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安忆》一府

18、救性命长盛悟生死，论女子朝欢戏无虞

　　朝欢神色凝重地说：“他体内这个禁制，似乎正是个有着平衡力量的禁制，之前在他的凡人元气与异瞳之间存在一种微妙的相互制约，使得异瞳归于平凡，而他的元气也一直不足，如今添了青扶与妖丹与百鸢绝大部分的妖力，妖性力量太过庞大，使得他体内的平衡被彻底打破，所以才会使他陷入死地。奇怪的是给他下禁制的人是谁？”
　　长盛了然道：“也就是说，若是注入相当的其他力量，或者说是足够是平衡恢复的力量就能救活他，如今最好的选择是我的仙气。”
　　“是的，但是这个禁制，我并没有完全看懂，如今肆意猜测也只是仗着自己活得年岁长了些。”朝欢说道。
　　“需要多少仙气？”长盛再问。
　　朝欢面露难色，说道：“朝欢本不该说这句话，要救此人，多则千余年修为，遍数整个天界，能有千年修为不过十数人，可是这些人大抵不能为救一个凡人冒险，而永乐仙你修为不足九百年，若是冒险或许会修为耗尽。”
　　长盛沉吟片刻，说道：“朝欢妖王一千三百年寿岁，必然已经见过许多香火神消失。”
　　“朝欢虽然对凡间事不了解，但也大概知道一些。尽管如此，朝欢并不希望永乐仙为了一个凡人而陨落，朝欢本不欲说出这一方法，但是朝欢知道永乐仙秉性，也深知永乐仙作为众仙之长，受凡间供奉九百年不息，仙气纯粹，尚有一搏之力。永乐仙若是执意如此，朝欢可为永乐仙护法。”
　　长盛看着无虞说：“一念而起，便不得消，若是明知可为而不为，实违本心。我承众生供奉而成仙，要实现的是众生的愿望，如今若是连一个人都不能救，百年之后，如何敢为众生而死？”
　　说完，长盛便向朝欢询问了解救无虞的具体方法，朝欢一一相告。
　　朝欢护法，长盛召来了自己的真身，一时间神辉万丈，带动着所有信徒的信仰降临此处，光华耀动三界。
　　长盛将自己的仙气源源不断地送入无虞体内，不断包裹无虞体内汹涌乱流的妖力，同时小心翼翼地感知这那个虚无缥缈的平衡。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长盛第一次这样惶恐不安，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感受生命，无虞的生死，他的生死，只在一念之间，有一层极薄的膜，一层缭绕的雾，阻拦着，引诱着，只需轻轻一碰，便穿透生死。
　　之前的无虞就是看到了这一层生死的界限吗？所以他才想跨过去。
　　待长盛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流失过半后，他看到生与死之间开始筑起高墙，不断变厚，不断变高，直到高不可攀、坚不可摧，而那个无法触摸的平衡则渐渐明晰起来。
　　直到他听到朝欢的声音：“成了，居然真的成了！”
　　长盛才从那种玄之又玄中出来。
　　长盛从阵中起身，朝欢显得格外惊喜地说：“五百年，只用了五百年修为，青扶七百年的妖丹还有百鸢近千年的妖力，就被永乐仙的仙力压制，永乐仙果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长盛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这么虚弱，如此渴望力量，他又想起来救无虞时看到的幻像。
　　长盛看着自己的手，发现自己周身不断吸收着天地灵气，恢复着自己的损耗的力量。
　　朝欢说：“永乐仙悟道了，或许以后可以不必依靠凡人的香火而存续。”
　　长盛摇了摇头，他问朝欢：“我因之而成仙，要怎么才能做到不依靠它存在？”
　　这显然有些为难朝欢，朝欢说：“我活了这么多年，未曾见过这样的香火神，但是像永乐仙这样作为香火神而悟生死之道的，乃是朝欢所闻第一人，若是永乐仙将这一道悟透彻，或许可以做到前人所不能。”
　　长盛看着已经无碍但依旧昏迷着的无虞，心想，若是这话问无虞的话，无虞一定会说许多歪论出来，让他不断思索，或许无虞会嘲笑他，想这种无趣的事。
　　长盛猛然发现他习惯了无虞的各种喋喋不休和各种沉默，无虞说他的凡根深种，这就是体现吗？
　　这样看来，无虞活得才像是神仙，而他活得像个凡人。
　　过了三天，无虞才悠悠醒转。
　　看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且显得金碧辉煌的地方，无虞没有任何意外，只是冷静地观察了整个环境，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相当貌美的青年男子，风度非凡。
　　“醒了，看来恢复地很好。”来人说道。
　　“你是何人？”无虞问。
　　“朝欢。”他回答道。
　　无虞起身，四处走动起来，说：“这里必定不是天界，这里是哪里？”
　　“这是妖族，我的住所，飞瑶。”
　　“住所？真是好听的笑话，你是妖族的帝王，倒是比凡间的帝王谦虚些。”无虞说，仿佛他不是凡人，人族与他不是同族，而眼前的妖族于他而言也并非异族，他格格不入，却又身在其中。
　　“你真是个奇怪的凡人，我有些理解为什么永乐仙要救你了。”
　　无虞没有理他，只身走出房间，房间外的天空与人间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各种精怪妖灵姿态各异，容貌不同，这宫殿中不断溢出华彩，如同一个五光十色的喷泉。
　　“长盛，哦，永乐仙，惹麻烦了吧。”无虞语气格外笃定地说着。
　　朝欢做了数百年妖王，第一次感觉到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若是他不附和，显得似乎在赌气，若他附和却又仿佛被拿捏一般。
　　“永乐仙接引真身下界，触犯天条，如今回去受罚。”朝欢还是选择同他继续交谈，他对无虞很感兴趣。
　　“我记得你说你叫朝欢。”无虞说。
　　朝欢想自己有些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了。
　　“那条蛇叫什么？”无虞说出了第三个问句，语气却格外僵硬。
　　“蛇？你是说百鸢？”
　　“百鸢。”无虞重复了一遍。
　　“百鸢也是无心害你，她把你当做了青扶，青扶与她曾是夫妻，你们凡人总是说妖精无情，而百鸢就是太过深情。我去带她回妖族，她说青扶怎么样了，我说你不是青扶，她说青扶不在的妖族，她回来也找不到归处，她要在那个山洞里修炼。”朝欢说道。
　　“我不记得我说过妖精无情四字，只不过我以为为情爱这等小事所困太过愚蠢，尤其是女人，太过柔弱。”无虞语气里逐渐带上些嘲讽。
　　朝欢听到无虞这样说，想到过往与百鸢和青扶的情谊，不免为百鸢感到气愤，他随手使了个术法，无虞便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女子。
　　“既然你看不起女子，不防做一些时日的女子。”朝欢道。
　　无虞未曾想过妖族是什么秉性，朝欢便教他见识了一次所谓妖族的喜乐无常、任性妄为。
　　无虞感受着身体的异常，对朝欢说：“若是你能把我永久地变成女子倒也算有趣，如此不过几日，实在无趣得很。”
　　朝欢并不回他，只是说道：“妖族中并非人人都如我一般克制本性，我会将你丢到宫殿外，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不‘柔弱’。”
　　无虞笑着靠近他，出乎意料地抓起朝欢一绺头发，轻声细语道：“美色如刀，有利刃在手，再怎么柔弱也能杀人。”
　　朝欢后退了两步，发现无虞在自己小指上缠了一丝细发，朝欢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心想自己的容貌比这个凡人出色太多，但是将他变成女子后，却发现这个凡人的脸似乎更适合女性，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他的母亲一定有着惊世的美貌。
　　无虞用惯有的嘲讽口吻同朝欢说道：“你根本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女子，确实很柔弱，我曾今一而再、再而三地看见她们的柔弱，而你却没有。”
　　说着，无虞闲庭信步四处走动起来，他又说：“你不必送我出去，我自己走走看看便出去了。”
　　过了许久，朝欢发现宫殿里感知不到无虞的气息了。
　　朝欢有些生气地发现无虞似乎把他的宫殿当做了游玩的花园，甚至于把整个妖族都不看在眼里。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随遇而安又随心所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似乎世间所有波澜都不能让他心动，但他又对所有“有趣的”有着无穷兴趣。
　　这是一个将所有旁人看似对立的面都活在同一个身体上的人。
　　无虞可没有朝欢在意他那样在意朝欢，他将整个飞瑶宫逛了一遍，从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最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走了很久，却走得很快，快到令他难以置信，但他却丝毫感受不到疲惫。
　　他想起了昏迷时的那些光点，每当他凝神思考，就感觉这些光点又在他面前浮现。
　　无虞知道那个蛇妖给他吃了了不得的东西，而长盛为了他能有现在的“健康”必然付出极大。无虞感受到自己的情感，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暖，而这种情感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了。
　　无虞作为凡人旁若无人地走在妖族的地盘，自然引得众妖瞩目，因为有不少妖族看到他从飞瑶宫中走出，可这并不能成为妖族不伤害他的理由，更何况在众妖眼中他是她。
　　虽然在天界治下，人族与妖族算得上是和睦共处，但这并不意味着人族进入妖族领地会被妖族善待。
　　一些妖观望一会儿后便开始靠近无虞，将无虞围在中心，有一个长着黑色长角的红脸男妖走进无虞，旁边许多妖怪开始起哄。
　　无虞笑嘻嘻看着众妖，问道：“前几日，你们妖族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啊？”
　　那个男妖还没说话，便被问住了，紧接着，无虞又是一句：“你们妖族大祸临头了，还在这里聚众闹事呢！”
　　一时间众妖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个青面女妖说道：“你这个人族女人说什么呢！瘦不拉几还没有一点法力，胆子倒不小。”
　　无虞又说道：“前两天你们妖族来了个永乐仙，朝欢都不敢怠慢，你们居然不知道？”
　　黑角男妖说道：“朝欢妖王名字，你怎么敢随口说呢！我们还当你有什么吓唬人的消息，原来是个女骗子！”说着，群妖又一次哄笑起来，“永乐仙来妖族是找朝欢妖王商量要事的。”
　　无虞浅浅一笑，千娇百媚，周遭女妖暗暗不忿，妖族修炼出美丽的容貌需要千百年，而人族却轻而易举。
　　只听无虞又道：“那朝欢妖王告诉你们是什么要事了？”
　　众妖看来看去，没有吱声。
　　说着，无虞走向一个看起来最接近人类的妖，扯着他衣袖说道：“你们妖族能修炼法力可真是令人羡慕，只是修为如何，终究不还是一死？”
　　被他扯了袖子的妖想把袖子拽出来，却被无虞瞪了回去，他只好问“谁死了？”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一个修行千年的大妖。”无虞松开了他的袖子，施施然闲庭信步一般。
　　“千年大妖？”
　　“谁啊？”
　　“怎么没听说过？”
　　无虞轻吐出两个字来：“百鸢。”
　　“这是谁？”
　　“怎么没听过？”
　　那个被无虞扯过袖子的突然惊讶不已，说道：“百鸢，朝欢妖王的好友？”
　　“织宴，你知道这位前辈？”
　　原来那个看起来最像人的叫织宴。
　　织宴说道：“三百年前的妖王青扶的妻子，就叫百鸢。当时我只是只灵智刚开的小妖，有幸见到过他们。”
　　说道青扶，这些妖顿时议论纷纷，说起青扶之名，如雷贯耳，一双异瞳天下无双，威能骇人，仅仅六百岁就成了妖王，可惜后来悄无声息地死掉了，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无虞暗暗听着，心想，自己吃掉的东西看来还很珍贵。
　　“那现在百鸢也死了？”青面女妖简直不可置信，要知道百鸢这种千年大妖，比肩仙人，怎么轻易就死了？“你是不是骗人？”
　　一时间群妖激愤，看向无虞，无虞无辜地说道：“若非是我亲眼所见，怎么可能被永乐仙带到这里？”
　　众妖顿时哀痛不已，妖族本就弱于魔族，又与地府不同，属于天界管辖，妖族只能聚集在人间一些灵气充沛的地方，生活不可谓不艰苦，千年修行不易，却轻易死了，群妖不免忧心自己。
　　妖群正低落着，突然闯进来一个容貌惊绝的妖，看不出男女，他拨开众妖，询问道：“大家伙这是干什么呢？老妖怪讲故事呢？”
　　只见无虞正在群妖中央，一双眼睛摄魂夺魄，熠熠生辉，相比之下，那美丽的容貌倒是显得不过如此。
　　来人径直揽过无虞问道：“做我妃子如何？我不嫌弃你是凡人。”
　　“小妖王！”
　　“您怎么回来了？”织宴问道。
　　“哦哦，外面玩儿够了，就回来了。”
　　“你是小妖王？”无虞问。
　　“对啊，小妖王绮歌，朝欢是我兄长，他们都爱这么叫，我才六百岁，还当不了妖王。”看得出绮歌是一个很开朗热情的人。
　　“你为什么想娶我？”
　　“因为你美啊，作为凡人来说，如此容貌，上天眷顾。”绮歌回答。
　　无虞笑问：“可我若是个男人呢？”
　　绮歌以为他开玩笑，人间的女人喜欢设想一些奇怪的问题来考验男人，他如此年岁，自然见过许多，于是绮歌回答道：“美人如斯，已不顾男女之分别。”
　　无虞继续问：“恐怕你口说无凭，事后无情，抛弃了我。”
　　绮歌笃定道；“我乃是妖王胞弟，怎么可能骗你，你要何凭证？”
　　无虞弯了眼睛，显得有些妖媚，他笑着说：“以命为证。”
　　听到这话，绮歌松开手，看着无虞问：“你有什么资格要我以命为凭？”
　　无虞笑得更甚，说道：“没什么资格，只是你若随着你心里想的做了，必定命丧。”
　　绮歌显得有些狂傲，他说：“谁敢要我的命？”众妖闻言哄笑不止。
　　无虞不再笑了，冷淡地说：“自然是给你这般好日子的人，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与之者终取之。”
　　绮歌想了想说：“你是说我兄长？可笑，为了一个凡人女子，兄长怎么可能怪罪于我。”
　　无虞说：“可是，这个女人本来就是他造出来的，本来就是他的，若是被别人破坏了，胞弟又如何？难道你们妖族同人族一样重视亲缘？”
　　“妖族向来实力为王！”黑角妖驳斥道，妖族很是讨厌与人族相比。
　　绮歌仔细想着，兄长一心修炼，难道如今换了爱好？
　　正想着，无虞抬起了自己的小指，放在阳光下观看。
　　绮歌看到，惊讶道：“有兄长的气息，你怎么得到兄长的发丝？”
　　“你觉得呢？”无虞反问。
　　绮歌心想兄长实力非凡，绝不可能被一个凡人女子近身取走头发，难道这人说的是真的？可这确实不想兄长作风，想不通，于是绮歌带着无虞就进了飞瑶宫，去见朝欢。
　　见到绮歌，朝欢还是有些惊讶，可是看到绮歌带着无虞，他就更惊讶了。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朝欢对无虞说。
　　无虞离绮歌远了几步，同朝欢说：“把我变回去，如果你不想多一个弟妹的话。”
　　朝欢看了眼绮歌，绮歌也是一脸疑惑，朝欢将无虞变了回去，绮歌看到无虞的确是个男子，简直不可置信。
　　“男的？”绮歌看着无虞说，“真的是男的。”
　　朝欢在去掉法术的同时，也从他附在无虞身上的小术法得知了发生的事。
　　朝欢说：“也不知道你是幸运还是如何，竟然被绮歌阴差阳错带了回来，若非是绮歌，你未必能饶舌骗他。”
　　无虞自然而然地坐在一桌子旁，说道：“你们妖族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可以得天地精华修炼长生，可惜神智后启，总是略显不足。”
　　绮歌听出来无虞这是在说他们妖族笨，他顿时生气，却被朝欢按住。
　　“天道有常，总是没有完美之物。”朝欢说道。
　　无虞笑了，他看着朝欢说：“浅薄，完美只是相对而言，毕竟你我从未见过完美。我生而如此，我便生而完美。”
　　朝欢也笑了，说：“若是给你足够的长的生命，足够强的力量，想必三界永无安宁之日。”
　　无虞将缠在他小指上的发丝取下，还给朝欢说：“本来想着，我带了一个最无用的东西，没想到一时兴起也有所用处。”
　　朝欢看了眼头发，将之拂掉，说道：“断发已死，你还了我，也没什么用处了。”
　　无虞说：“那又与我何干？”他看着朝欢说，“我的眼睛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是百鸢、青扶、永乐仙，还是你的功劳？”
　　朝欢摇摇头，他说：“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最根本的是把这双眼睛放到你身体里的人。”
　　无虞说：“我的身体上似乎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可这与我无关。”他站起身来，要回他醒来的那个房间去，走到门外时，他突然说：“你这个弟弟，太过性情，若是纵容，不堪为材。”
　　绮歌面色不喜，站起来要冲无虞去，绮歌拉住他，说：“平心静气，恪守己心，方为修行之法，这个凡人确实不同于常人。”
　　又过了几天，长盛终于再次来到了飞瑶，将无虞带走。

　　感觉写了好久了，格局才终于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