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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尽满则溢 ...

  •   伙夫刘大,一杯清茶、一块芝麻酥、一张小八仙桌、借着卖堂,说那訾家的过往。
      “訾家,老老过去也记不住是大户还是小户,但他祖上肯定有人做了官,有何为证呢?你可以去看訾七爷门口——在右门边,有个专门插官旗的石窝子——这可是官制的,石面有纹呢,错不了!”
      “要说他家起家,也有点说法,他家老祖叫訾鎏夫跟他夫人门氏说过,訾家老祖祖,最怕单数,单数不吉利,便将家族辈分拟成‘贰、嗣、鎏、葩、時’五字,这虽不算多长多远的辈分,但咱乡里头,无病无灾、五世同堂的能有几家?三代过了就不知老祖坟埋哪里了!”
      “就说这新姑爷的老祖上,訾鎏夫老人家与妻门氏一生八子,没一个闺女,他原本就是安分人家,能算个小乡绅吧,门氏也守妇道,可这八子不是凡胎□□人,就是下来兴风作浪的,开始就入了坏局,如狼似虎,吞占良田,杀人越货,官役要抓,百姓想打,吓得爹娘都不敢出门!”
      “河南也遭过殃,都是响马的手下作威作福,把有点家底人家的大闺女掳走,让人家拿钱来买,钱不够数,就刀一挥,留个手指头或是卸只耳朵,丧尽天良,这样大姑娘带回家将来都没人敢娶!”
      “那一段时间,只要听见远地有如雨点般的马蹄声,整个小村子都携儿带女逃,有的长得好看的大姑娘跑不动就直接栽粪坑里躲起来……”
      “后来,军阀兴起了,抢地盘了,俺这乡下从没那么金贵过,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惦记,成了玉米馒头香饽饽了,那一时间,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刘大,你嘴歪七六八,舌头打滑,后院茶水锅烧见底了?看把你急的!响马不好生讲你就急着讲军阀!”茶食客嫌刘大是大马哈,一跳二十年过去了,不入味,不佐茶,便喊他细致些,其他人也跟着端杯磕碰桌面;
      “哈哈哈,嘿嘿嘿~好好,好好,那重新开始啊,重新开始啊,远了,远了些!”刘大自己也不好意思用右手从前到后抹了一下自己的大脑门,然后在脖后褶子边搓死一只黑蚂蚁,两手一拍,那残余丁点的黑壳便如尘不见了,“我们前面聊过,这訾家的辈分,取双不取单,这老祖娶门氏时找过算命瞎子,算命瞎子一听门氏生辰八字,手指未掐几截,边立刻震惊地咂嘴、摇头、感叹,再沉吟一会儿,便扔了左手的木拐,跪地便拜:‘龙八子要借门氏转凡胎啊,这是人家要出大贵人啊!八龙之象,错不得,您是皇太后的富贵命啊!’鎏夫两人当下也纳罕,算命先生怎么这般不合规矩,只当是说话讨好主家多给几个钱罢了,他便搀扶算命瞎子,但算命瞎子硬是赖着不起,双手抱拳又拜,‘二十年后,老朽一家要得贵人助啊,老朽今天破了天机,恐要去远乡躲了,留步,留步,二十年后再会,再会!百物皆生命,生活靠造化,不真不讲,龙有兽性,打小熏陶,真龙才配天之子!’算命先生说完便起身,摸了木拐,在地上飞快戳弄着,然后弯腰后退几步,折身便走,极其利索恭敬,转眼就不见了!”
      茶客听着入神,嘴半张着,缓不过神来;
      “这算命先生走后,訾鎏夫老爷子好奇地向前看那瞎子在地上瞎画些什么,这刚踩实的打稻谷的场,土浮起,打稻谷就掺土脏了,他就低头小步地轻踩那痕迹,可踩了两脚觉得这些个是字啊,跟鬼画符一样看不清,这不他就走到算命先生刚站的地方看了一眼,原来是‘福禄寿喜财安康乐’,真是人间大全之字,恰八字也!”
      “这话赶话,事赶事,兄弟也赶着兄弟,门氏一胎接一胎,不有喘息,一儿接一儿,足八子,巧了吧?事还就是这么巧!八兄弟从小就个个健壮好动,聪明伶俐,恰行‘葩’辈,便依次叫:葩福,人称福大爷;葩禄,人称禄二爷;葩寿,人称寿三爷;葩喜,人称四喜爷;葩财,人称财五爷;葩安,人称安六爷;葩康,人称康七爷;葩乐,人称八乐爷。管你是天上有的,地下求的,他家几兄弟一齐占全了!呵呵,你看,这就与天齐同尊了!”
      “这过去穷死也不叫作恶,而父母纵儿子那是正常的,对吧,但訾老爷子老俩口可不是纵容,就是心肠太多慈软,人背后都说,生八子,带净了身里的恶,都长八子身上了,老俩口就剩下慈悲心肠,太善软,不中用,这八个兄弟哪里还需要出去拉帮结派啊,自己院里一合计就什么都齐活了!说也奇怪,也一直朝善引着,但他们都顺拐往右走,让他们做件好事那得等他们细论半年,但干个坏事把称霸王当营生,竟一拍即合!天下事你说奇不奇?!那福大爷跟乐八爷名声最凶残,我们打小便知道了,那杀人都是不眨眼的,什么命不命的,叫他们瞧不顺眼堵了心了,刀就劈脑门了!”现在人讲过去的事,刀也不吓人,死也不吓人,堂下人竟呵呵,心里竟有三分敬佩,向往这十分匪气!
      “不过,开个不情理的玩笑,那过去谁家有八个儿子,也算门活路,呵呵~老一辈讲,他八兄弟刚开始倒还不欺负乡里,而是抢官,抢河南大地主。以前我们这黄泥地,哪有几个像样的官愿到这里来,那不愿来的来了,摆着多大的委屈,三年弄不到十万雪花银,走了都觉得没面子抬不起头……但俺们这里穷都能穷到什么样?——都挖野菜啃树皮!哪里还禁得住这些流客搜寻?这过去,这八兄弟也过到了穷极的日子,人人都看不惯狗官,但各家操不起事,这八兄弟一谋即合:抢官!劫官粮!杀官!上面雷声大小乡村雨点小,发了捕文,配了差役,巡了两场便没下文了,往后这地就一年有县令一年没有,兄弟八人尝到了甜头,抢完官粮就抢地主,然后便宜卖给农民,也活了不少乡里,当然,人家也一下子发家了,后面就有许多个种不下地的人投奔他们,置了马,组了帮,响马流寇,一时就兴起了!”
      “这俺也听说过,厉害呐,连那后来上任的县令都要先给他们上贡呢,俺这乡里人也有本事!”茶客振振有词应和;
      “哼,早些年还想着劫富济贫,最后也混到贫富不分,见什么抢什么了。”
      “都是干些断子绝孙的事,怎么老天爷就不报应他家!”
      “还有一说法,这八子也不是生下来就坏,就是很好的,是那算命先生捣鬼的,想抢人家福气……”
      ……
      众人开了议论,越发精彩了。
      “也确实有这么个说法,刚开始人家是勤奋发家,做了大户,但是算命先生没过两年半道折回来,看了一眼便当路过,说是从河南逃荒过来的,谁知真假,人家訾家挺感激他,两老人虽然善软,但还是留算命先生一家住了不少时间呢!”
      “后来,那通西边黑水河的地道就挖出来了,一筐土一筐铜钱,多少祖上都挖过!这有钱就赛花钱!没看过这么过日子的,早晚要遭报应,舒掌柜怎能跟那些人家有牵连,家里有闺女要嫁人,那躲都躲不及!”
      “那挖的不是‘通天河’?还是‘抢龙鳞龙脉’?咱这个地方地下都是黄泥水,金黄金黄地,哪里都是龙脉,还要单独花那个大价钱去挖啊!哈哈哈~”
      ……
      一时间,五花八门,道听途说,议论开来,神幻色彩凝重,比武侠还趣上三分!
      “哎,谈到这挖暗道,可有讲究了,俺祖上就有人专门到大西北挖过,”刘大一听这议论捧场,便也跟着去讲自己的祖上本事,“大西北水多稀罕,搁地上流都叫人心疼,那怎么流好?”刘大一问,期待响应的眼神扫了一圈,人群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又看向刘大——
      “还搁地下流最好,在最后开个小眼大洞,盖着盖子,用水就揭开盖子,不用就盖上,那地下沟河,都是从水源地直挺挺地挖到庄稼田,人那最拿出手嫁妆就是陪一口井。”刘大自己也觉惊奇,“这地下暗河怎么能挖那么直?哎,过去,有门手艺,叫‘凿影’,就是对着自己的影子凿!”
      “凿自己影子能凿直溜喽?”
      “能,还真能!凿洞都是选天黑,在人的正后方点煤油灯,那眼前黑咕隆咚不就是正前方?不就是自己的黑影子,那顺着挖不就直溜了嘛!”刘大将祖传记忆说出来,众人都佩服甚是奇妙;
      “咱话不拐弯了,继续说说,人事最难说,不能瞎下评判。这老大老八手里有血债,但也好过流水的官,那文人不是讲嘛,蛇有毒,能咬死人,但比这个更可怕的是交税给县太爷。这兄弟里面,最寡言少凶相的是安六爷,他过去是个四眼瞎子,不能骑马,戴着厚厚的水晶片,手里都是拿着书,就这样人也要离他三尺,旁人见了他都想他一定就是响马最厉害不出声的师爷了。他早就觉得打杀不长久,就劝过老大找个正规军投奔,买洋枪洋炮,好好干一番事业,但以往都是往家里抢习惯,堆金堆银的,这乍拉要花钱,还要送上求下,寻门路,碰上不被待见或送钱打了水花,牙磕在人家高门槛上——那图个啥!马匪又不是没志气,马匪是大志气,转身上马便砍了那不长眼的!这下可好了,抢急了地主,得罪了军阀,阀打匪,一个月不到马帮就没人了。”
      “但也不是死绝,哪家不知道疏财买命,哪个见了钱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大老八那是现场死的,妻小连夜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后人在哪里;老二家钱氏,也不知道把禄二爷藏到哪里了,现在就钱老太一人养两子一女;寿三爷关大牢被打了半死,后也拿钱赎了出来,他老婆黄大姑侍奉他,种地种田,也养了两子一女;四喜爷活泛些,能讲求,跟安六爷一起,最少生是非,竟保全了,但后来安六爷腿也坏了,一直在家躺着;老五跟老七,被剃了头发充军了,两三年就偷跑回来了,不敢常住家里,后来也是安六爷拿钱,买了关系,才顺理回家。”
      “一季英雄一季粮,到季节都要收割,这都是抢来了又被劫了去,还不如俺们小老百姓过得舒坦呢!”富贵真是眨眼间,刘大讲着自己也决无趣,众人听罢也是慨叹,“得嘞,天不早了,各位散了吧,小孩都站村头等果子呢,看有什么缺的,再约几包带着,死热天的,不出门才赛神仙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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