，我还是会去爱你。难道我说给你的那许多，山盟海誓也好，许定终生也罢，一心一意的那些话，你都觉得是我哄你的？”

　　萧疏越说越气，最后忍不住甩开叶长生的手不理他，叶长生却被他所说的那一句“再碰到你，我还是会去爱你”给惊得怔住了。

　　叶长生愣了一会，坐起身来，萧疏以为他要起身离开，忍不住半侧身去看他，却正与长生目光对视，眼见长生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就不好意思躺回去了，只得也跟着坐起来。

　　“我以为，”叶长生喃喃道：“……你记得江师伯所说过的大雁是忠贞之鸟……我还以为，在你心中，认定谁之后便是一生不改，就像我爹娘一样，彼此盟誓之后眼中就再也不会放下别人，你……”

　　萧疏垂头，半晌后说道：“因为这承诺是对你，我知道承诺很重，不是会轻易给出去的，但是我既然给了，就不会收回去。我对着别的任何人，都不会说出一生一世的话，长生，你明不明白？”

　　叶长生立即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
　　但是他的内心仍然处于一种难以形容的震撼，萧疏寥寥数语，描绘出的是完全不同的一种可能，倘若不是命运如此眷顾，他们相逢之际，彼此身边已经有了别的人呢？
　　萧疏刚才斩钉截铁地说：“我还是会去爱你。”

　　叶长生此时忽然想起了周瑶，他知道萧疏说的是实话，他是今天听到这一番话才察觉到萧疏和自己所想象的样子并不完全相同，叶长生甚至想起了在红梅山庄时，他见到被冯辉所辜负的秦伊雪，虽然厌恶秦伊雪害萧疏遇险，但是后来心中仍感到秦伊雪遭际可叹。

　　但萧疏那时候的态度如何呢？好像是别人感情的事情，旁人也不好分辨对错。
　　叶长生心中感慨不已，忍不住又在心中感激，他们是在对的时候、对的地点相遇，若非萧疏踏入江湖，他们绝无可能有这样的缘分。

　　但是叶长生也不会去问萧疏倘若以后遇到比自己更适合他的人会怎么办，萧疏的回答已经很清楚了，而叶长生一向知道自己在萧疏心中的地位。
　　的确，那些山盟海誓、许定终生的承诺，字字句句，皆出真心，彼此早已经明白，世上不会有比彼此更合适的人。

　　想到这里，长生忽然明白，那么过去萧疏知悉萧恒的爱慕，甚至曾有过回应的打算，的确也变得不再重要了。
　　因为那从未曾发生过，而自己是萧疏心中唯一，萧恒能如何，江陵客又能怎样呢？

　　“你怕不怕我？”长生忽然小心翼翼地问。
　　“怕，”萧疏立刻回道，目光看着他，声音仍带着气：“你现在越来越会欺负我了。”

　　叶长生意识到今天还是自己更过分的多，于是赶紧道歉：“对不起，吓到你了？”
　　萧疏问：“所以这件事情过去了？我知道我也有不对，恒哥面前，我再不会让你先走开了。”
　　叶长生点了点头，妥协道：“嗯，我知道，没关系，他总要和你单独说上一次的，你说了也就是了。”

　　萧疏想了想，伸手用力捏了叶长生的手臂一下，抱怨他：“你看你，非要和我吵。”

　　叶长生此刻越想越觉得心情很好，因此就只剩连哄带抱地认错，两人腻歪了一会，又一起去读书弹琴了，萧疏已经逐渐意识到长生对他所有的一切的好奇，于是不再刻意回避受伤之后的事情，凡是长生问的，皆有问必答。

　　叶长生于是找出之前翻到的三首诗，让萧疏解释，萧疏看了一眼，笑道：“我以为我早就都烧了。”
　　叶长生奇怪：“挺好的烧了做什么？”
　　萧疏自觉失言，马上说：“最后一首可以不烧，前两首太悲了，我后来不喜欢。”

　　好在这一次长生没察觉出异样，温声道：“你的内伤可以治好的，信我，留着吧，等你好了，再回头来看，你那时候经历过的痛苦挣扎，是真实存在过的，而你那么坚强，从从容容的就熬过来了。”
　　这声音太温柔了，萧疏闻言，抬头看长生，目光中满是动容，“嗯”了一声。

　　这之后两人就一起看书，仍旧是长生有什么不懂的就直接去问萧疏，萧疏马上就能给他解释，而这解释中不惟是引经据典，还包括了许许多多萧疏自己的感悟与见解。

　　长生一直带着温柔笑意去看萧疏，认真听他讲解，最后说：“我知道我早有这种感觉，只是未曾向你提过，如今才明白该怎么形容，昀儿，我发现了解你就像读一本书，我总以为我已经够明白你了，然后才发现，竟然还有许多我没有读懂的地方。”

　　这肯定不是什么肉麻的情话，但是萧疏却因为他的语气神情又一次脸红了，低眉敛目，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却被长生抬起下巴，又用一手搂着亲了一会，分开时长生的手仍在摩挲着他的脸，笑着说：“你好可爱。”

　　萧疏深吸一口气，要躲开长生，长生不让他走，牢牢搂着他，萧疏轻轻推了一下没推动，只好靠在他怀里，说：“长生，我太累了。都怪你，这是和你吵架吵的。”

　　“来来来，睡会，”叶长生一把将他横抱起来，抱到床上放下，笑着说：“都是我的错。”
　　萧疏闻言，闭上眼睛，竟然真的说睡就睡着了，他知道是因为长生在他身边，所以他能这样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