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31、争吵

　　靖卫司中，有文官已经将卷宗搬了过来，又匆忙给萧疏倒茶递水，萧疏坐在椅子上等着，拿着卷宗开始翻看。

　　萧疏看这些卷宗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目十行。

　　原来是十五年前，大楚与北戎开通商贸往来之后，这伙戎人便来到京城，在花市街开起了一个酒坊，登记在册的酒坊主人名叫木寒，身上一半汉人血统，一半戎人血统，因此当初大楚颁布安顿因征战被掳至北方草原的汉人的政令时，木寒得以以汉人后裔的身份回到京城。

　　而这十五年间，木寒以酒坊老板的身份，暗中却在豢养着一队戎人细作，不断地将京城种种讯息传回北方草原，而这伙人究竟是不是为了草原戎族王塔拉格效命，现在还有待核查。

　　其实这些年来，他们能够得到的讯息，除了真切地感受到大楚政令清平，京城繁华，日益强盛之外，并没有什么能够触及到核心的消息，也因如此，靖卫司一直没有察觉到这些人的奇异之处。

　　而去年靖王谢旸征刚刚担任靖卫司统领，开始在陛下授意之下整理城中大小商铺的溯源信息，还被要求不能走漏风声，靖卫司中一众官员这一年间简直累得人仰马翻，却也不乏有着敏锐洞察能力的高人，借由这个契机，发现了藏在花市街这一间看似平平无奇的酒坊的不同寻常之处。

　　这几日来靖卫司将关于这家酒坊的情报收集了一轮，谢旸征本拟今日朝会后秉奏陛下，当夜便实施抓捕，然而岂料他们还未先开始行动，这边就已经收到了风声，从今日早上开始，竟是准备在京城大肆作为一番，拼个鱼死网破。

　　靖卫司这几日来一直分配了人手盯紧这家酒坊，发现异动，当下警惕起来，立即与那伙戎人对上，并生擒了一个细作，带到靖卫司提审。

　　而剩下的戎人，在拒绝官员抓捕之后便退回了酒坊，封门闭户，负隅顽抗，靖卫司出动许多人，将酒坊前后围了个密不透风，因为担心起了冲突，这伙亡命之徒会对周遭百姓的性命相胁，因此才遣散了周遭百姓。

　　那酒坊之中，似乎有很厉害的布置，而那一伙戎人中的一名头领，功夫十分高超，与司中公认武力最强的杨承适今早交手过一场，还伤了杨承适的右臂，这样一来，大家都有点一筹莫展，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萧疏结合着卷宗和方才秦俊在路上时向他们解释的，已经将情况大概掌握了，此时距离他坐在这里，也不过只是过了半炷香的功夫，谢旸征正是此时，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谢旸征身形较萧疏要高大很多，脸型五官也十分刚毅，然而细看之下，却能依稀感到这对兄弟在脸上骨骼布局之间的相似之处。

　　谢旸征在兄弟三人中年纪最小，身形体格却最为高大，他走路时脚下生风，本人又是一副少见的英俊逼人的相貌，此刻眉目之间隐含怒意，相较不到一年前萧疏离开之时，气质竟然也变得更有威势了起来。

　　萧疏——谢昀彻自小便与三弟很有些不对付之处，谢旸征见他回来，只是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也并不向他寒暄，态度十分冷淡地说：“你回来了，到我这里做什么？”

　　“你跟着这件事情多久了，怎么连个会说戎族话的人都没有？”谢昀彻也不客气，他本来是想要帮谢旸征，而自己离家将近一年，现在刚刚回来，对方不仅没有半点寒暄问候，反而语气神态如此不耐，他本来就在担心叶长生，此刻更是火上浇油，立刻就恼了。

　　还不待谢旸征回答，谢昀彻就已经问道：“你审的细作交代了什么？”

　　谢旸征走到谢昀彻所在的案几旁，提起笔来，下笔如飞一般写了一个奏本，一脸凝重与不耐烦的神情，同时对着刚才跟着进来的一个侍卫道：“贺徵，传令给杨承适知道，那伙戎人在酒坊里埋了硫火包，用量足够炸了整条花市街的，叫他不要贸然行动，带着兄弟们撤出花市街，继续疏散百姓，我这就准备准备，上朝会去请示父皇的意见，叫人给我备车，不，备马。”

　　他一边说话一边写字，难免分心，直接写错了一个字，也顾不得什么，直接划了。

　　谢昀彻听到硫火包那一句话，当即脑子一炸，眼前一黑，什么也顾不上说，站起来起身就走。

　　谢旸征立刻伸手拦住他，问：“要去哪？要和我一块去面见父皇，也得先简单收拾一下，来人，拿两身亲王朝服外衣。”

　　谢昀彻摇头道：“你先去，我去花市街叫个人。”
　　谢旸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什么？”

　　眼见谢昀彻脚下毫无停顿，冲着门口就要疾步而出，谢旸征怒道：“给我拦下他！”

　　左右侍卫面面相觑，但是又不敢不听谢旸征的话，立刻冲上前去，挡在谢昀彻面前，试探的问：“安王殿下？”

　　谢昀彻此刻急得已经汗都要出来了，一手推开前面一人的肩膀，一边说：“没事没事，别挡我。”

　　谢旸征眼见两个侍卫都拦不住，当即把笔一摔，冲到谢昀彻身后，直接按住了他的肩膀，怒道：“你要添什么乱？你要叫谁？听不懂人话吗？你去花市街做什么？”

　　谢昀彻勉强镇静了一下，用力挥开谢旸征的手，皱着眉头说：“我朋友在那里，和我一起回来的，听见敌人里有高手，就帮忙去了，你去派人先把他叫回来，他叫叶长生。”

　　谢旸征便冷笑一声，向一名侍卫道：“去把他的人叫回来，他的朋友可是金贵的很，比你们加起来都要紧多了。”

　　那侍卫脸上满脸尴尬，不敢多说，立刻动身走了。

　　谢昀彻就是再没有脾气，此刻也忍不住了，冷笑道：“这么重要的讯息，你早发现不对，现在才查出来？早干嘛去了？”

　　谢旸征被这句话也气得不轻，声音立刻犹如凝了三尺寒冰一般：“我就是再不成器，总归也是在给父皇分忧，比你什么都不做强。”

　　谢昀彻气得以手挡住了额头，本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很没有意思，只是道：“快滚吧，要借羽林卫的强弩就快点去。”

　　谢旸征哼了一声，已经穿好了朝服，手拿奏本，大步往前走，边走边命令道：“看好二殿下，别让他乱跑，他要去了花市街碰上什么事，我有几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谢昀彻已经不想再搭谢旸征的话了，只是觉得自己的右眼皮不合时宜地跳了跳，当即心头一沉。

　　而与此同时，还未及谢旸征走出大门去，所有人在同一时间都听到了远处传来一声闷响，感到地面轻微一震。

　　而在厅内的谢昀彻一步没有迈出去，差点摔倒，他身边的侍卫就连忙上前去扶住了他，他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自言自语道：“这是地动了么？”

　　随即他的心猛地一沉，当即转身冲了出去，小侍卫连忙紧跟在他身后，大声道：“殿下、殿下等等，靖王让您先留在这！”

　　谢昀彻大步狂奔，一时之间竟然将那小侍卫甩在身后，刚跑出府门，便看见谢旸征坐在马上，脸色凝重地看着花市街的方向。

　　但见那里冒出黑色的浓烟。
　　谢昀彻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勉强镇住心神，一边忽然回想起刚才叶长生在马车里对他说：“就算我死了化成灰……”一边忍不住在心里疯狂安慰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他焦灼的几乎感到呼吸不畅，心口也随之麻痹，几步冲到一名侍卫马前，要翻身上马，然而还未上去，便被谢旸征直接抱了下来，谢旸征用力按住他肩膀，低头看着他，大声喊道：“冷静！我的人也都在那里！杨承适还在呢！你给我冷静点！”

　　谢昀彻惶然抬头，望向谢旸征的眼睛里已经有泪光。

　　谢旸征从未见过这位兄长在自己眼前如此模样，即便那年他受了重伤，后来总是郁郁寡欢，在自己面前时，也总是端方稳重的。

　　谢旸征顿时就有些怔住了，今日他见到谢昀彻回来，其实本来还有一点说不出的期待，本并不想与他起什么冲突，但是他审问那细作，问出了硫火包的事情，心中焦急不已，挂了相，先出言带气，而谢昀彻显然也有事烦心，最后竟然成了一见面就吵了起来。

　　而此刻他似乎有点明白谢昀彻是为何事烦心了。
　　谢昀彻趁他这么一怔的功夫已经推开了他，勉强镇定心神，说：“我们去看看，走吧。”
　　这几乎是有点像在祈求了。

　　谢旸征心里也满是担心，然而就在这时，地面再次传来震动，比之上次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谢旸征立刻抓住谢昀彻，面容凝重地说：“等一下，再等一下，会有人来报信的，我们先看看是什么情况，来人，拦住他，别让他走。”

　　几名侍卫知道其中利害，立刻拦住谢昀彻，一边劝慰，一边忧心忡忡地等待着自己人来报讯。

　　过不多时，便有一个小侍卫骑马狂奔而来。

　　那小侍卫脸上一片混乱，汗水和灰尘弄得脸上一道一道的，脸上还有血色。
　　谢旸征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小侍卫策马狂奔，待到近前，用左手勒住马匹，止住马儿之后立即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待要冲到靖王面前行礼时，谢旸征已经一挥手免了，开口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小侍卫深吸一口气，脸色极其凝重，他没有来得及看到被人群包围挡住的谢昀彻，当下语速极快地说：“杨三哥和一个跟着王头来的小兄弟进了酒坊，没过多久，我们就接到贺大哥给的讯息，王头让兄弟们都撤出去，自己带着李檀哥要进去叫人，但是还没来得及……那伙人就炸了酒坊……大伙撤得及时，只有个别兄弟受了伤，但是杨三哥和那位小兄弟的情况我们还不知道……酒坊起了大火，墙壁都坍塌了下去……大伙都疯了似的去救火救人，我也要去，被赵五哥赶回来报信了……殿下，杨三哥恐怕……恐怕是……”

　　小侍卫说到一半，已经满眼含泪，及至最后几个字说出来，泪水已经汹涌而出，将他脸上的种种痕迹冲得越发斑驳。

　　谢旸征听到一半，已经皱紧了眉头，他心中对杨承适担忧至极，听这小侍卫的意思，似乎是杨承适和叶长生都已经凶多吉少，谢旸征的心沉重地直往下坠，因为担心，几乎泛起了一种恶心欲呕之感。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边侍卫们纷纷大喊：“殿下！”

　　他们的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惊惧，谢旸征立刻望向谢昀彻，却见谢昀彻脸色惨白，嘴角殷红，胸前衣襟上点点鲜血，地上也有血迹，眼睛闭着，已经气若游丝一般昏了过去。

　　谢旸征顿时吓得魂飞天外，立刻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冲到谢昀彻面前，一边掐他人中，一边不停地叫道：“哥？哥！二哥！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