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10、杂事

　　唐筠略微迟疑之后，一口气将他所见的事情说了出来：“我今天躲进去的那户人家，是个有钱人家，我躲在柴房中，后来有个年轻女人和一个男人偷偷进来……嗯……做那种事情……”

　　唐筠说到这里，叶长生和萧疏忍不住彼此对视，然后又飞快地移开目光，唐筠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说：“……我迫不得已，听到他们说话，才知道原来是对苦命鸳鸯，那女子被家中父兄卖给了这有钱人家做丫头，现在当了主人的小妾，而这男子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虽说他们所作所为是不对，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我闯进了他们家，隔壁人家又大动干戈地说来了蟊贼，非要到这家来立逼着找人，也不至于就被发现了他们如此行事……唉，你说，依律法，这对男女是个什么结果？”

　　叶长生和萧疏略一想，心中就已经明白那大概是个什么情景了，萧疏叹道：“这事情确实做得不对，按律法，对那女子，应当是由夫家处置，一般人家，也就是休弃了，只是她父兄既然已经将她卖出去了，身契都在主人家，若是主人家要打要骂，那是没有办法的，而对那男子，应当得酌情罚给主人家一笔钱，再罚给官府一笔钱，估计对他来说都不是小数目，交不上，就要被带走充上一两年劳役。”

　　唐筠叹道：“那男子当场就被打了个半死，天刚亮就被送去官府了，女子被拖出去掌嘴，然后捆得严严实实地关进柴房，说是要之后再和她算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来了三两个婆子带走了她，我看那架势很可怕，所以就偷偷跟上去看了一眼，那娶了她的男人年纪足够做她爹了，在那里痛心疾首，喊着让人牙子来，要把她卖到妓|院里去。我见那女子并无性命之虞，就先回来了，可是方才在房间中，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按道理这件事情不应该由我多管，然则我却始终觉得也有我的原因……唉，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就想问问，你能不能帮上忙？”

　　萧疏闻言，叹了口气，唐筠正以为他这请求冒犯了，讪讪地想说什么的时候，萧疏已经开口了，说：“既然有缘遇到这样的事情，那自然是要帮忙的了，走吧长生，咱们去知州府上逛一圈去。唐筠，你就不必去了，好好休息休息，等这事情有个结果了我再和你说，但是总之放心吧。”

　　唐筠回到自己的房间中，打开窗户，从日暮黄昏坐到月上中天，看着夜空怔怔地出了一会神，不知道江彤此刻，是否也在看着天上的同一轮月亮。

　　是夜他枯坐良久，听到叶长生和萧疏回来时的轻声交谈声，于是推开门，迎了出去，想要问问他们情况如何。叶长生随手递给他一盒点心，萧疏则笑道：“知道你大概睡不着，给你拿着做宵夜的，放心吧，事情已经解决了。”

　　唐筠接过点心，心中一暖，又问：“这件事情是怎么处理的？”

　　萧疏：“知州是个谨遵律法的人，只要交了罚金，就也能过去了，我替他交了钱，那位大哥叫郑信，在家中行二，我们就叫他郑二哥，我瞧这人挺好。”

　　叶长生接口道：“是挺不错，我们救了他，他开始什么话都没说，等到出了知州府门，就拜倒在地，说是愿意给我们做牛做马，充作仆役，只求我们能再赎出温灵儿，现在他们两人已经被我们安顿在楼下了，萧疏想等这里的事情有了结果，带他们一起到京城去。”

　　唐筠一时间都有些惊讶：“你们要带他们到京城？”

　　萧疏点了点头，道：“其实也有原因，那位郑二哥很有才华，他是家道中落，也是识字读书，我瞧他是沉稳可靠，一番交谈下来，我和长生都挺喜欢他的，我想我们回京的时候还要带许多东西，先请郑二哥给我们做个车夫吧，至于他的户籍，等我回京之后再从这边调回去就可以了。有些许麻烦之处，但若不是郑二哥是个可用之人，我就不费这一番心思，只给他们一点钱，叫他们别处谋生就行了。”

　　唐筠忍不住赞叹道：“他们能碰上你俩，真是遇到了一生的贵人。”

　　萧疏笑了笑，叶长生则是想起自己之前在路上几乎是发出了同样的感叹，那时候那对苦命鸳鸯正在一天之中，遭遇这许多人生惊变，大落大起，心绪激荡不已，正在一旁抱头痛哭。

　　萧疏和叶长生走到一边坐着，叶长生就问萧疏：“这件事情，知州是按照律法判的，你不觉得他们本身就是有罪的么？”

　　萧疏点点头，道：“你觉得呢？”
　　叶长生想了想：“反正现在看到他们能在一起，我是很高兴的。”
　　萧疏笑道：“那就得了。”

　　叶长生侧头看他：“但是我知道你肯定还是想过什么的，我看到你刚才看着他们两个，在想什么事情，告诉我好吗？”

　　萧疏就回答说：“昔年我在京城的时候，我之前给你说过，弹劾过一位位高权重的国公，因为他的儿子为了一个烟花女子，打死了另一个平民家的儿子。”
　　萧疏望向叶长生，叶长生就点点头，说：“我记得。”

　　萧疏继续说：“因为那位国公在朝中关系甚广，也因为士族公卿之间复杂的利益，我知道我这弹劾必定是要遭到许多人的反对的，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叶长生听着萧疏的话，微微皱眉思索，随着他的问题一边沉思，一边反问出来：“怎么解决呢？”

　　萧疏道：“很简单，朝中大人们的思考方式，都倾向于折中之法，你说一件事情他们无论如何不能答应，那就先提另一件更糟糕的事情出来抛给他们，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样一比较，前一件事情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的了。这道理就和杀价一样，你先杀一半的价钱，对面让步，你再让步，有来有往，这才是讨价还价。”

　　叶长生一想，觉得极有道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却笑道：“我怎么从没见你讨价还价过？”
　　萧疏笑了起来：“只要不是宰我太狠，惹我心烦，我一般很懒，毕竟他们做生意图多赚点，咱们又不缺这点钱。”

　　叶长生只觉得他真是太可爱了，然而还没忘了正题：“那你当初是怎么做的？又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联，怎么忽然想起给我讲这个故事了？”

　　萧疏望了一眼远处相对无言，执手流泪的情侣，说：“我上奏疏请爹废除贱籍制，许多大臣们急了，于是治国公儿子的罪，也就没那么多人反对了。”

　　叶长生略一思考，就已经明白了：“这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利益，对吗？你真是太聪明了。可是废除贱籍制上，我觉得很对，我一直以为，人生天地间，应该是众生平等的。”

　　萧疏点了点头，目光温柔的注视着长生，说：“是的，我也这样认为，我特别喜欢你，有一点就是因为先前不管我怎样被认为是离经叛道的想法，到了你这里来，你总是自然而然的和我想的一样，我开始有时候还以为你是在处处迁就我，后来我才发现，你真是这么想的，长生，你真好。”

　　叶长生被萧疏这骤然发出的表白弄得脸都红了，简直忍不住地立刻想要亲亲他，萧疏被他热烈的眼神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继续说：“而人生天地间，要形成一个人人参与其中的，生生不息运转的大秩序，家世、天资、秉性、经历，无时无刻不在将人和人做着区分。有区分是好事，可是当这区分指向三六九等的时候，就总能看见许许多多不好的事情，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而你我已经是茫茫众生中福缘至深至厚的人了，所能做的，少则是济危扶困，多则是改变秩序和规则。譬如此刻，我一直不觉得他们二人有错，最开始错的，应该是温灵儿的父亲和兄长，我们的律法里，应该有一条规定，是不能像买卖牲口一样买卖女儿，而她所嫁的那户人家，也只是视她为财产，唯有在郑二哥这里，她才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如果我是她……”

　　叶长生凑过去吻住他的唇，说：“你不是她。”

　　萧疏与长生分开，匆忙看了一眼远处的情侣，见他们似乎已经是准备过来了，显然那两人觉得不好让救命恩人在这里干坐着，准备要过来向他们拜谢了，不过应当是没看到他们刚才那一吻。

　　萧疏于是连忙说：“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就行，长生，关于人生而平等的这个看法，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可以考虑了，以后我倒是很想和你说一说。”

　　长生点头，笑道：“我也很想你教给我，我要学你在宸都的为人处世，学会辨别那些利害关系，你的身边永远都有我，还不到说是我能为你出谋划策的程度，但最起码你我永远是一心的。”
　　萧疏笑着看长生，目光中满是依恋。

　　从这日起，郑信便开始忠实地充履行起了萧疏和叶长生的仆役的职责，萧疏本意并非是要这样用人，然而郑信执意如此，他少年时习得些许拳脚功夫，动作十分利索，又极善察言观色，主动包揽了采买吃食杂货、早晚准备热水、喂马洗马的活计。

　　温灵儿则是帮着长生萧疏和唐筠三人清洗外衣，以能稍稍报答救命恩人之情为乐，他们三人制止了一两次，见温灵儿坚持，也就不再客气，长生在一旁旁观，也深觉这二人人品不错，于是还在四下无人的时候，特意教了郑信几招，郑信心中自然感激不已。

　　他们几人住着的这间客栈名叫紫气东来，也算是江州城中比较有名的大客栈了，近些日子以来，来这家客栈投宿的江湖中人日渐多了起来。离欢楼那里，杨君竹和黄珊菊也时常将所听闻的消息想办法告诉给他们，随着五月十五渐渐接近，众人心中都紧张了起来，各自默默筹备，等着英雄大会召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