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37、论政

　　“爹，你说现在能确定那些细作是巴雅赤那所豢养的死士吗？你觉得塔拉格对这件事情了解有多少？”

　　塔拉格是是草原戎族王，而昨日经过靖卫司的一番调查，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伙亡命之徒侍奉之主是塔拉格的次子巴雅赤那，巴雅赤那与长兄阿古格勒之间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而巴雅赤那与他的父亲塔拉格一样，都对长城以北的中原大地虎视眈眈。

　　但是塔拉格对中原的觊觎之心，在二十年前的白鹿川惨败之后就不得不收敛起来，大楚的气数正盛，纵使塔拉格万般不甘，也只能承认，他有生之年，绝对不可能再与大楚有一战之力。

　　萧疏对这些自然都很清楚，他年幼的时候还坐在父亲膝头，听父亲给他讲白鹿川之战的情形，爹每每会在最后说完的时候，感慨一句：“当年因为这场大战，爹都没有好好在你娘身边照顾她，你出生的时候，爹也不在阿瑶身边。”

　　以至于萧疏对于这段历史，总是抱有很复杂的情绪。

　　而这一次的戎族细作，似乎也有不少是当年大战之后活下来，一心为死去的战友亲人复仇的人。

　　萧疏心中对战争十分厌倦，对塔拉格也一直没什么客观评价，这时候一边夹菜一边问父亲，陛下看着他笑得十分慈爱，又给他夹了一块排骨。

　　萧疏端着碗去接，只听皇帝道：“你说他要是不知道，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塔拉格那个人自视甚高，但也知道凭借他有生之年，绝无可能和我们有一战之力，所以才总想着背后阴我们一手，是个十足的混账东西。塔拉格要和我玩谋略算计，哼，那可未免太自不量力了，不管这件事情还能查出什么来，我都要在阿古格勒和巴雅赤那这两个人的关系上好好做一番文章，到时候有他们受的了。”

　　萧疏听得直笑：“那他们的老三呢，叫做布日固德对吧，不知道他会站他大哥还是二哥。”
　　“布日固德身上好像有一半汉人血统，”皇帝想了想，说：“那可不一定，万一他站自己呢？”
　　“那就更好玩了，”萧疏笑笑：“让他们自己窝里斗吧。”

　　“这些逐水草而居的人们呐，”皇帝叹了口气，道：“就是我们的千年劲敌，从古至今，概莫能外，每到王朝气数尽时，内忧积重难返，外患就跟着来了。今日是你争了我一块土地，明日就是我杀了你手足至亲，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这种循环可以被打破。”

　　萧疏闻言，连忙道：“爹，咱们不说这个。”

　　皇帝哈哈大笑：“怎么，你是怕爹说王朝气数烫了嘴不成？傻孩子，世上哪有万古千秋的一家一姓呐，江山永固，你见自古以来有哪个家天下做到了？”

　　萧疏知道父亲意之所指，笑了笑，说道：“是的，是做不到，士族、豪门、地方，一旦利益流动变慢，许多事情就会逐渐变得胶着起来，随后变化的就是氛围、人心，然后可能有天灾、外患、苛政，这个进程犹如一个诅咒，璀璨繁盛之后，进无可进，便是衰落。”

　　他说到这里，又想起隐忧，不觉叹了口气，感慨道：“而我们，这个武道昌隆的时代，还有像方铭钟那样的危险，谁能说江湖的势力在有朝一日不会是种威胁呢？”

　　陛下看着萧疏的目光中全是慈爱：“昔年先祖因剑阁相助，得以成就大业，才会如此重视武学，这确实是威胁，但是一样，从这个威胁成立的那一刻起，就和草原戎族一样，是无法消除的。彻儿，你这一路以来，已经为爹爹做得很好了。”

　　萧疏闻言就露出了笑容。

　　皇帝继续道：“既然不能以暴制暴，就必须收拢和引导好最强大的，现在北方武林势力尽归朝廷，那位江姑娘又以一己之力杀了南方武林的锐气，等铲除了方铭钟，就看应当如何维护好这之间的种种平衡了，我们得慢慢建立起一个成熟的制度，既能让中原武林得以传承，又能让那些有能之辈，不至于以武犯禁。”

　　萧疏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听父亲又道：“说来也是你的机缘，原来武林至宝天心神功和你师祖那一脉竟然有如此关联，江成鹤一家是可惜了，但是我看那叶长生，似乎将你视作知交好友，十分投契。”

　　萧疏乍听此言，不由得心中一跳，却本能地觉得这话说得不对，连忙反驳道：“爹，你怎么说得好像是我有所图谋，故意接近叶长生，骗他做好朋友一样？不管他是不是修习天心神功，我都……我们都是一见如故，互为知己。还有，爹，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向不愿意以计谋去算人心，我一直相信，许多武道众人都至情至性，襟怀仁义，这难道不是江湖最浪漫的地方吗？和我相处的朋友都喜欢我，靠的是我为人，正如朝廷能收拢那么多中原武林势力，靠的难道不是您光风霁月，得道多助吗？”

　　皇帝见他急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说的对。”

　　萧疏心头莫名松了口气，正准备问问平阳郡府和白石山的事情进展如何，皇帝忽然道：“咱们先不说这些个事情了，好孩子，再过不到二十天便是你的生辰，是你及冠的时候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萧疏捧着碗，拿着筷子夹着陛下刚才放给他的排骨，闻言笑了笑：“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了，我什么都有。”

　　他此刻心中却在想：“我要不要说，请爹爹满足我一个愿望呢？不不，现在还不能说，等娘来了……爹真的毫无所觉么？我……唉。”

　　正在这时，只听爹爹略带着感慨之意的温和声音响起：“彻儿，一晃眼你就长这么大了，爹虽然很舍不得，但是也是时候给你说门亲事，让你成家了吧？”

　　那声音如此温柔，却不啻于一声平地惊雷，萧疏的心跟着重重一沉。
　　他拿着筷子的手顿时一松，刚刚夹起来的排骨就直接落回了他另一手端着的饭碗里。

　　在这一刻，皇帝默默地于心中叹了口气，从他的方向，可以看到他这万般疼爱的儿子就在这么一瞬之间凝住了呼吸，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失态，只好仓皇地低下头，低垂的眼睛一眨，眼眶就红了。

　　叶长生回到安王府中，见到晴月和另外一个相貌美丽的女孩子携手而来，她们两个一个娇俏，一个文秀，站在一起十分赏心悦目。

　　那女孩子看着约莫十七八岁，走来向长生行了一个江湖之中的抱拳礼，微笑着说：“叶少侠你好，婢子纹星，少侠果然如殿下信中所言，一表人才，今日得见，实是有幸。”

　　叶长生见纹星品貌风度，也感到对方超逸脱俗，而且有些精明干练的感觉，这种气质却让他想起了李湘兰，晴月互相介绍一番，说起今日楚况、飞雪和南化易各自都来过，知道萧疏进宫，便走了，于是又问及萧疏，知道他是被留在宫中，也不奇怪。

　　两个姑娘又认真招待长生，带他到一间收拾好的卧房中，叶长生本来还想去萧疏房中，于是此刻就问道：“我能再去殿下房间里一次吗？昨晚我看到他书架子上放了许多书，就问起他，他推荐给我两本，长日无聊，想打发打发时间。”

　　纹星笑道：“少侠想要拿什么书？我们去帮您取来。”

　　叶长生听闻此言，心中还没来得及不舒服，就听晴月道：“你自己拿去吧，纹星，你不知道，殿下和他很要好，别说是拿本书了，从昨天回来，他们两个就形影不离的，叶少侠昨日也是宿在殿下房中。”

　　纹星听闻，略有些惊讶，又笑了笑，说：“好吧，倒是我多虑了，少侠请自便。”

　　晴月道：“那我们就先去对账了，叶少侠，但凡有需要用我们的地方，你随便招个小丫头让她去叫我们就是了，我俩在账房那，殿下的卧房就穿过这个月亮门，你就知道了。”

　　叶长生点头，待晴月纹星离开之后，便按照晴月所说，穿过月亮门，那正是萧疏卧房前的小院，于是轻车熟路地推门进去。

　　这是萧疏从十二岁以后就生活的地方，他一来就不想再走了，他想起了萧疏那次和他匆匆回家，也是一定要在自己的房间中好奇地瞧一瞧，只可惜他从小就不大喜欢装点房间，对于外物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房间里只放了一些小时候母亲教他读的书和一年四季穿的衣服。

　　叶长生现在也对诸多外物不是很感兴趣，萧疏常常问他自己小时候的趣事，可是如他所说，他从小到大加起来见到的人和事，都不及这一年多出外游历所见到的多。

　　从前他痴迷的只是练武，每日和父亲过过招，自己修习天心神功，人生便这么平平常常、自自然然的过，没有同龄的朋友和他交心，他也不觉得寂寞，及至到了草原上玩时，周围人待他很热心，他就也很友好地对待别人，有时候他会惊讶的发觉，自己的天赋除了习武之外，便是对周遭环境的适应能力。

　　萧疏有时候会说他像水一样，看起来平静温吞，到了任何地方都很低调，可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自自然然的恰到好处，萧疏又说自己像山，不管外界如何变化，内心深处认定的事情又总是岿然不动。叶长生心中就很开心，他觉得自己受得住这样一句夸奖，更尤其是因为这是萧疏说的。

作者有话说

　　本文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