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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   北方的小镇的春天,清丽明秀,那条千里赖通波京杭大运河在镇中横穿而过,水声波光里,河堤一路遍植杨柳。
      从长城一线撤下来后,虞啸卿所属的营在这里休整已经快一个多月了。县城的兵营并不大,容不下一个团的士兵,因此他们团被分散开了在周边的数个镇子里,团部则是设在了县城里。
      此时虞啸卿正站在一株柳树下,眼睛看着下面那方平展的空场。那原本是装般卸货的码头,往年里镇中极盛的时期千帆云集,南来北往的货船能从这里的一路驶进北京的永定门前。如今乱世人心不稳,加上运河水涸,码头已经废弃了,平时除了一些孩童过来玩闹,少有人至。
      士兵们连同军官,都驻在码头边的一排由库房改成的营房里,这片平整的场地顺理成章的成了操场,平时的队列训练都在这儿进行。
      现在场上就有一个连的士兵在练拼刺,是虞啸卿手下的一连。跟热火朝天的训练场面成对比的,是操场的东南角——有三个士兵站在那里,站成一列,在晴朗的春日阳光下,一动不动。
      狠练拼刺,这是海正冲的提的建议。
      跟日军几次交手下来,海正冲与虞啸卿都发现日军的单兵素质极高,尤其是在射击与拼刺上。
      前者是用子弹喂出来的手感,中国的军队还没大方到用近千发的子弹去进行训练的地步,除了长时间的练习瞄靶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但是拼刺,用海正冲的话说战场上逼得近了,鬼子想开枪也开不了,飞机大炮也没了用场,把拼刺练好了,就不信干不翻他们。
      团长与史参谋当时正在巡视全团的训练状况,海正冲提这个建议的时候两人都在场,史参谋首先皱着眉头问海正冲:“拼刺的前题是近身肉搏,你怎么解决冲锋时的问题?鬼子的重机枪不是吃素的。”
      海正冲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虞啸卿眉头也不由皱了一下:“可以每个班挑枪法好的担任射击手,专门解决日军的掷弹筒手与机枪手。”
      史参谋不置可否。倒是团长最后拍板:“练!现在咱们团里,兵员上面倒是给补了些,可枪支弹药那群王八蛋们还是卡着!他妈的,老子倒也想练射击,可这手里也紧着。”
      虞啸卿知道团长在从军前,是某个山头的三当家。北伐时期扯旗下山就算是入了革命队伍,几年的仗打下来,立功了升一级,然后不久肯定又会犯点儿什么事,又降下来一级,于是就有时是师长有时是团长。团里的老兵们还有一少半是从那时起就跟着他的,所以那些过往也瞒不住,也没想瞒。
      他但是没想过竟然还有人卡团里的弹药供给。
      “老子不肯入他那个山门,王八蛋就拿这个卡老子的脖子。”团长骂了一句,“不是我说话难听,那些个什么中央军里的家伙,打仗没见有什么本事,跟自己人窝里斗,砸黑砖使绊子搞吞并,个顶个的高手!”
      虞啸卿讶然无语,史参谋轻轻咳嗽了一声,坐下来就着屋里现成的桌子纸笔,伏案跟虞啸卿一起起草起训练计划来。团长自知失言,气氛一时尴尬,索性在屋里转着看了一圈,虞啸卿的内务仍是按着黄埔时的标准,一床一桌一椅,重新粉刷过的四墙雪白,整齐简洁。床头很是醒目的压着一把刀,与刀并排放着的就是那柄中正剑,团长把中正剑拨拉到一边,拨刀出鞘。
      日光正映在刀锋上,青锋寒光烁烁。
      好刀,团长眉一挑,赞了声。家传的?他问。
      “报告团座,是别人送的。”虞啸卿从桌边站起回答,“蒙他赐刀,同时还有一句话。”
      “什么话?”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史参谋的手腕轻轻一颤,钢笔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墨痕。
      “你个虞啸卿啊。”团长放下刀,迈步走了出去。

      四月里的风已经柔和多了,在虞啸卿的身后,被风揉弄出一抹嫩绿鹅黄的柳绦一丝丝垂挂而下,在风里绵软又弹性十足的摇曳着。海正冲从一边走过来,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下面操场一角。
      站在那里的三个年轻的士兵,身姿都拨得笔挺非常,三杆枪似的矗着。
      “几个儿马驹子。”海正冲看在眼里低声笑骂,“知道的,是他们在领罚,不知道的,还不以为这三个是示范军姿!”
      原本板着脸的虞啸卿听在耳里,线条明晰的唇也忍不住微向上挑,露出抹浅淡的笑意。
      “连长,都快仨小时了,还让他们站着?”海正冲似乎是有求情的意思,“张立宪身上伤还没好利索呢。”
      “伤没好利索就敢去打群架,要是好利索了,还不上房拆瓦?”虞啸卿是刚刚从团部骑马回来,手上的马鞭还没放下,正一下下的敲的掌心,“精力旺盛,站吧,也给他们定定心。”

      张立宪眨了下眼,眨掉睫上挂得一滴汗水,身后投过来的目光看得他如芒刺在背。
      他知道正看着他的人是虞啸卿,他甚至不用回头就能想像得出连长的表情,肯定是扳着脸,因为生气而抿着的嘴唇,绷出刀削般的线条。
      他很想回头,又不敢回头。被那两道目光盯得脖子上的汗毛似乎都立了起来,麻酥酥的,皮肤绷紧到有些发疼,同时又若有若无的痒。
      张立宪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站在身边的另个两个士兵,正好其中一个也在看他,两个人的视线一对上,火光四溅。
      那人与张立宪年纪相仿,脸上肤色稍显得深了些显得人有些冷峻,眉下一双眼睛正挑衅的迎视着张立宪。
      另外的一个人个子略矮,小脸上短眉笑眼,两边眼角各有一道弯弯的笑纹延出来,长得分相喜庆。只是现在虽然肩挺背直努力的拨着军资,眼睛却向下耷拉着,不那么有神彩。
      “不服?明天约地方,接着来。”张立宪咧开嘴,无声的用唇形送出一句。
      “怕你啊?”肤色较深的那人也无声的回他一句。
      长了双笑眼的那人瞄瞄这个又看看那个,表情无奈:“其实奏是一误会……”

      “团里怎么处置?”海正冲跟在虞啸卿身后从河堤上走下来,边走边问。
      “赔偿镇上店铺的损失,打架的人让我们自己处理。”虞啸卿往下面的操场拐去。
      “那,怎么处理?”海正冲一笑,“打架的可不光是他们,光是这三个儿马驹子,也闹不了这么大的动静。”
      “打架的不止他们,最后木呆呆留在那儿让宪兵队捉个正着的,可只有他们!”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虞啸卿就觉得可气。
      从长城一线撤军,已经让军队背上了战败失地的名声。百姓们不会管这撤军的命令是什么人下达的,他们只相信双眼看到的。而他们双眼看到的,就是那一阵阵络绎不绝的从前方撤下来的“残兵败将”,就是那些趾高气扬的登上长城,挥舞着血红太阳旗欢呼的日本军。
      民心激愤。
      在后方休整时每个部队都不约而同的约束手下士兵,就怕惹出什么冲突无法收拾,张立宪、李冰、余治三人在饭馆与来吃饭的客人打架,被巡逻的宪兵队捉个正着。
      消息传来时,虞啸卿正在操场上指导着几个新兵端枪瞄靶。凭直觉也知道这事是可大可小,立刻把参与打架的三个人斥责一通后,一个不落的揪去操场一角站了军姿,随后对海正冲吩咐了几句,跨上马背一路绝尘的去了县里团部。
      团长并不在团部里,从长城一线上下来后,团长就一直有些意兴阑珊,经常去找昔日的同袍战友们聚会,除了当警卫的胡排长,谁也不带。于是整个团里的事务几乎就全压给了史参谋,本来有副团长的,但已经在不久前牺牲了,还没来得及任命。而就眼下这个时候,也没办法任命。毕竟这时他们的前途与命运几乎是都攥在上面的人手里。
      虞啸卿带着满头的汗推门时,史参谋正坐在桌后翻着文件,听完他的叙述倒也没太在意,问了问损失情况,就挥手让他自行处理。
      “整编计划已经下来了,明天上面来人点检。”看到虞啸卿有些意外的表情,史参谋弹了弹手上的文件,“我还为接待这事头疼着呢。”
      史参谋见过张立宪,印象里那个年轻的兵长着张很俊秀的脸,也知道当初谋划着要“劫牢”的人里就有他。不过倒是个能打仗的,国乱思猛将,在虞啸卿手底下历练着,将来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他也看得出自己这个一向有些傲气的学弟很中意那个叫张立宪的士兵。这个不奇怪,两个人的脾气隐约相似,都有些傲,也都有些淡淡的戾气,又一起共过生死。这个面子,史参谋还是乐于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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