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失忆以后》欺刃

37、请君入瓮

　　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等待。

　　司惊玄坐在屋檐上，整座城池尽收入眼底。

　　天上下起了小雨，司惊玄仰面，微凉的雨丝落在脸上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的脸有些热，梦安镇充沛的灵力压制着他的修为，他那些陈年旧伤如被温水煮着，又噼里啪啦慢慢爆开。

　　但是他连眼睫都不颤，忍得极好。

　　远处，几户人家匆匆出门抢手晒在院落的衣服果干。又有几人撑着雨伞在小巷匆匆走着，去把下了学堂的孩子接回家。
　　除此之外，没什么人在雨夜还要出门的。

　　更远处，公乘慈身侧置了盏矮灯，洁白的光照亮她身侧一小片，公乘小姐面容温柔专注，真有几分神女味道。
　　但司惊玄却不看她，他看的是道观矮墙后那棵大树。明明枝叶茂盛得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却好似能觉察到树上的人如何冲他微笑。

　　明明是在瓮中捉鳖，却没有半分紧张的感触，更多的却是静谧。

　　忽而，一只黑色乌鸦落在司惊玄身侧。
　　司惊玄问：“有看见什么吗？”

　　乌三道：“回禀大人，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但是的确有个消息，我觉得需要禀报。”

　　它的声音粗粝，慢慢从鸟啼变成正常男子的声音。
　　“叶汲生一直未出孟府。”

　　司惊玄挑起一边眉毛。
　　难不成是因为叶汲生被关住了，所以饵也没能散出去。

　　“孟府有什么动静吗？”

　　乌三：“府门紧闭，安静得很。”

　　司惊玄觉得此事越发蹊跷，按常理说，亲生儿子中毒，再怎么说也会把所有大夫给喊到府邸，仆人也是忙前忙后不得安生。
　　可是孟府却如此安静。

　　“你进去看了吗？”

　　乌三化作人型，从怀里掏出两张纸。
　　“我看见孟老头在写字，趁他不注意叼了地上的纸团走了。”

　　司惊玄：“他在写字？”

　　乌三道：“对啊，很奇怪，写一张丢一张！我不怎么认字，大人你看看。”

　　司惊玄接过那两团纸，皱眉心想，为何要把这纸揉成这样？
　　这个孟大善人还能有什么秘密不成。

　　乌三默不作声又化回原型，这屋檐太窄，他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得踩碎瓦片摔下去。
　　它将眼睛睁得极大，奈何文化十分有限，只好盯着魔君大人的脸看。

　　等纸全部铺开后，司惊玄的表情变得十分冷。
　　那张纸上的字苍劲有力十分好看，但只是内容……

　　一张纸写着“司惊玄”三个大字。

　　司惊玄看见自己的大名没有任何反应，他直接打开了另一张纸。
　　这张纸条上的字多一些。

　　“先下手为强。”

　　司惊玄眸光很冷。
　　他回忆着这几日，来到城中发生的一切，孟故昭顺理成章、自然而然把他们带回了府中，这可不是一般的“爱行善”三个字便能解释的。

　　司惊玄不相信巧合二字，可他似乎太小看了这个孟故昭。

　　司惊玄最后问道：“你在府里看到孟修或者叶汲生了吗？”

　　乌三认真回忆：“好像没有，一个下人都没看到。”

　　司惊玄收了纸，心里暗嗤，自己还想着略施小计请君入瓮。
　　但恐怕真正要请君入瓮的另有其人。

　　司惊玄吩咐乌三：“你继续警戒，有任何事去找慕容溯。”

　　乌三面上不敢反驳，但是小声疑问：“大人，咱们真把他当自己人啊……”

　　司惊玄不知从哪掏了把折扇出来，打了一下乌三的头。
　　“你信不过他？”

　　乌三道：“诡计多端，不得不警戒，不过大人你此时被美色所惑，我的忠言你一定听不进去……”

　　话没说完，司惊玄一脚把它踢下了房顶。

　　——

　　司惊玄走的大门，孟府两盏大白灯笼在黑夜中幽幽发着光。
　　司惊玄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毫不客气地踹门进去了。

　　里面的确是一片死寂。
　　廊上点着灯，但都是清一色的白灯笼，白幡在大堂挂着，随风招摇。
　　司惊玄顺着进了厅堂，里面停着两口棺材。

　　司惊玄没觉察出任何阵法，也没感受到任何灵力异法，他直直上前。
　　一口棺材里面躺着面色惨白的人孟修，他双唇泛紫，但是仍有一口气在，公乘慈给的仙丹十分货真价实。

　　另一口棺材是空的。

　　司惊玄还没继续往里查看，就听见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紧接着，孟故昭便出现了，看见司惊玄他并没有惊讶，似乎是等候多时。
　　他的头发有些灰白杂乱，看上去老了许多。

　　“他还是死了。”
　　司惊玄对于孟故昭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感到一丝疑惑。

　　面前的孟故昭不像是经受着巨大的丧子之痛，反而更像是……一种摇摇欲坠的绝望。

　　司惊玄对孟修没什么惋惜，更何况孟修并没有死。
　　他拍了拍装着孟修的那口棺材：“他并没有死。”

　　孟故昭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扭曲，他的神色十分不正常，在烛光下显得过分有神采。

　　“迟早会死的！他会死！我会死……你也会死！”

　　司惊玄觉得孟故昭或许真的是精神不太正常了。
　　“你知道我是谁？”

　　孟故昭笑得神秘：“我怎么会不知道，鼎鼎大名的魔君大人。”

　　司惊玄一下子从懒散的状态中脱离，他语气危险：“我叫穆真。”

　　孟故昭笑得泪花都快出来了。
　　“什么穆真穆假的，司惊玄，你在演给谁看。”

　　司惊玄觉得面前这个人似乎不怕死。

　　司惊玄刚往前走了一步，孟故昭立刻碰了碰墙上的一幅画，墙面上立刻射出一轮箭，意图逼退司惊玄。

　　可是这点小伎俩，哪是魔修能放在眼里的。
　　“想杀我，靠这些可不够吧。”

　　哪怕自己已经隔空捏住了他的脖颈，但孟故昭的笑容却愈发扩大。
　　“对对对，这才是你！你就应该是这样的！你应该不停的杀戮！”

　　司惊玄一下子松了手。
　　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问孟故昭：“你知道些什么。”

　　孟故昭得意洋洋：“我什么都知道，你应该问我不知道什么。”

　　司惊玄不想再打哑谜了，孟故昭似乎是打准主意司惊玄绝对不敢动他，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
　　他疯得厉害。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向你保证，我和你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是之前我们没有什么单独说话的机会。”

　　司惊玄冷道：“行，我最后再给你三句话，不然我直接让你睡进另一口棺材。”

　　孟故昭收敛了笑容，原来的疯劲也收住了，似乎是真的很明白司惊玄究竟是什么作风。
　　他开口说了第一句：“马上会死很多人，会有一场……屠城，而这是我们向仙界反攻的第一步。”

　　司惊玄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孟故昭目光坚定：“我试过救人，但这不能改变我的命运，所以我只能杀人，我知道你明白这种走投无路。”

　　司惊玄听出对方的确不是在故弄玄虚。
　　那么一个小小凡人知道这么多事，他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
　　今日是一定要把事弄清楚。

　　“还剩最后一句，还不能让我满意的话，你就先死吧。”司惊玄不为所动。

　　“你不该认识慕容溯！”

　　司惊玄的表情露出了破绽，孟故昭知道自己果真赌对了。

　　孟故昭他心一横，接着慢慢道：“我把你引过来，不光是因为你是魔君，而是因为……你不该认识慕容溯。”

　　司惊玄抬眸看向对方，阴沉的目光里面承载了很多孟故昭看不透的东西。
　　良久，司惊玄才挪开目光，孟故昭砰的一声跪倒在地上，胳膊腿差点没散架。

　　孟故昭会武功。
　　孟府里四处都布满了机关。

　　这两件事司惊玄都毫不惊讶，无非是一点凡人自保的手段罢了。
　　至于这些傀儡……司惊玄抬头看向忽然坐起的孟修，眼神也无甚波澜，没有修行天赋的人只能走旁门左道。

　　在孟故昭的眼里，这何尝不是一种救儿子的方式呢。
　　从方才那番话来看，孟故昭不像是威胁自己，更像是一种表忠心。

　　可司惊玄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人能够在仙界卧薪尝胆、仰慕自己的。

　　司惊玄看了眼外面浓重的夜色，转头道：“从现在起，我问你答。”

　　孟修此时还十分僵硬，头颅原地转了一圈差点脱落下来，孟故昭见了扑上去去稳住儿子，可是却差点被孟修划破脸。

　　司惊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

　　孟故昭回答道：“元含灵告诉我你会来这里。”

　　司惊玄一抬手，孟修的左胳膊掉了，孟故昭心疼大喊。
　　司惊玄却摇头：“你在撒谎。”

　　即使这傀儡术确实与元含灵有关，可她绝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动向。更何况，孟故昭这反应看完全不是见到一个恶贯满盈的魔头该有的反应。

　　孟故昭狠狠闭眼：“好吧，我早知道你是谁。但我不知道你何时会来，所以自结界破损后，我日日都会泛舟河上等你。”

　　司惊玄觉得这个回答看似回答了，其实是一堆废话，于是他拧断了孟修的右胳膊。

　　孟故昭大怒：“我说的是实话！”

　　司惊玄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我是问你，你、怎、么、知、道、我的。”

　　孟故昭眼神闪烁。
　　“我现在还不能说。我也没时间细说了，外面已经开始了。”

　　“开始什么？”

　　“杀戮。”

　　司惊玄并不担心，外面有慕容溯在守着，他不会让外面出太大的乱子。
　　他看着孟故昭，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脾气果真太好了，谁都敢与他讨价还价。

　　察觉到杀意，孟故昭慌忙道：“元含灵布的阵，死的人越多，傀儡的力量越大！我只是想活命，仅此而已！”

　　司惊玄看着已然断气的孟修动作忽然灵活了不少，差点挣脱出孟故昭的禁锢，知道他所言非虚。
　　他竖耳一听，外头的确有动静，似乎是一些人在狂奔。

　　“你想活命，有谁要杀你？”

　　孟故昭也摸透了面前是个干净利落的主，再没半句废话。
　　“现在不会，以后也会的。所以我要先下手为强。”他看向另一口棺材，“这便是为我另一个好儿子准备的。”

　　叶汲生？
　　叶汲生想杀他？

　　司惊玄觉得孟故昭未免有些太过杞人忧天。既这么担忧，把人丢出去不管便是，怎么还一边将人留在身侧，一边担心对方会杀了自己，担心到不惜动用邪法自保。

　　孟故昭面露凶相。
　　“叶汲生是祸害，他父母因他而死，我好心收留他，本以为他会感激，谁知道我再暖的心肠都暖不热那个狼心狗肺……”

　　然而这次，司惊玄还没打断，一道少年声便掷地有声地闯入。
　　“说谎，义父，你说谎。”

　　叶汲生肩头被血染红，整张脸血色尽褪，恨恨地看向孟故昭。

　　“你怎么会？你不是……”

　　叶汲生劫后余生，竟径直往司惊玄身后躲，司惊玄看着在自己身前一唱一和的俩父子，深感莫名其妙。

　　司惊玄一时也摸不准自己究竟是正是邪。

　　孟故昭气急败坏：“我对你这般好，你却仍旧吃里扒外；我不让你去修仙，你背着我还是去偷偷修炼；我让你用命来偿还养育之恩，你却不肯，我说得哪句不是实话？”

　　在司惊玄身前，叶汲生找到了几分底气，他感激地看了眼及时赶到的司惊玄，然后站了出来。

　　“在今日之前，我一直将你视作我生父，我一直以为你是真心待我好，可我没想到你竟然勾结妖邪，还一直想杀我。”

　　“怎么了，弑兄不够，还想弑父？”孟故昭笑道，“你可知你身前之人是大名鼎鼎的魔君，竟这般自投罗网，哈哈哈哈今日你必死无疑！大人，快杀了他，杀了他便了结了一切！”

　　叶汲生神情震荡，不可思议地看着司惊玄，连连倒退几步，狠狠吐出一大口血。
　　“这怎么可能？”

　　司惊玄揉了揉额角，自己要不要配合着演一下？

　　“我不是你们府里的家丁，都给我闭嘴。”司惊玄平和道。

　　叶汲生进气没有出气多，显然是一回孟府就遭到了突然袭击。
　　而面前的孟故昭则蠢蠢欲动，随时想要上前补刀。

　　已成一具死尸的孟修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后，更是压抑不住凶气，暴动起来，两只被被拧断的胳膊又开始胡乱摆动。

　　司惊玄看着叶汲生：“别这样看我，捅了你一刀的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