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00、医者仁心

　　唐筠带着叶长生和萧疏循着河边小路走进鹿鸣谷中去，深谷之中屋舍俨然，不时见到几位青年，或是坐在石板路上研习药理，或是挑拣药材，见到唐筠，不管年纪比他大还是比他小，都叫一声小师叔。

　　唐筠便笑着一一回应，带着叶长生和萧疏走进一处会客的厅室之中，唐筠给他们两个泡了茶，还没说到两句话，唐筹就匆匆忙忙地进来了。

　　叶长生和萧疏立即起身相迎，迎面见到的是一个长相和唐筹有三四分相似之处的年轻人，眉梢眼角都带着些温和可亲的神态，见了叶长生和萧疏，两边客套一番，便立即切入正题了。

　　唐筹看了看叶长生和萧疏的脸色，道：“请恕我口无遮拦，两位的脸色怎么看起来都不太好？”
　　叶长生苦笑了一下，道：“刚才来的路上还和唐筠说了，我们碰到了薛浪。”

　　一提到薛浪，唐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变，摇头叹了一口气。
　　唐筹伸手道：“容我为两位诊诊脉吧。”
　　萧疏先推着叶长生的胳膊放在桌子上，诚恳道：“多谢神医。”
　　唐筹笑了笑：“都是自家朋友，何必客气？”

　　唐筹只消略一诊脉，就点头道：“这是髓虫咬的，不过你这脉象已经稳了很多，大体上是没有事情了，当初这混账也用这种虫子对付过江姑娘，那时候我还不认得此人，更不知道这毒性的特殊之处，后来江姑娘也是自己靠着天心神功化解这毒性的。这虫子虽然厉害，但除了以内力逼出，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解法，只消不去管它，不动用内力，该吃吃该喝喝，半个月后毒性自然也就排出身体之外了，我瞧你脉象这样虚浮，恐怕是当时强行以内力化解毒性了吧？”

　　萧疏在一旁皱着眉：“强行化解会如何？”
　　叶长生已经笑道：“没事。”

　　唐筹摇摇头：“确实也不会如何，就是当时越动用内力，全身经脉血液之中，越感觉如同虫蚁爬过一般难以忍受，一般人极难自救。”

　　叶长生给唐筹使眼色，唐筹和他不熟，没接收他这信号，开口直接就全交代了，萧疏听得眼圈快红了，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揉了揉长生后脑的头发。

　　唐筹已经拿了纸笔写药方：“你这两天按这个药方一天三顿地喝吧，多喝水，多上茅厕，清一清体内的毒性。我早前用几种药草试着做了一味驱髓虫的药，你们都带在身上，这髓虫多半就防得住了，记得再要和薛浪交手，还得处处小心。他身上的蛊虫，我知道的比较防不胜防的就只有髓虫，这种虫子个头小，行动迅速，咬人几乎没什么感觉，但是不好养，而且毒性不致命，其他的或多或少在用的时候都能惊动人，我看叶少侠的身手还是对付得来的。”

　　萧疏先接过药方，道：“唐大哥，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唐筹叹道：“其实我不太清楚二位和江姑娘的关系，但是这一次得是我多谢两位才是，实不相瞒，江姑娘现在身上所中的蛊毒，其实和我当初疏忽大意，误信薛浪脱不了关系。这两年来我心中一直多有愧疚，然而我武功不行，要帮也帮不上什么忙，幸而两位肯相助，我当然能做什么，就要好好尽点力量。”

　　萧疏问道：“我其实一直有些好奇，薛浪是怎么暗算江彤师姐的？”
　　唐筹做了一个请萧疏坐的的手势，说：“这件事情就说来话长了，先不忙这个，我先看看你的脉象。”
　　萧疏依言坐下，点了点头。

　　“风寒倒是其次，”唐筹诊了一会萧疏的脉，皱着眉：“萧公子，你之前是不是受过什么内伤？”

　　叶长生尚处在震惊中，还未来得及说话，唐筹已经惊讶道：“什么内伤？”

　　萧疏此刻也没想着隐瞒了，叹道：“这件事情也是说来话长了，简而言之，我以前也曾习过武功，拜在冲虚道人门下，在同门之中勉强也还算得上数，后来被人所伤，武功尽废，神医，您医术高明，请看看我的经脉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唐筹：“你这脉象沉滞，时强时弱，经脉阻塞，状异常人，看脸色感觉体质略虚，容易疲累，身体乏力，不利饮食。这状态说好不好，说差不差，其他的我暂时看不出更多，我不知道你当时受伤的情况，所以对如何恢复也有些说不好，但是我直觉，应该不会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唐筹最后一句话一出口，叶长生脸色明显松快了许多。
　　唐筹又道：“你这伤既是说来话长，咱们不妨之后慢慢细聊。”

　　萧疏满心感激：“嗯，多谢您了，唐大哥，我们解决了彤姐的事情，届时就要麻烦您为我费心了。”
　　唐筹又笑：“自己人，不客气。”

　　唐筠面露怜悯之色，说：“保佑能有解决之法。萧疏，我先前完全不知道你……“
　　萧疏笑笑：“没事的，唐筠，彤姐的药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唐筠马上忍不住面露笑容：“我哥已经想办法，调制了新药出来，希望这药能治好彤姐身上的蛊毒。”

　　萧疏和叶长生听到这消息，心中跟着松了一口气，叶长生忍不住有些期待地问：“有把握彻底清除这毒性么？”

　　这话一问出来，唐筹沉默了一下，几人心中就知道希望不大，唐筹又叹道：“如若不成，恐怕江姑娘一身绝世武功……我仔细研习药理，反复琢磨对症之药，只是这是梭罗生结合巫医教的蛊毒亲自配出的毒，从一开始就是无解的，倘若不出意料，这一次的药应该可以帮江姑娘再撑上两年时间。实不相瞒，这一次能配出这副解药，已经是十分侥幸了，但是两年之后，恐怕我未必能再换一副新药出来，届时……唉，最好的结果就是这副药能够彻底根除江姑娘所中之毒，但是我对此也没有什么把握。”

　　萧疏面露担忧之色，问：“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唯一最稳妥的方法，”唐筹摊了摊手，道：“就是先废掉她现在的一身内力，休养三个月之后，重新再练。”

　　叶长生闻言皱眉，说：“听您说来，这毒性似乎是依存内力而生的了，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奇怪的毒性。”

　　唐筹点了点头：“何止奇怪？简直称得上刁钻，这种毒药的一味原料就是髓虫的毒液，我想髓虫的毒液何其难以提取，要有多少耐心和多少次试验才能成功？我师伯那个人一向不分善恶对错，只要认准了谁就肯不管不顾地做出一切，这世上也只有她有这样的耐心和能力能够做得出这样的毒药，若非后来我用激将法从薛浪口中问出了这毒药的制法，恐怕我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半点解法。了解这毒药的时候我就在想，这简直就是为江彤所制的，不，应该说是专门为天心神功所制的。”

　　叶长生和萧疏对视一眼，萧疏又问：“唐大哥，您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彤姐是如何中毒的吗？这问题有些冒犯了，但……”

　　唐筹望向萧疏，道：“无妨，我这就告诉你们。”
　　他看了一眼唐筠：“小筠其实也对你们提起过吧？说起来，这真是我一生之中仅次于师父离世的憾事。”

　　唐筹皱了皱眉，开始向叶长生和萧疏讲述这段回忆：“这药的名字叫做附骨，需要口服，当初薛浪和蓝芍不是没有用髓虫直接对付过江彤，但江姑娘第一次亲身入苗人谷，也做足了充分的准备，最后有惊无险地逃出来了。但经过那一次，最终惊动了蓝芍和薛浪。说来也是冤家路窄，我的师伯梭罗生，在与我师父决裂之后，不知道怎么会与蓝芍掌门结为挚交好友。她因为素日与我师父之间的恩怨，在我师父过世之后还曾到谷中逼我交出师父的尸身，我不得已写信向家族求援，我叔婶和堂弟赶来帮了我。说起来，使暗器也算是他们这种下毒的克星了，梭罗生见到奈何不了我们，这才离开了，但是从此之后应该是对福州唐家的暗器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小筠也曾经将我家中使用暗器的法门告诉过江彤姑娘，后来江姑娘自己回忆，她曾经无意在梭罗生面前露过一手暗器功夫，我们推测薛浪和蓝芍因此有所猜测。此事之后，薛浪乔装改扮，装作是一个研习药理的有钱人家的小孩，来鹿鸣谷中向我递上拜帖。”

　　“你接了他的拜帖？”萧疏好奇问道。
　　“怎么可能？”唐筠摊了摊手，道：“我轻易不接别人的拜帖，自我师父走后，你们在江湖之中听说过我的名字么？”

　　萧疏想了想，认真答道：“不曾，两年前我受伤之后，我爹爹还问过奚邈先生是否有亲传弟子，我师父都不知道。因此我们都没有想到过可以来鹿鸣谷问问。唐大哥，您医术之高，我今日也算见识到了，现在听你这么一说，不使江湖闻名，难道是你的本意么？”

　　唐筹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确然，然而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萧疏，小筠之前有没有告诉过你们，我为何在青城事发之后，乍一听到江伯父的消息，仍然愿意全力相助？”

　　萧疏摇了摇头，又缓缓道：“我虽没有问过，但是知道当年江师伯和奚邈先生交情匪浅。”

　　唐筹点头，道：“家师在世时曾经多受江盟主庇护。我师父为人一向孤高，世间得他青眼的人不多，唯独对江伯父满心敬重。我师父是一代神医，江湖中每年找他看各种疑难杂症的不计其数。我师父外表看起来严厉傲慢，但是内心却是悬壶济世的医者仁心，他救过的人成百上千，其中不乏为人正派的高手，但是总也少不了一些会装乖的恶人，因此他行医近二十年，有数次危及性命的险事，都是从救的那些人里惹来的纷争，后来也为此几次寒心。”

　　据唐筹所说，开始时鹿鸣谷有梭罗生一力相护，毒死过不少寻衅滋事和恩将仇报的歹人，后来奚邈和梭罗生之间不知因何屡屡争吵，最后分道扬镳，期间奚邈认识了江成鹤，那之后就是江成鹤一直在保护鹿鸣谷。

　　彼时江湖中人人知道江成鹤与奚邈交情匪浅，都不敢对鹿鸣谷打什么主意。

　　“江伯父待鹿鸣谷的这份恩情，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很清楚，”唐筹说到这里，露出怅然神色：“那年听说青城之事，我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后来小筠带着江伯父出现在我面前，虽然他们始终未向我说明青城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相信江伯父，别的事情，我插不了手，那么暂时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我师父过世之时，我还不到二十，那时所学十分有限，我那一点才干，实在当不起鹿鸣谷神医这个名头，再后来江伯父出事，我更不敢像师父生前那样行医救人，这些年来，也偶有一些昔日旧识来鹿鸣谷寻医访药，我都要他们决不可传我医术的声名出去。”

　　唐筹自嘲一笑：“比之我师父，不论是医德医术，我都差远了，我做不到像他那样，即使……唉，我不多说那些往事了，徒增伤感罢了。”

　　唐筠就在一旁，轻轻拍了拍兄长的肩膀，意示安慰。

　　叶长生想了想，问出了心中的一点疑惑：“唐大哥，当日奚邈先生离世时，我听你刚才说梭罗生来找过你的麻烦，那时候你怎么没想着向江伯父求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