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12、声势

　　叶长生已经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萧疏的紧张，于是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萧疏用力一握之后旋即放开，却和他靠得极近，胳膊和胳膊紧紧地挨在一起。

　　他们一行人缓缓向空地中央走去，一路上经过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纷纷向他们侧目，甚至能听到一些惊讶赞叹或是调笑的声音。

　　飞雪泼辣直接惯了，听到有人笑得十分不堪，眼神就如刀一般侧目而视，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满眼都是嘲讽与不屑之色，旁人见说话那人讨了个没趣，也不敢再造次。

　　杨君竹和黄珊菊则是手挽着手，戴着面纱，然则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是极其罕见的美人，而她们则是目不斜视，旁若无人一般说着话，分明不将旁人的任何言语略微放在心上。

　　他们几个人默默找了个位置，林长越和常松海此时正在安置群雄，身边还站着楚况和冯青青，冯青青眼尖，见到叶长生萧疏一行人，顿时发出一声低低的欢呼，楚况闻声向他们望来，当即露出笑容，大步向他们走来。

　　人群纷纷给楚况让开道路，楚况走过来，先是在长生肩膀上一拍，又握住萧疏的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像极了一个兄长的模样，萧疏高兴得眼睛发亮，一个劲地笑问：“楚大哥，别来情况如何？我和长生都很想念你和青青。”

　　冯青青则在一旁笑道：“我和楚大哥也很想你们……飞雪姐，南大哥，你们好啊，这两位姐姐好？”

　　楚况回身向林长越遥遥示意了一下，意思是他和冯青青这就陪着萧疏在这里了，林长越则是远远点头，看到这一幕的不少人，都在心中暗暗奇怪，猜想这一群俊秀至极的少年男女究竟是什么身份来头。

　　他们一行人也顾不得别人，找了一个地方坐着，互诉别来之情，又介绍彼此不认识的互相认识。

　　飞雪和南化易两天前赶到江州与萧疏叶长生会合，在那之前，他们特意去了一趟碧水山庄查看当年遗址的情况，又在碧水山庄附近的村镇里仔仔细细地打听了一番，将他们所知的事情全都告诉给了萧疏和叶长生。

　　此刻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话没说几句，唐筠就小声问冯青青：“彤姐怎么样？”
　　冯青青亦小声答道：“请放心。”

　　唐筠这才舒展眉头，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大家目光相对，尽管这里有许多人之间是今天才刚刚认识的，但是大家因为共同的目标，生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仿佛都已经是相识了许久的朋友。

　　除了楚况和南化易略微年长一些，其他人都年纪相仿，不过都是刚刚十九、二十岁左右。
　　尽管其中许多人都是见多识广，然则一生之中，除了萧疏之外，那几个年纪小的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等下更是势必要与在座的诸多英雄有所冲突，说不紧张当然是不可能的，然而他们都保持了相当的镇静，也各自从同伴平静的神情中，获取了许多勇气。

　　不过片刻之间，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这里，人越多，气氛反而越发安静起来，所有人都在蓄势待发，默默等待，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无言的沉默就在人群中一点点四散开去，这沉默所到之处，压过一切喧嚣，仿佛时间错位，浪潮闭合一般，直到最后，全场归于寂静。

　　数息之后，空地四周以及场中所设的数百盏火把瞬间点燃，清清楚楚地点亮了这片地方。

　　伏龙帮帮主曲正与副帮主常松海走上台前，台下群雄已经各自落座，千余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们，全场肃静不已。

　　曲正目光在台下众人面前迅速扫过，从左到右，依次聚集着各个门派和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越往前的，在江湖中的身份地位越是非比寻常。

　　最左是太山派岳关胜、赵广通、郝钱及其所带着的一众弟子，他们右边是福州唐家唐明、戴璇夫妻二人。

　　这夫妻俩身旁则是一群或多或少与江家有仇又彼此认识的游侠散勇、能人异士。他们自发地聚集到了这一处，有跟着百里当的一群人，郑琼丹、杨文飞、丁不忧、丁不病、谭元峰等人，赫然也在其列。

　　再右边则是邵兴韩家的三兄弟韩珏、韩瑜、韩珰及手下数人。

　　青衣剑派居中偏左，由梁晗亲自坐镇，身边有同门师弟左复秋，身后是甘棠、江陵客、张守恒、王承、聂怜青、晋轩等等已在江湖中闯下了名头的弟子。

　　而最中间有四席位置，分别是留给逍遥、昭明寺、九真和昆仑剑派的，逍遥和九真原为道宗一门，而这三家传承数百年的大门派到此刻都还无人现身。

　　曲正没有过问什么，空着的昆仑剑派右边，代表郑阳张家独自前来的张平摘下斗笠，扣在一条弯曲放着的长腿上。

　　张平与他左手边的巫医教之间隔着不远的距离，蓝芍、梭罗生和薛浪以及他们身边的数十位教众仿佛是在一个与周围所有人隔绝的地方，旁人一看到他们那一身标志性的巫医教服饰，就自动坐远，不愿靠近分毫。

　　群雄座位左密右疏，巫医教往右，只有华明月与其子王宗成带着的马庄众人以及林仁远与林夫人等数十位林氏门人，林长越到后面去了，竹台之后不远处，便是数位伏龙帮与林家高手在看着江彤。

　　场地之中的位置，仍有许多其他门派和江湖游侠，有来自北地的会山堂、百象门、陆家拳，长江以南的归海派、归一刀门等等等等。

　　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和门派，甚至都没有收到请帖，然而既然这么来了，曲正也就干脆一并放了进来，英雄大会，叫的就是天下英雄，只要有门道找的过来，曲正也不担心这些人有什么翻天的阴谋阳谋。

　　这一场武林盛会，足以叫伏龙帮在中原武林扬名，而让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天心神功，也已经交到了他们的手中。江彤要的不多，只是一场体面的死，而江彤也答应了不会将天心神功已经交给伏龙帮这件事情，在英雄大会上告诉任何人。

　　因此曲正并不在意，甚至有些希望来的人越多越好，这是一场比之八年前珩山论剑还要盛大的武林大会，无论局面如何发展，伏龙帮都会是只赢不输。

　　他的目光扫过群雄，又在人群中分布错落、各自引领着伏龙帮十八舵帮众的舵主门面容上停留，舒云清、钱笑、曹重峰、魏如海、姜柏华等人的目光与他遥遥相对，而常松海在他身畔，李照、孙弗、吴琮都在看守江彤，曲正在这一刻真切地感受到——所有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曲正清了清嗓子，扬声向在场所有人开口道：“诸位武林同道、英雄好汉、江湖朋友们，大家晚上好。”

　　萧疏伸手，握住了叶长生的手，叶长生立刻回握，感到萧疏的手上已经有细细的汗水，手指都在微微发抖。而身畔所有人注意力都被曲正所吸引，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在桌下十指紧扣。

　　叶长生也紧张，然而在萧疏握住他手的那一刻，他忽然心中就平静下来，充满了一种无所畏惧之感，有这么一刻，他竟然是抛却了自己和江彤之间更为亲近的师门渊源层面的关系，而是想，这是萧疏一直以来想要办成的事情，那么无论是什么，自己都一定要为他做到。

　　而从这一刻开始，伏龙帮曲帮主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就只是变成了耳边的稀松平常的背景。

　　“……承蒙诸位英雄捧场，不远万里拨冗而来，而大家同聚于此的目的，我也便无需多说了，这是青城惨案发生的第七年，七年，没有人知道江成鹤究竟是死是活，如果他还活着，也许他现在就已经潜藏在诸位英雄之中。”

　　曲正的声音停了停，唐筠面容上露出一个凄然苦笑，而在场众人中爆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曲正抬手，群雄止住议论，曲正大声道：“江成鹤！你听好了，如果你果然还活在这人世间，来到这里的话，就主动向因为你而失去性命的亡魂、失去亲人朋友的江湖好汉们、为这天下武林，交还一个公道吧！大丈夫敢作敢当，何必苟且偷生！来人，带江彤！”

　　刹那之间，犹如滚油入沸水一般，群雄哗然。

　　“杀了江彤！杀了江成鹤！”
　　“还我爹爹性命！”
　　“江成鹤！你这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江家之罪罄竹难书！还我父兄命来！”

　　这一片浩荡的声讨之势，在江彤被林长越、李照、孙弗、吴琮押上竹台时到达了顶峰，在这一刻，不少人几乎想要冲上台去立刻斩杀江彤，只见须臾之间，坐在左侧前方的巫医教中，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平地而起，冲上台去，霎时之间只闻一声金铁交击之声，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女人便在空中翻了个身，退后几步。

　　却见梁晗持剑而立，站在台前正中，面向那女子，义正辞严道：“蓝掌门稍安勿躁。既是全天下英雄的债，便应当由全天下的苦主来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