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39、兄弟

　　静夜之中，萧疏久久没有回音。

　　谢昭行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等着，因为他知道萧疏并没有睡着，而与此同时，这长久的静默似乎也代表了什么。

　　终于，萧疏坐了起来，谢昭行亦随之起身，重新点燃床前的灯，然后一语不发地看着弟弟。

　　萧疏垂着头，像是小时候他碰上了什么委屈的样子，让人不忍心苛责。

　　“你和他在一起，是到什么地步了？”
　　“哥，”萧疏听到谢昭行如此问，立刻抬头：“你别问了。”

　　“那看来就是已经在一起，什么都做过了。你是玩一玩，还是这辈子都不要别人了？”
　　萧疏满脸错愕，一张俊脸通红，难以置信。

　　“你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谢昭行嘲讽般的一笑：“世家子弟，像你先前那样什么都不知道的才少见，大哥看见过的人，未必比你的江湖少。”

　　萧疏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感觉自己脸烫的要滴血，他从未设想过兄长会这样直接，他无法细想话中的含义，就已经尴尬得手足无措。沉默数息之后，萧疏起身，只想要离开。
　　谢昭行却伸出长臂一拦。

　　萧疏停下了动作，声音发颤，问：“哥，你要干什么？”
　　谢昭行淡淡道：“彻儿，不许走，你听我说。”

　　萧疏等了一会，谢昭行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萧疏被他看得心里忐忑焦灼，终于无法忍受，叹息道：“哥，你要是觉得我……这种事情令你不齿，可以告诉我，但是……我没有其他的办法。”

　　萧疏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他不敢看谢昭行，垂头跪坐在床上，只是说：“喜欢就是喜欢，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很莫名，倘若他是个女孩子，或者我是，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是现在就是这样，不管其他什么，我都认定他……哥，你知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怎么会只是玩玩而已？因为你和爹爹都是我的至亲，面对你们时我才更心中忐忑……哥，我不知道你现在心里怎么想我，但是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萧疏说到这里，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抬头看着谢昭行，瞬间就有大颗眼泪滚落而下。

　　“彻儿，你别这样，”谢昭行深吸一口气，扶了萧疏一把：“不许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别哭了……唉。”

　　谢昭行烦躁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腿，声音不小，萧疏被吓得不自觉的一缩，谢昭行眉峰紧紧皱起，然后握手成拳，垂在身侧。

　　萧疏脸色惨白，勉强收泪，眉目之间却全是倦色。

　　“我和萧恒曾经是好友，”半晌，谢昭行的声音响了起来：“直到我发现他爱慕你。”
　　萧疏难以置信，倏然睁大了眼睛，看着谢昭行。

　　“然后我和他割袍断交，让他离你有多远滚多远。”谢昭行脸上露出一个苦笑：“他就自请去了极南瘴疠之地，今年年初回来，整个人瘦了一圈，那么高的个子，连衣裳都撑不起来，将养了两个月，脸上稍微有了点血色，从我这听到你的信，就向父皇请命，马不停蹄跑到平阳郡去了。彻儿，他对你用情这么深，再见到今日的情形，反倒叫我有些后悔了。”

　　萧疏仍然处于巨大的震惊中，连呼吸都在发抖，耳畔又传来谢昭行的感慨：“你要是个妹妹，我绑也得把你绑到萧恒那去。”

　　萧疏身体向后倾了倾，问：“哥，你在说什么？”

　　谢昭行从恍然如梦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说：“没什么，疯话罢了。所以彻儿，这件事情上，哥说不行，你听着……”

　　“没有不行！”萧疏的声音陡然提高：“萧恒和你好还是我跟你亲？！你觉得对不住他，就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这和我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我告诉给你了，我只喜欢叶长生！为什么你从来就是这样，爹都没有这样干涉我，你却从来都是这样！你要我听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萧疏未及说完，就被大哥握住肩膀提了起来，这动作太快，谢昭行的力气太大，掐得他肩膀生疼，萧疏瞬间就噤了声。

　　“干涉？原来你是这么想的？”谢昭行冷笑道：“原来你竟然一直都是这么想的？！这么多年，我白疼你了！在你心里，我算什么？这几年来你故意疏远我，我说过什么了？你就是个……狠心……冷心冷肺的混账！你觉得我猜忌你，所以故意做出那些样子给谁看！我告诉你，你什么事情我都可以管，爹纵着你，我不会纵着你，你这一辈子我都管定了！”

　　萧疏被大哥吼得脑袋发懵，他这一生几乎还没有被这么对待过，此刻唯一的反应就是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下，待要挣扎时，被大哥一手点了穴道，放倒在床上。谢昭行放下他，转身一阵风似的走了。

　　萧疏反应了半天，心里的委屈简直如翻江倒海一般，加上刚才哭得鼻塞气堵，渐渐感觉头痛欲裂，而他无法动弹，就更觉得委屈不已。想到今晚的事情，一时之间简直无从消化，最后只能靠满心想着叶长生才稍微好过了一点。

　　叶长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睡不着，最后豁然翻身坐起，心想：“我去成王府看看他去。”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克制不下去了，叶长生想：“我去看他一眼，此刻大概是睡熟了，我看看他就回来，不被别人发现就是了。”

　　他立刻起身穿鞋，心想还好下午吃饭时多问了一句成王府在哪，原因是那时候他还是不肯死心，只想着也许过一会就能把萧疏接回来了。

　　夜半时分，整个京城都在宵禁之中，近来城内治安出了问题，晚间巡逻的侍卫都不敢懈怠，其中不乏好手，但叶长生毕竟不同，他轻功极佳，一路很顺利。

　　而走在路上，他想到是去看萧疏，就忍不住心中越来越雀跃，情不自禁地期待着：“若是他也没睡着呢？必定也是在想我，却想不到我会忽然出现，他见到我，会是什么反应？肯定是又吓一跳又高兴，一边让我回去，一边又不舍得放我走。”

　　叶长生越想，越忍不住嘴角露出笑容，脚下的步伐也越发畅快，简直成了一阵风一样。他大步掠过飞起的檐角，感受着夏夜温柔的风，目之所及，是这辉煌皇城高低错落的屋宇，间或有人家的灯光此时仍旧亮着，与天上的星河遥相呼应。

　　叶长生心想：“好美啊，若昀儿还醒着，我要带他上屋顶看会星星。”

　　不过真正进了成王府后，叶长生反而犯了难，一是因为值守的侍卫皆是武艺高强，要避开他们确实费了一番功夫，二是因为偌大的成王府中，也不知道萧疏是宿在哪一间房中，他来来去去转了半天，还是不能确定，慢慢就心浮气躁起来。

　　他在各个屋顶上徘徊良久，正在这时，看见了一个身着单衣的年轻男人在一间屋门下站着，那男人生得很高，面目轮廓分明，乍一看去，和白天见到的皇帝陛下足足像了七八分，叶长生立刻反应过来，看来这就是萧疏他大哥了。

　　叶长生正在纳闷，就见谢昭行转身推门，进了屋中。
　　叶长生想了想，起身小心跃到了那间房顶上，正听见屋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彻儿，对不起，哥不该凶你。”

　　叶长生先是一喜，然后立刻又一惊，心里顿时就急了，想：“好端端的，你凶他做什么？”

　　然后是萧疏的声音：“睡吧，大哥，我累了。”那声音明显带着哭过之后的沙哑。
　　叶长生：“！！！”

　　谢昭行：“你这些日子先在我这里住下吧。”
　　萧疏恹恹道：“我不。”

　　谢昭行的声音有些许冷硬：“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萧疏的声音十分疲惫虚弱：“哥，我要向爹爹告你的状了。”

　　谢昭行似乎是气笑了：“哼，我还怕你不敢说呢。”
　　萧疏：“你太过分了。”
　　那声音中又是勉强压抑的哭腔。

　　叶长生忍无可忍，径直飞掠下地，故意放重了脚步推门进去，与此同时，只听耳畔一个物件裹挟着劲风被扔过来，叶长生侧身一躲，又转身躲过迎面而来的剑光，看准时机，用一招错综拂穴手，点中了成王的穴道。

　　成王执剑站在地上，眼神中满是错愕，惊怒道：“何人放肆！”

　　叶长生理都没理他，几步走到床前，看见萧疏躺在床上，萧疏见到是他来，原本惊惧担忧的神色又变成了难以置信，且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叶长生被他那目光看得仿佛胸口被重重锤了一拳，伸手一拂，解开萧疏的穴道，又抬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痕。

　　萧疏足足看了他好一会，然后才想起什么，握着长生的手半坐起身，想抱他，但还是忍住了，推了推他，轻声道：“你快去解开大哥的穴道，不能这样。”

　　叶长生心中就是再有千般不满，此时一见萧疏神情，就不忍拂逆，于是上前一步解开成王穴道，又转身拉住萧疏的手。

　　萧疏红着眼眶，道：“大哥，你别生气，长生从小隐居山野，于高位权贵，心中没有什么了解，有冒犯你的地方，你看在我的面上，请别计较。”

　　谢昭行冷冷道：“这就是叶长生？挺好的，很好，很好，你要和他走么？”
　　萧疏垂下头，道：“哥，我头疼，改天来给你道歉。”

　　谢昭行看着萧疏，又看了看叶长生，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没再说什么。

　　叶长生牢牢握住萧疏的手，拉着他走了，待出得门去，就一把抱起他，径直起身跃上房梁，眨眼之间便消失无踪了。

　　谢昭行追出一步，亲眼见到叶长生那一身神乎其技的轻功，愣了片刻，随后将剑往地上一扔，拂袖而去。

　　叶长生带着萧疏回到安王府，萧疏这一整天过得费心劳神，加之动了气，大哭过一场，此刻已经累得眼睛都无神了。

　　叶长生简直心疼疯了，赶忙给他端水。
　　萧疏喝了口水，又牢牢地握住长生的手，眼睛只是看着他。

　　叶长生心中犹如擂鼓一般，他早已经猜测出了萧疏和他大哥吵架的原因，于是蹲下来，仰头看着萧疏。

　　萧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眼神中混杂着温柔和悲伤，使得精致的五官带出无限缱绻多情，笼罩在星光月色之下，简直不似尘世中人。

　　叶长生抬手以双手握住萧疏的双手，说：“我不想你难过，你告诉我，你怎么样才能好受点？”

　　萧疏俯身，低头与他额头相抵，然后说：“这样就可以好受点。我今天只是有点累而已，我没想到大哥会反应这么激烈，我也没想到刚一见面，我的至亲们就都看出来了。长生，我忽然想问问你，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长生听到萧疏如此问，怔了怔，他想了想，最后回答道：“你是个聪慧又深情的人。”

　　萧疏淡淡一笑，道：“我一直觉得本该是如此，所以我今天听到我哥说我冷心冷肺之后，有那么一会儿会觉得很难受。”

　　叶长生立刻道：“他怎么会这么说你？你不要……”

　　萧疏捂住叶长生的嘴，看着他，认真说：“可是在回来的路上，我忽然觉得他也没有说错，我其实也可以很无情。”

　　叶长生怔怔地看着萧疏，第一次接不过话来。

　　却见萧疏望着他说：“我只有一颗心，装不下那么多人，长生，我这颗心给你了，不管是大哥、萧恒、又或是别的什么人，觉得我绝情也好，不齿也罢，亦或是看不上我，觉得我见不得人，我都顾不得了，谁非要分开我们，我就……我心里就不再认他们了。”

　　叶长生看着萧疏，随着他的话，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直至最后，那一瞬间，他耳畔仿佛一阵轰鸣，心中随之涌起巨大的满足感，仿佛余生再无任何遗憾。

　　他径直起身，以一个激烈的吻回答了萧疏这破釜沉舟一般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