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hmst

4、报酬，天台，北京

　　赵星一没什么特别擅长的事。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件的话，那大概就是三分钟热度了。

　　比如现在——她决心好好学习。

　　虽然不知道这次的热情能持续多久，但此刻她的目标十分远大。

　　“想成为年级第二的话，最快的方法是什么？”

　　又是只剩两个人的晚自习，她坐到冯萧旁边，真挚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年级第一正在转笔，闻言瞥了她一眼，然后回答。
　　“放弃。”

　　“……”

　　赵星一难得的好脾气，看着他：“我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冯萧收了笔，在她卷子上敲了敲：“这道题，错题都没改对。”

　　“……”

　　赵星一刚才在改月考的数学卷子，过来的时候顺手就拿上了。

　　她低头看着上面一大片红色的字迹，有些茫然。
　　“可我是照着标准答案改的啊？”

　　“你上课没听吧？”
　　“……我听了！”

　　这话明显底气不足。但这也不能怪她，讲评试卷已经是上周的事了，当时她还没决心痛改前非呢，当然也就没怎么听。

　　“哦。”冯萧点头，“那还问我干什么？这题上课讲过了啊。”

　　“……”

　　看着他脸上得逞的笑容，赵星一突然有些怀念之前那个安静的、毫无存在感的学霸了。

　　他如果不人格分裂，这世上就没有人格分裂的人了。

　　“别笑了！”她心气不顺，“别管我上课听没听，你再给我讲一遍，快点！”

　　不得不说，成绩好是有成绩好的理由的。

　　讲题时的冯萧暂时切换到了学霸状态，思路明晰、逻辑清楚，顺着她的思维方式，很简单易懂地就把题目讲明白了。

　　“怎么回事，你讲的好像比老高好。”
　　赵星一看着他写在试卷上的公式，若有所思地说。

　　老高是他们的数学老师，年纪其实不大，三十出头，但因为长得比较着急，所以人称老高。

　　冯萧对这称赞并不感冒，又转起了笔。
　　“你听过他讲课吗？”

　　赵星一翻了个白眼，假装没听到，完全不想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你数学是不是满分来着？”她思考了一下，“如果你帮我辅导一下，期末考试能提高多少分啊？”

　　“赵星一同学——”

　　他特意强调了“同学”这两个字。

　　“我留下来上晚自习呢，就是因为晚上这里没什么人，足够安静。现在每天身边多个你，已经很心烦了，你还要让我给你当家教？”

　　“冯萧同学——”

　　赵星一有样学样：“你说话好伤人啊。什么叫家教，我更愿意称之为同学之间的互相帮助。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怎么被你说成这样？”

　　“那我请问，‘互相’体现在哪里？”

　　“这还用我说吗？老师们经常说的，帮助别人的同时，也是在帮助自己。辅导别人的功课，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巩固和温习——”

　　“哦，那就不必了。”他打断赵星一的话，“我这样就挺好的了，谢谢。”

　　“……我给你报酬。”
　　“什么报酬？”

　　“……财迷。”赵星一打量着他：“看你也不像缺钱的样子……不过你开个价吧！”

　　冯萧笑了：“我当然缺。不过……钱就算了，至于报酬嘛，你可以先欠着。”

　　“不要！”赵星一立刻拒绝，“我才不想欠你的人情！”

　　“你看。”冯萧摊手，“这不就得了。”

　　“……”

　　还没等赵星一思考出个结果，倒是有人进来了。

　　平常到了这个时间，教学楼里剩的人都没几个，根本不会有人来的。再加上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也不是班里的同学，赵星一不由有些惊讶。

　　走进来的女生反而一脸淡定，话也不说，径直走了过来。

　　这也不奇怪，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又坐在一起，要是进来往别的地方走，就变成恐怖故事了。

　　正在胡思乱想着，对方已经走到了跟前。

　　目光在赵星一身上短暂停留，几乎连一秒钟都不到，就转向了旁边。

　　“我是梁京。”
　　她看着冯萧，自我介绍道。

　　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态都充满了自信，好像这个名字就说明了一切。

　　但这个名字的确有点耳熟。赵星一一边思考着在哪里听过，一边转头去看冯萧，想知道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这位大哥已经又演上了，回归到了一贯的自闭状态。虽然是在看着梁京，但那眼神分明就很游离，简直像是在看空气，没有半点反应。

　　赵星一在旁边看着，十足的惊叹，简直想把明年的奥斯卡最佳男主提前颁给他。

　　没有看到自己预想中的反应，梁京似乎有些失望，但她心理素质显然很好，又补上了一句。

　　“开学以来一直是第二名。”

　　赵星一恍然大悟，终于记起这名字为什么耳熟了。

　　高一开学以来的这几次考试，就像冯萧始终占据榜首一样，第二名的位置上也一直是一个同样的名字——梁京。

　　每次成绩排名出来后，一楼大厅的红榜上，年级前五十名的名字和成绩都会被展览出来，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到，直到下一次考试。

　　而不论其他人的排名如何变化，在红榜的最上方，有两个名字没变过。

　　第一名，冯萧。
　　第二名，梁京。

　　这景象实在太过引人注目，几乎成了高一年级一道优美的风景线。也因为此，即便是赵星一这种不怎么关心成绩的人，也记住了梁京这个名字。

　　而现在，两位主人公终于在榜单之外的地方见面了，旁边却还有一个非常突兀的她，和这浓厚的学霸气息格格不入。

　　于是赵星一很自觉地起立让位，冲着梁京笑了笑。
　　“你们聊。”

　　她迅速拿走自己那张惨不忍睹的卷子，回了座位。然后一边在纸上乱涂乱画，假装用功学习，一边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旁边，偷听那两个人的对话。

　　只是没想到，梁京竟然也是来问问题的。

　　更准确地说，是来讨论问题的，而且也不是自己这种小儿科的题目，好像是一道数学竞赛题。赵星一在旁边听着，仿佛在听天书，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好容易等到学术探讨结束，她才重新打起精神，继续听后话。

　　“我听闫老师说了，你没有意向参加任何竞赛。我能问为什么吗？”
　　“没兴趣。”

　　——好理由，够噎人。

　　“我是觉得挺可惜的，以你的实力，拿奖应该没问题。而且兴趣这种事，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有时间的话，你可以来我们训练室看一下，就在科技楼二楼。”
　　“……”

　　——沉默，漫长的沉默。

　　赵星一忍不住偷看。即便淡定如梁京，对着这样一根毫无反应的木头，表情也实在是很复杂。

　　“嗯，没时间的话就算了。”她起身，把那本大部头的辅导书抱在怀里，“只是我一个提议。”

　　赵星一用余光看着梁京走到门口，又有些不甘心地折回来。

　　“还有。”她看着冯萧，露出了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我一定会超过你的，一定。”

　　——哇哦。

　　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赵星一在后面献上自己钦佩的眼神。

　　她就是那种目标明确，有自信也有实力的人，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而刚才那一幕，要不是对手戏演员毫无反应，应该会更加精彩的。

　　想到这里，赵星一嫌弃地看向旁边。冯萧一只手撑着头，又转起了笔，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刚才被放话的人不是自己。

　　感受到她的注视，冯萧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看什么？”

　　“你真的不认识她吗？”赵星一问他，“装的吧？楼下那红榜日日夜夜地挂着，连我都记得这名字，你能不知道？”

　　冯萧很轻地笑了声，是嘲笑的意思。

　　“第二名喜欢往上看可以理解，第一名为什么要看自己下面的人？”

　　“……”
　　这话听起来让人很不爽，但的确是事实没错。

　　“倒是你。”他仍然在转着笔，“想好了没？”

　　赵星一愣了下，才记起梁京来之前他们在说什么。所以这话的意思是他答应了？

　　她想了想：“行，欠着就欠着呗。”

　　——反正我又不吃亏。

　　“哦，还有。”想到刚才梁京的笑容，她又加上一句，“不用第二了，年级第三就行。”

　　****
　　年级第三当然没可能，但一个多月后的期末考试，赵星一总分提高了将近三十分，全市排名前进了三百多名，也算得上是一次飞跃了。

　　她也因此得以扬眉吐气，不仅在班会课上被班主任点名表扬，还从爸爸那里狠狠捞了一笔，连零花钱都提升了一个档次。

　　家长会定在寒假放假当天，全校三个年级一起开。按照约定，爸爸在她这边请了假，美滋滋地去参加罗阅的那场，体验给优等生开家长会的乐趣。

　　和她比起来，罗阅就显得毫无新意了，仍旧是全市理科第一，完全没有进步。

　　一中的家长会向来开的时间比较久，先听全校广播，再听年级广播，最后才轮到班主任讲话。要是遇到那种比较啰嗦爱讲话的，就更不知道要拖到何年何月了。

　　所以除了高三年级必须留下来，高一高二的学生大多都是放学就撤，不会等家长一起走。

　　赵星一却留了下来。为了庆祝两个人都取得了好成绩，爸爸晚上带他们出去吃，所以要等那边结束一起走。

　　快到四点钟，家长们已经都进了教室，广播里传来教导主任试音的声音，走廊里魔音绕耳，几乎是环绕式立体音效。

　　总之教学楼里是待不下去了，赵星一背着书包下楼，打算去图书馆消磨时间。

　　结果在二楼楼梯口遇上了冯萧。他是要上楼，身上还带着点外面的寒气，白色围巾随便绕了两圈，松松垮垮搭在肩上，没有戴眼镜。

　　“你回教室吗？”赵星一告诉他，“里面都坐齐了，马上要开始了。”

　　他摘下一只耳机，摇了摇头。
　　“我去上面。”

　　“上面？”赵星一下意识往上看了看，“上面哪里？”

　　他没回答，重新戴回耳机，继续往楼上走了。

　　就在这时，副校长致欢迎词的声音响起，家长会正式开始了。

　　赵星一站在原地，犹豫了一小下，还是转身跟在了冯萧后面。

　　没想到他说的“上面”竟然是指天台。赵星一还从来没上来过，因为学校不允许学生来这里，门也是一直锁着的。

　　但冯萧显然不是第一次上来，变魔术一样拿出一把钥匙，轻车熟路地开了门。

　　赵星一目瞪口呆地跟着上去，问他：“你哪来的钥匙？”

　　他摘下书包，随手扔在了地上。
　　“秘密。”

　　“哪来这么多秘密。”
　　赵星一不满地嘟囔着，一边裹紧了自己的围巾。

　　今天天气不怎么好，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雪。天台上风尤其大，一秒钟就能把人吹得透心凉，超级冷。

　　赵星一鼻头都被吹得红红的，但站到栏杆边，还是很开心地笑了。

　　“我还是第一次上来呢。”她告诉冯萧，“这里视野真好。”

　　阴云低垂，天空呈现出一种接近深灰色的暗，仿佛随时都会飘起雪花。在这雾蒙蒙的天色之下，周围的一切都像在不断延伸着，无垠似旷野。

　　站在风中，会有一种马上就要飞起来的错觉。冷极了，但心情超级畅快。

　　赵星一独自文艺了一会儿，转头却看到冯萧又抽起了烟。

　　他站在下风口，所以她刚才完全没闻到味道。

　　“你是不是第一个敢在家长会时抽烟的人？牛啊。”她想了想，“不过也是，灯下黑嘛。教导主任绝对想不到，有人会这么嚣张。”

　　而且这个人还会被在广播里提及，作为学校的骄傲，成为大家学习的榜样。

　　这次期末考试，冯萧不仅拿下了全市第一，而且领先第二名有十三分之多，一骑绝尘。对于他们那个级别的竞争来说，这差距有些过于残忍了。

　　第二名并不是梁京，而是师大附中的一个男生，也是今年的中考状元。

　　赵星一都能想象到年级组长那洋洋得意的语气了。

　　“你怎么不回去？”
　　为校争光的人抽着烟，看了她一眼。

　　“我等我爸爸和哥哥。”赵星一笑嘻嘻的，“爸爸去给哥哥开家长会了，一会儿结束了出去吃饭。”

　　“你倒挺开心。”

　　“那当然。我爸不来挺好的，来了肯定又要唠叨我。虽然我成绩进步了，但给全市第一开家长会，感觉肯定超级棒！”

　　说着，她突然意识到：“对了，你家长好像也没来哦？你也是全市第一！”

　　“他们……”冯萧的语气有些冷淡，“他们很忙。”

　　“哎，再忙也应该来的嘛！这要是我儿子考了全市第一，我怎么样都要来嘚瑟一下的！”

　　她看着冯萧，突然笑了起来。
　　“不然这样——”

　　冯萧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抬手敲了下她脑袋，替她摒弃掉某些危险想法。

　　赵星一仍旧笑嘻嘻的，把外套的帽子罩到了头上。

　　“不过我都没想到，自己进步会这么大。其实我文科成绩真的还可以啦，之前就是理科科目太差劲，分就被拉下去好多。所以你是头号功臣。”

　　“对了。”她想到一件事，“之前说过的报酬，你还没想好吗？我这次考得不错，所以最近手头都比较宽裕。你有什么想法就赶紧提啊，别等我没钱了再说！”

　　“没想好。”

　　“算了，那就接着想吧，总之我是不会赖账的。”

　　刚转过头去，她又想到另一件事。
　　“你待会有事没有？不然跟我们一起吃饭去吧！不算报酬，就是单纯想谢谢你。我爸昨天还问我呢，怎么突然进步这么大，我说是有同学帮我辅导，他也特别感谢你呢！”

　　冯萧又点上了一根烟，没说话。

　　“你想吃什么？我们说好了要去吃披萨。我知道一家超级好吃的披萨店，和那种连锁店完全不一样，你吃一口就知道了！不过如果你想吃别的也可以，反正是我爸爸买单，随便挑！”

　　赵星一今天明显很兴奋，话又多又密，神采飞扬的。

　　冯萧看着她：“吃饭就算了，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你怎么突然想要认真学习了？之前……”
　　他没说下去，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

　　赵星一笑了，承认道：“之前我是特别懒散。”

　　在某种意义上，赵星一不是一个喜欢说实话的人。她的心里话就是心里话，只放在心里，不会说给别人听。

　　身体好像自然的存在一种防御机制，随时拦截真心话，才能拥有更多的安全感。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冯萧问她问题，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她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谎。

　　这次也一样。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她有些逃避地移开视线，看着远处的天空，但还是实话实说了。

　　“因为我想去北京。我之前的成绩去不了的。”

　　“北京？”他听起来有些意外。

　　“不是喜欢北京啦。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城市，也没有理想的大学，或者，更准确地说，没有理想。”她顿了顿，“但我想和我哥哥在一起。他是会去北京的，而我想离他近一点，就这么简单。”

　　冯萧仍旧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赵星一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转头对着他笑了。
　　“你又要说我哥宝了吧？”

　　冯萧没笑，错开视线，又抽了一口烟才开口。
　　“你哥哥——”

　　这话没说完，尾音被吹散在风中，听来却有些意味深长。

　　于是赵星一追问：“我哥哥怎么啦？”

　　他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形容。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们很像。”

　　“哦。”赵星一不以为然地哼了声，“我知道，都是第一嘛。”

　　“不是这个。”

　　冯萧抽完最后一口，把烟在旁边的栏杆上按熄。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是同类。”

　　“什么同类，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赵星一不满，“我哥哥和你才不一样呢。”

　　冯萧转头看她，沉默片刻，然后笑了。

　　“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