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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 ...

  •   当虞啸卿终于可以看到长城脚下的己方阵地时,眼前这片被血与硝烟浸泡了几个月的战场,分外平静。

      积雪堆银,一路上那些原本驻扎着日军的重要地点空无一人。虞啸卿神色先是一振,日军既然撤退了下去,那就证明那天夜里的反攻是有收获的。但是随后他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若有所思。

      趴在背上的张立宪莫名的也感到不安,在经过一个简易的哨所时探头往里看了看,空荡荡的什么的也没有,没有日军,也没有自家军队。

      一路上又经过几处险要地带,但仍然是没有任何人影。

      这算是什么?收复失地?军队呢?虞啸卿拧紧了眉头,一颗心不由自主的往下沉。

      日军撤退有因可寻,但为什么中国军队没有在第一时间接管这些地方?就这么空荡荡的放着,这算什么收复失地?

      前边的友军阵地已经近在眼前。抵不过心里越积越重的不安与疑惑,虞啸卿背着张立宪,步伐飞快。

      这几天团长总是站在长城上,既也不要卫兵,也不要随从,就那么一个人,有时走来走去的巡视,有时则就是定定的往远处看。

      不光是看关外,还看关里。

      谁都知道团长此人就是一个大老粗,是断断没有触景生情、凭高怀古的闲心。这一点,全团上下没有一个人怀疑。

      那他上去干什么?所有人都在心里嘀咕。不过在团长平日里的积威之下,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去多问几句。

      警卫排长姓胡,在团长还是某个杆子的三当家,骑在马上在白山黑水间大碗喝酒、坐地分金、呼啸快意的时候,他就是跟着的三当家的小伙计;后来三当家成了营长,他是警卫班长;成了团长,他是警卫排长。曾有位军座看中了他那手百发百中的双枪,托人游说,要他去做自家卫队长,他直接用枪顶着说客的脑门把人给踢了出去。今天又被团长给赶了下来,虽然战争似乎已经结束,但这片防线并不安全,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从哪里飞来冷枪炮。因此走得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的下了城墙,去找了还在养伤的史参谋。

      史参谋听完警卫员的话后,自己也没说什么,只是拄了拐仗,也是不要人扶不要人陪,就那么一步一步的踩着古老的青砖走到团长身边。一路上看到他的人都是啪的地立正,举手行礼。这待遇,从他被分到团里时算起,还是头一次。

      军人的世界其实很单纯,战火沙场生、死一瞬,最看重的永远是能让自己把后背托付出去的兄弟。史参谋身上带着些书卷气,人又长得白皙些,刚来时颇让那些老兵们看轻。

      除此之外,上面早就有人盯上了这支战力出众的加强团,想吃下去都不止一天。史参谋黄埔出身,天子门生,不免让人把他跟那些人划为一路。

      但在反攻的夜里所有看过听过他在战场上表现的人,没有办法不佩服,不心生好感。

      站在城墙上的团长穿着黄呢子大衣,披襟当风。烟抽得穷凶极恶,脚边一地烟蒂。

      史参谋走过去,伸手从他嘴里把抽到一半的烟拈了过来。

      “给我!”团长看也没看他一眼,语声郁怒勃然。

      史参谋摇头,腿上的伤又在隐隐的疼。他上前一步,把身子靠在城墙上支撑着,把夺过来的烟自己叼了,深吸一口。

      团长抽得是自己卷得旱烟,极呛极烈,烟雾一入喉他立即呛咳起来。

      “不会抽烟,你凑什么热闹?”团长见他咳得狼狈,怒气顿敛,哈哈大笑。

      抻直身体,史参谋苦笑着把烟按灭,抹了把呛出来泪来的眼睛,“这东西有什么好抽的?跟我们老家熏耗子一个味儿。”

      “你再多打两年仗就知道了,闻多了血味,这烟比什么都亲。”团长抬手把烟抢了回来。“伤还没好,上来干什么?”

      “那你上来干什么?”史参谋反问。

      “我看看。”团长按着城垛,沉声说。“看一眼,少一眼了。”

      史参谋默然不语,转过身并肩举目,山如伏象,河似银带,一道古老的城墙在银装素裹沉默的蜿蜒。

      寒风扑面,关河萧索。

      “上峰昨天已经来了手令,你受着伤,传令兵直接给我了。”团长咬着烟,说的话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明天开始,不光是我们团,整个长城一线全面撤军。退到顺义、通州一线以西……我日|他|姥|姥!”

      最后还是控制不住的骂了出来,团长狠狠的捶着掌下的城砖,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关山咆哮着:“反攻,反攻,反攻个屁!让老子怎么跟弟兄们说!?让老子怎么跟老百姓说?!好不容易打胜一仗,结果,撤军?!老子这辈子是没脸见战死的弟兄了,我|日|你|姥|姥!”

      史参谋靠着墙的身体开始颤抖,一向军容严正的他正慢慢的顺着墙滑坐到地面上,双手抱头把脸深深的埋进了膝盖里。

      一通咆哮过后情绪似乎好了些,团长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史参谋,伸手拉起他:“起来起来,有伤呢。虞啸卿有消息了么?”

      “我来就是说这个,”史参谋抹了把脸,“友军阵地刚传来的消息,人平安,搭送物资的车正在往这边来。”

      “还往这边来干什么?”团长挥手,“让他去通州,我们的团移防了。”

      “来不及了,已经快到了。”史参谋摇摇头,“全团都在忙撤军移防的事,我下去迎他。团长,还有件事……”

      “什么事?是不是要被改编我的团?”

      “是。”史参谋眼泪已收,说话时面无表情,“上峰说伤亡过大,没有必要补充了,直接缩编成营,上面会派整训军官与点检员。”

      “随便!随他|妈|的|便!”团长大步走下城墙,愤怒的挥着手,“那些混帐王八羔子们,看上什么尽管拿去!老子不干了!什么世道!打得破仗!”

      城墙脚下,几辆满载着被服物资的卡车正顺着崎岖的山路一路驶来。坐在车里的虞啸卿看着川流不息的队伍与车辆,脸色铁青。

      临近团部,不等司机车门打开人已经猛的跳了出去。

      “怎么回事!为什么撤了?!”砰然推门,他少有的无视军纪不喊报告直闯而入,大声问道。

      “出去!”桌后坐着的史参谋定定的看着虞啸卿:“喊了报告再进来。”

      “为什么不布防?为什么撤军?”虞啸卿腾腾几步直逼问到他面前。从战场上下来后他根本没来得换衣服,身上穿着的还是那天扒下来的日军大衣,脸倒是洗过了,线条瘦削硬朗的脸侧颔下,两天里冒出的胡茬透窗而过的阳光里青森一片。

      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直直的指向门外,史参谋声音冷得可以刮下一层霜来:“你想干什么?出去喊报告!这是团部!你以为自己是什么?黄埔生,还是兵痞子?”

      眼里几乎冒火,虞啸卿粗重的喘息了几下,唰得一个标准的立定转身后向门口走去,重重的落步好像要踏碎地上青砖。站在门槛外啪一声抬手敬礼,每一个动作细节都绝对完美到无从挑剔。

      “进来。”史参谋抬手回礼,淡淡的说。

      “为什么不布防,日军撤了,那些阵地就那么扔着?”虞啸卿深吸口气,压抑住心底翻腾的情绪,问道。

      “这不是你该管的。”史参谋看了他一眼后就低下头,在桌上的文件里翻找着。

      “为什么撤军!?”一字一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问句,虞啸卿一手按住史参谋正要打开的一文件。“学长,告诉我。”

      “咱们团移防通州。”

      “通州?那长城一线?东北?热河?”虞啸卿猛的晃了一下,不敢相信的问,“谁来接防?”

      “没人接防。”史参谋终于肯抬头看他,两个人的眼睛全是通红的,“啸卿,你还不明白?”

      “移防通州?就这样了?”虞啸卿低声自语,像是问别人也像是问自己,“打到现在,就这样?团长呢?”

      “团长安抚弟兄去了。”史参谋拿起倚在桌边的拐架坐势欲起,晃了一下又跌坐回椅上,只得无奈坐好,“上峰手令,咱们团移防通州,改编成加强营。啸卿!你给我回来!”看到眼前人面无表情的夺门而出,史参谋心头一凛,扬声大喊。

      虞啸卿听如不闻,眼睛里杀气横溢。

      “胡排长!给我拦下他!”从团里回来的团长正好赶上,不假思索的下令。

      “虞啸卿!”史参谋已经从房间里抢了出来,再过十分钟,上峰派来点验的长官马上就到,真出了事,不论是他还是团长,甚至是虞啸卿的父亲出面,也不是可以轻易收拾下来的。

      “虞连长,你想干什么去?” 看着被胡排长扭住的虞啸卿仍然试图挣脱,团长本来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卫兵!把他关禁闭室去,没有老子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人!”

      刚刚缝合包扎完肩上伤口的张立宪赶到时,正赶上这一幕。

      哐当声里,张立宪看着虞啸卿把手上的钢盔一把掷去墙角。沉重的钢盔在土地上翻滚旋转,在阳光下激起一片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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