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的野茅》爇之

43、过春节

　　大寿礼办好，再过春节，就觉得春节没有奶奶寿礼好晚了。
　　奶奶真是会挑时间，她提前娱乐了所有人，将大家对春节那份期盼和喜悦统统都抽干了。思行想，这个年，肯定有许多人念叨再热闹也没老太的寿礼热闹呀！
　　但春节来了，还是要过的。
　　寿礼上剩下来好多食材都留着春节用了。
　　乡下人过节前，最要紧的是要去祖宗那边先烧纸钱，先告慰祖宗，让他们先把过年的事准备好。
　　于是，剪火纸前便成了家家都要做的事情。黄黄的火纸，糙糙的，上面清晰可见麦草的茎，闻着，大多是一股闷捂的味道，加上包装的劣质的塑料袋味道。买火纸，是按“刀”这个量词来买，一刀就是四五张A3纸大小的样子折三折在一起。这样，买回来，直接拿着剪刀从一头开始剪，连续剪半圆，剪刀头不剪断，然后再揭开，就成了形似的铜钱了。
　　爷爷喜欢把火纸撕开，轻轻地扎一捆，就看似很多的样子了。奶奶就会觉得爷爷小气，火纸不值钱，买一车回来也花不了多少钱，年年就买这一点，烧给祖先都寒酸，但爷爷轴脾气一上来就生气地理论：“嘛！你家弟兄姐妹八个，个个都烧，这后面子孙外代地，你爸你妈也花不清，烧多了不浪费呀！”
　　“哼，你不烧都行！”奶奶生气了！
　　“哎呀，她奶，我都多大了，办事还能心里没数嘛！后辈人少我就多烧，我一个都不落下，那后辈人多，我就烧少点，意思到了就行了——做这个事情关键是心意，心意要诚才行，不是烧多少！”爷爷的歪理也有一套；
　　“嗯，随你。”奶奶不管，就开始提着搪瓷饭盒去装祭祀用的饭菜，搪瓷饭盒一共四层，装好盖好，放一边，再用袋子装双筷子。
　　然后叠元宝。爷爷对叠元宝是固执的，奶奶觉得元宝像就行，就很简单地折着，但是爷爷觉得这样简单的尖头元宝不值钱，烧过去不好看，现在都出新式的叠法，叠那样烧过去好看，奶奶见那新式元宝叠起来费时间麻烦，就直接扔了不干了，而爷爷却笑嘻嘻地一点点叠着。他的手是开口粗糙的，使唤起来跟指挥别人的蠢手一样，于是，思行上场了，她双手灵巧动作快，只一会儿功服，就全部叠完了，爷爷是真讲究，金元宝银元宝，花色齐全，然后，他耐心地找来红袋子，金元宝银元宝，他当成真元宝，煞有介事地蹲走廊底下分着，多一个两个也往外面拿，老奶奶就是嫌弃他没出息，做什么都掐掐扭扭！
　　当老爷子终于装好分好，最有趣的一幕才来，他会很自豪地招呼儿子孙子辈跟他下地里去祭祖，这时候，大人小孩，跟在他后面就是一大趟，到一个坟前，都是站在后面，听他吩咐，他老人家觉得把所有小孩带着，这样老祖先才开心，每个孩子都磕头，这样老祖先在那边才骄傲。
　　“这是你老太，哦~就我一个孩子，得给你俩老太多少点，在那边好用得宽裕，你俩老太都是节省人，稍多也存着，都给儿孙存着，都是福气……哎，这年年烧，你们记住了，你老太睡在哪里，不能忘记，等我跟老奶奶都不在了，你们除了给我们烧纸，还要给你老太烧，不能忘了呀……来来，都过来磕头，排好——俺爸俺妈，我这领着全家来给你们烧纸了，你们在那边要保佑这一脉子孙平安成大才啊，我衷心祷告呀——”
　　然后爷爷领头跪下磕头，后面的人便都学着磕头，等点燃的火纸跟元宝烧尽，爷爷才慢慢起来，随手把坟前大的干野草拽一边去，祭品供了一会儿便撤下了，爷爷拿起筷子，一样菜夹了一点，放在坟前。
　　“哎，都是做做样子，这些好东西死去的人是吃不上的，都是便宜了野猫野狗吃……”像是自言自语；
　　然后来到老白毛坟前，然后来到外老太坟前，然后跪拜。叔叔家的弟弟很少见到这样的场面，磕头磕得多了，便糊涂了，当爷爷起身的时候，大家也跟着起身，这孩子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来，就跪在爷爷腿边，蹭蹭地磕着，头点得跟拨浪鼓一样，本来凝重的氛围一下子欢闹起来，大家笑得肚子疼，连爷爷也笑了：
　　“嗯，混小子，你老白毛在这里呢，你跟我磕作什么，我还没死呢！哈哈哈~”
　　估计老白毛真的看见听见也会笑得肚子疼！
　　后来，还有爷爷的爷爷，爷爷的太太，但由于耕地占用，坟头都平了，爷爷只能感慨地带领儿孙站在一块空地，朝着一个大概的方向跪下烧纸祭祀。乡下，有许多被小辈遗忘的坟，爷爷说，他爷爷的坟也没了，嗯，早晚，都是真正跟泥土融合在一起，棺材板打得再厚也没用的。
　　这是个规律呀，人大部分是对上三代有记忆，再往前都会被遗忘，记忆的延伸是困难的，但是不朽的文字或许可以绵延下去吧。
　　走在坟地里，艳阳照着，遇到许多人，来来往往。爷爷总会有一个袋子的元宝是多余下来的，当祭祀祖先看到旁边的坟野草遮蔽被遗忘，要消失，根本没人祭祀时，爷爷就会好心地拿出元宝，点上火，放出祭品，这时候，他不会磕头，只会祷告，诚心地祷告：
　　“给你烧点，不够问我们家祖宗借点，邻居间，就是互相照应照应……哎，一年到头没人来看，怪可怜的，嗯。”
　　祭祀的事情完毕。便有成群的人从地里归家。
　　门口，是用草木灰放粪箕里抖出来的“粮囤”圈子，灰灰的，圆圆的，一圈挨着一圈，寓意丰收；然后，晒干的芝麻杆也随处撒着，走上去发出脆响，这个寓意“节节高”；等三十晚上，家家都会找来粗棍子放大门内，这叫“挡门棍”来挡家里的财神，不给他走……
　　三十晚上的鞭炮如雷雨，没有鞭炮就不足以送走旧年迎来新年。没有鞭炮就不能包出美味的饺子。也不能去守夜……
　　然后初一，拜年要红包，五块十块二十五十……买各种零食，初一必须赶紧花，否则大人会要，但思行爷爷会帮思行存着；
　　过年，一下子便觉得时间过得快了。但是欢乐少了。觉得这个年也就这样了。
　　南河堰的留着最厚的雪，追着欢快的尾巴，小孩子便约定一起去滚雪球，雪球倒是没滚起来，倒是折起了厚棉被，直到翻不动了为止，棉被掀开，底下的草芽冒头了，都露了出来，冬天就有草芽，真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