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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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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不止一个人注意到了这股神秘消失的日军,但这是缅北的丛林,别说是撒进去一两个团,就是进去一个整编师也如同大海捞针。更何况,现在胶着的战事让远征军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寻找这潜伏的力量。
严贤数学再好,也不可能成为预言家;展昭再谨慎,缅甸的山山水水也只是地图上的一个个坐标和他们曾经走过的路;白玉堂饶得是运筹帷幄骁勇善战,如今也只能且顾眼下。
当那股消失的日军现身的时候——日军第56师团主力已经借着缅北重重叠叠的莽林山岳,顺利完成了迂回挺进的千里大奔袭,出现在腊戌以北20公里的南泡山谷。
这一天是星期日。虽然腊戌守军展开了顽强的抵抗,但日本坦克的履带只用几小时就碾碎了这些年轻的□□,在路上留下铁褐色的痕迹。敞开在他们面前的,是腊戌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军火和物资。
4月28日晚6时,56师团长渡边正夫将太阳旗挂在最先冲进腊戌的坦克上,腊戌失守。
腊戌的失陷,使得囤积在该地区的大批战略物资落入敌手,回国的主要通道也被切断——中国远征军自此无可挽回地踏上了第一次入缅作战总溃败的道路……
缅北的五月,烈日当空。
被车轮碾过的公路上,路面泛起深深浅浅凌乱不堪的车辙印。士兵们头顶烈日,背负沉重的装备,沿着公路缓慢前进,宛如一条疲惫不堪的灰色河流,流向北方。也许现在,只有回家,踏上祖国的土地上,才会让他们感到安心。
白玉堂的部队也在其中。
“敌机!隐蔽!”喊声如炸雷一般在队伍中暴起。
三架“零式”战斗机呼啸而至,眨眼之间已经俯冲到头顶,机枪扫射声追逐着公路上的汽车和人群。白玉堂的司机反应很快,在队伍刚开始骚动就一打方向盘把吉普车驶下道,开进公路旁的树林中。
白玉堂彼时正在想指挥部的命令和敌情,没注意司机忽如齐来的动作,惯性让他的头一下子撞上了前排座靠背。
“隐蔽!”展昭跳下吉普车,同时一把将白玉堂扯下来,按到地上躲避空袭。此时,公路上一片混乱。人群因恐惧而推搡着,来不及隐蔽的士兵如被收割的庄稼一样一排排纷纷栽倒,受惊的骡马四处狂奔,被击中的汽车翻下山沟燃起熊熊大火。
飞机俯冲过去拉起来又兜了个来回,把剩下的子弹向树林中胡乱倾泻一通后,晃晃尾巴飞走了。
“没事吧?”展昭从地上爬起来,发现白玉堂的额角出了一块淤青,他转身喊,“医务兵!”
“就个包,没事别瞎嚷嚷!”白玉堂拨开展昭伸过来欲查看的手,拍了拍身上的草叶站起来走向公路,掏出配枪冲天放了两枪,指着路上乱作一团的士兵,“没死的瞎跑什么!还不赶快把道路清理出来前进,等小鬼子的飞机再回来撂你们啊!”
士兵们被吼了一声后很快恢复了秩序,齐心协力将损毁的汽车从路上推开,将辎重从被打伤的骡马身上卸下来,然后送这些无声的战友们一颗子弹让它们走得痛苦少些,更多的人则在抬尸体——他们没时间为死者挖坑埋葬,能做到的最高敬意就是为尸身盖上一层薄薄的土或者找些草皮树叶掩盖。
展昭回头检查白玉堂的吉普车,司机歪在车门边,额上的血沿着面部流下和胸口的血汇在一起,染红了几乎整件军装。抚上他的眼睛,展昭把尸体从驾驶座上拉下来,拖到一边。
“展副官,团座没事吧?!”丛林中跑过来灰头土脸的参谋严贤。
“团座没事,”展昭说,看严贤的帽檐有点儿焦,“你们怎么样,还有几个活着?”
“我们的车油箱被打坏了,王参谋死了,刘参谋重伤。”严贤回答,额头的青筋窜起老高,“陆哥他们坐的车在后面还不知道具体情况。我来开车吧,展副官。”
叫来几个兵帮着把吉普车推上路,这时陆仁嘉和几个参谋所乘的车也从溃兵之中挤了上来,由于在队伍的后面,他们的人员基本没有受到什么损失。白玉堂让人把重伤的参谋抬上后车,陆仁嘉上他的车。
“我们现在的位置?”白玉堂回到车上问。
“距畹町桥大概还有300公里,但是后面三分之二的路程都是莽林和山地。”陆仁嘉回答,“敌军先头部队距我们约150公里,由于部队混杂,辎重众多,行军速度只有敌军的一半,如果任敌军这么追下去,估计明天中午之前就能追上……”
“还有多久到前面的村镇?”
“道路通畅的话,大概还有十五分钟。”
“传令兵!通知部队到前面村镇休整半小时,各营连主官集合到团部开会。”白玉堂看了陆仁嘉一眼,沉思了一会儿,说。
“是!”
由于大量军队的溃退和日军即将打来,镇子里早已是人去屋空,白玉堂他们随便找了个比较大的院落,在院子里召开作战会议。
来的军官都是尘沙满面,有的还挂了彩。
“各位,我部作为后卫部队,肩负掩护师部主力撤退的任务,现在敌军距我部已经不远,形势十分危急。”白玉堂用马鞭戳着摊在地上的地图,“如不进行阻击,敌军势必会很快追上——但现在的地形不利于大量部队集团作战,所以我决定由少部分部队进行梯次阻击,抽出一个营分为几部分依靠山地制高点对敌实施阻击,哪位愿担此责?”这种阻击没有任何后援,说白了就是拿自己的命来延缓敌人的前进步伐。
白玉堂话音一落,三个营长纷纷代表属下请战,从云南出来就是要来杀鬼子的,就这么撤回去也实在心有未甘,愿与鬼子力战成仁。
“团座!”三个营长里最年轻的二营长蔡柏垣上前一步,“我二营全体官兵请求团座把阻击任务交给二营!卑职是南京人,我营大部分官兵也都来自金陵一带。跟在我们身后的日寇,与我等有杀亲灭门之仇,弟兄们自离故土从未敢忘!我家里没什么人了,当初跟随团座来缅甸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只希望将来团座带兵打回来的时候,拿日寇的血给弟兄们祭酒!”
他的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
“团座!”炮连连长胡侨出列,“我炮连请求留下协同二营进行阻击——炮连走得慢,肯定会被鬼子追上,与其让这些东西落到鬼子的手里,我们情愿把最后一发炮弹都打到鬼子头上!炮打完了,我们当步兵使!”
“不行!炮太重了就炸炮,炮兵改步兵轻装前进——炮炸了将来还有,训练你们一个比老子要门炮难多了,老子不干这么败家的事。”白玉堂予以否决。
“团座!”吊着一条胳膊的胡侨急了,“连副可以代我之职,让我和伤兵一起留下协助阻击!我老家也没什么人,而且路还很不好走,与其将来伤口感染死在路上,还不如和炮在一起。请团座准了卑职最后一个愿望吧!”
白玉堂看着他们,放下手中当指挥棒的马鞭,缓缓抬起手,向他们庄严地敬了个军礼。
“命令,二营以及炮连一部,借地形阻击日寇,务使日寇在明日黄昏之前不得前进一步!”
“是!”
大炮卸下来推上阵地,牵引的骡马交给撤退的部队驮运伤兵和物资。走的和留的,默默无声地告别。
蔡柏垣站在全营官兵面前,他的脸和军装上都沾满了征尘火色。他扫视了一下面前:“弟兄们,身后跟的是杀了我们父母妻儿的日寇,我向团座要了这次阻击任务,报仇雪恨的日子到了!现在听我口令,家中还有家眷的,出列!”
没有人动。
“你们爹妈老婆都死绝了吗?!”
这时,队伍中有人喊:“营长,不在这里跟小鬼子拼,我们家里的爹娘也没法好好活啊!”
“对,不和他们拼,我们也没脸回去见老婆孩子啊!”
“和小鬼子拼了!”
“拼了!”
“愿随营长和日寇决一死战!”
蔡柏垣热泪盈眶:“好,弟兄们!现在我是你们营长,打剩一个连,我是你们连长!打剩一个排,我是你们排长!全死绝了,到下面老子还当你们这些死鬼的营长!”
大军继续前进在滇缅公路坑坑洼洼的路面上。
日军的侦察机不时从头顶略过,身后的山梁上炮声隆隆,枪声不断。身后,日军飞扬跋扈的脚步,被硬生生阻下。
拂晓,身后的山梁上传来轰隆隆的爆炸声。
吉普车停下了,白玉堂站起来,正在撤退的士兵也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炮兵炸掉自己和大炮的火光,在晦暗的天空下仿佛一朵朵挣扎着盛开的明黄色花朵。
白玉堂从车上站起来,回过身去,向着山梁敬礼。
然后部队继续前进,撤向畹町。
“我们会回来的。”坐回吉普车里,白玉堂说。
“当然。”展昭点头。
5月1日,踏过畹町桥的士兵们并没有时间为回到祖国的土地上而欣喜,他们身后不远,打着太阳旗的日军正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