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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重义朱颜自持护,脱壳金蝉转城东 ...

  •   听到这个消息,庞滟原本笑容灿烂的脸,登时间变得煞白。
      如意在一旁安慰诚儿别怕——她知道小妹妹一定是被吓坏了。而庞滟却只是立在一旁,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滟滟,”她试着去呼唤她,“你怎么了……”
      庞滟只是面无表情地摇头,喃喃地说这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你去看看不就知道啦?”如意事不关己,倒也没想得太多。
      庞滟于是一言不发地走出花园去,;留下如意搂着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诚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天庞滟回来之后便锁了自己在屋里,屏退一切下人,只望着天花板发呆。如意本想让她吃点东西却一不小心打翻了食器:铜质的容器蹦跳在地毯上,带起了几道弧形的菜汤。她慌忙地想去把一只飞落的铜豆接住,却把右脚踏在一只杯上,整个人蝴蝶般地向前扑去。而那只被踩的杯子也顺势跳起,打翻了一旁的宫灯,发出一连串蛮悦耳的叮叮当当。
      如意没干过什么家务,倒仗着轻功奇佳,一个空翻之后双脚稳稳地落在一堆菜汤里,绣鞋上粉红的小球登时间变作了暗棕色。只不过那只她想要抓住的豆,却不偏不倚地扣到了她的头顶,竟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活脱脱地变成了小丑。
      只是庞滟依旧笑不出来,倒是诚儿对这片狼藉实在看不过去了。他叫如意出去走走自己留下来打扫战场——这使得本来就无聊的如意变得更加无聊。在打发了大半个时辰化出一个当今最流行的艳妆之后,她最终还是坐不下去,决定出门散散心。
      大梁的街上依旧热闹喧嚣,花庞涓的钱她丝毫不知道心疼。在挑了一支上好的玉钗别在发间,又淘了一对极品的铜剑藏在靴筒里之后,她突然发现有一帮人,正纠结在街头的拐角处,一个个把头抻得像上吊的烤鸭,不知道是在看什么热闹——人群中,竟然还不时传出阵阵喝彩声。
      看样子是有好戏看——好戏又岂容得她钟离如意错过。想要拨开人群去看个究竟,却不道那些人一个个伸着头颅踮着脚尖,上身拼命地向前探着,竟连个小小的空隙都留不下。心想着一定是个大热闹,她便略一提气,直接踩着前面人的肩膀落到了人群的最中间,抬起头,用一个媚眼迎上了某满脸横肉的大汉愤怒的目光,那愤怒随即变作两道口水。
      话说这天生的丽质乃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工具:尽管那往往是她惹祸的根源,毕竟今天,她可以轻松地看一场好戏——
      只见一个陶器店的老板正对一个披头散发满口流涎的疯子拳打脚踢,听来原因好像只是那疯子的靠近给他家的店带来了晦气。那疯子挥舞着一根破木杖,口里乱呼着什么天兵天将,却还是被打得满嘴鲜血。如意天生一副侠义心肠,从小路见不平就一定要管上一管。挽起袖子她就要冲上前去,却猛然瞥见那疯子破烂的裤筒,膝头的位置乱写着斑斑的血迹,甚至隐约可以看见森森白骨——走过江湖的人对外伤都比较敏感,而她也立即发现,那疯子,竟然没有膝盖——
      这还了得?本来殴打一个疯子就够得上如美人儿插手的资本了,更何况那疯子还是个残废。她一时侠心大起,也不问个青红皂白便飞身上前,闪电般地在那老板的眼前留下两道模糊地绣鞋的花影。
      两泓秋波里冷光浮漾,那散着微香的秀发拂过老板的耳畔,竟将那脸颊上抽出了几道鲜艳的血痕。
      “真好意思,欺负一个废人,”她满脸不屑,“有种的,跟姐姐玩玩儿。”
      那老板似乎没有被伤到痛处,还一脸浪笑地盯着如意,可那笑容随即便带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儿僵住了。
      浅浅一笑,如意随手理了理脑后的乱发:那修长的指甲染了嫣红的蔻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别是一番妩媚风流。
      那疯子瞪大一双浑浊的眼,看着她,仿佛也痴了。
      “你是天兵还是天将……”
      如意听得好笑,心想这家伙还的确是疯得不轻。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嘴角一扬,说什么天兵天将,姐姐我还女娲娘娘呢。
      “女娲娘娘?”谁知那疯子得了便宜竟然还卖起乖来,“女娲娘娘救我来了——是女娲娘娘救我来了……”
      如意苦笑笑。人帮完了,她也懒得再理他,就甩甩袖子转身离开,引来一大片瀑布般的口水。她视而不见地沿着他们让出的路走出去,空留下青丝与彩缎的华服在风里翻飞消逝。

      话说如意一路大摇大摆地朝城西走去:其实她自己也不晓得这究竟是要去往何处,只是做了一件打抱不平的好事觉得心情特别爽。长发飘舞、衣袂纷飞,她就这样哼着自己随口谱的不成调的曲子蹦蹦跳跳地走进一片稀疏的树林里。林中的树木倒都已经枝繁叶茂,只是数量太少,使得正午毒辣的阳光依旧炙烤着地面。树的尽头是一条浅浅的小溪,而流动的碧痕里,就星星点点地散落着粼粼的波影。
      转过身,她的一双杏眼,皎若水光。
      “哎,你怎么还跟着我?”
      ——她讶异地看着他,这个疯子,竟然就这么一路跟着她走进了这片树林。从他脏乱的长发、无神的双眼、破旧的衣衫打量到他粗制的手杖和血淋淋的双腿,她不知道为什么就会觉得这个令人讨厌的疯子竟然那么让她怜惜——他用他没有膝盖的残腿跪在地上,不断地叩头、不断地喊着“女娲娘娘”,这让她不由得萌生出了好人做到底的冲动。于是她不再顾及他到底有多脏,就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让他伸手握住。他却没有握她的手指,却只是爬到她的脚边,连连亲吻着她的裙摆。反正庞涓哥哥有的是金子,这套衣服回去丢掉就是了,她倒也不在乎,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隐约感觉他在这样脏乱疯癫之前应该有一张帅气得摄人心魄的面孔,也许是受了这样残忍的酷刑的打击,才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哎疯子,我说疯子哥哥——”她也不晓得自己该叫他什么,于是随口喊道,“你不好把脸洗一洗吗——来,过来——”
      于是他不由分说地拖他到溪边,把着他的双手教他洗脸。清澈的溪水濯去了他脸上的污泥,露出乱七八糟的几道白皙的皮肤。她用他的衣服替他擦干,却看到那洗去了秽物后点点显现的瘦削的面孔与俊美的嘴唇。流转的秋波看进他散漫的目光里,她在一时间证明了自己的想法:这个疯子若是打扮起来,绝对会是一个英俊到连她自己都会心动的美男子,也难怪他会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让她从一开始就会想到要不在乎他的一切地去帮他。他是个疯子,但是周身都散发着一种从灵魂里带出的气质——这种气质看不出来,却融绞在她的直觉里;不知道怎么形容,却晓得同样拥有着这种气质的男人只有她的独孤大哥,其他的人,包括处处偏向她的楚天五哥、把她当亲妹妹疼爱的庞涓哥哥,竟也都找不出,这样的魅力。
      虽然他的目光是乱的,她却也从自己的直觉里读出了他曾经一定经历过某一段,刻骨铭心的哀伤。这使她愈发坚定了帮他到底的决心,她甚至在想如果独孤大哥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怎样夸奖自己。
      那一日她权当是在用他排遣寂寞,他看上去也很开心。他采来几朵野花,对她说漂亮:她接过花朵妩媚地一笑,而他一个劲儿地指向鬓边,她就傻乎乎地把那朵花插到了头上。
      “疯子哥哥,”如意闭着双眼躺在草地上,懒散地吟哦着,“你要是不疯就好了,你让如意好开心……”
      一丝不易被发现的温情闪过他的眼际,他不由得轻轻伸过一只手抚在她的脸庞,任那缕柔软的青丝,沿着指间滑落。
      “疯子哥哥,如意好寂寞,”她依旧在自语着:她不知道说给他听他又能不能听懂。她说滟滟最近不开心谁都懒得理,她想帮帮她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现在没人陪她玩,但如果就这么回商山去又觉得在关键时候抛下好朋友太不够义气。所以现在就只有疯子哥哥最好了,疯子哥哥一定要陪如意玩……
      她看到他的眼睛里湿润了。夕阳西下,回应得那两汪泪闪闪发亮。她于是握紧了他的手,说疯子哥哥,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事,你都应该坚强地挺下去。太阳落山了还会再升起来,而明天,也许就是个美丽的晴天。
      ——后面的这两句,是她刚到商山时,独孤大哥对她讲的,她也一直愿意记着它,就像曾经孤苦飘零的钟离如意如今不仅学会了武功,还有了那么多的朋友,有了商山和庞府,两个都可以让她称之为“家”的地方。
      是的,以后总会好起来的。每一天都会过去,而新的一天也会在过去的消逝中到来。这时世间不变的法则,而对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漂亮的女孩子,全然忘记了他的脏乱与疯癫,就那样放心地躺在他的身边,恬淡而又安详。他突然就想一直这样,哪怕双腿就这么痛下去,哪怕自己永远只是一个疯子;他突然就希望让时间就此定格,好希望就这样一直,与她相伴到地老天荒……
      泪水终于流下,打在她娇媚的脸上,又辉映着,夕阳的余光……

      如意回到庞府时天色已经很晚了。然而这天,府中上下竟是非比寻常的静寂:长房里似乎没有人,庞清全家不知去了哪里;诚儿的房里灯光晦暗,隐约是庞葱陪着诚儿坐在窗前发呆;正方的灯倒是亮着,也不晓得公主大人在做些什么:这里从新娘过门的那天起就已经是这样冷冷清清地不足为奇;庞滟的闺房里也没有亮灯:她应该还是躺在榻上对着天花板发呆,不过也有可能已经睡了;书房里却可以看到庞涓的身影在灯下掩卷枯坐,一手托着下巴,也参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如意回到自己的住处,刚想直接摔上睡榻,却猛然想到那一身脏衣服还没换,于是一道烟冲向屏风后面。
      细腻的肌肤寸寸流露,她一直以自己拥有如此美丽的身体和容貌而自豪。
      但她最讨厌的,也莫过于别人夸赞她的美丽,因她总觉得说这种话的人无非是两种目的:不是像容似玉那样垂涎她的美色,就一定是将她作为红颜祸水的典型来反衬她姐姐的贤良淑德。
      然而有两个人永远都不会,一个是她的独孤大哥,一个是她的滟滟。庞涓也许也不会,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钟离竹胤那种类型,可是如今,滟滟像是变了个人,原本爱笑爱闹、一刻也闲不住的小姑娘变得沉默寡言,连门都懒得出了。她不晓得那个所谓的孙哥哥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但她更不晓得如何才能让滟滟重新快乐起来。
      于是第二天她强拖着滟滟要她出去走走:也许散散心是一个好方式——如果可以遇上那个单纯有趣的疯子就更好了。她觉得能给自己带来快乐的人,也一定不会让滟滟失望。
      庞滟很不情愿地随着如意出了去:初夏的阳光晴朗得扎眼,倒使她的心情愈发变得如一片愁云惨雾。她觉得那些和暖的风和舞动的叶都像是在嘲笑她——一个不知深浅的傻丫头,第一次动情就遭受如此惨变。如意请她喝酒,她喝了许多,之后告诉如意其实孙哥哥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五个常常夸赞说他才是当世真正的英雄。他平时一点架子都没有,很体贴,很会照顾别人,还有很多,如意早就记不下了。她说你真的应该想开点,男人这种东西姐姐我走南闯北的经历了不少,可是除了独孤大哥和你哥哥以外我还没发现第三个顺眼的。
      庞滟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接触过他。“他懂很多很多的兵书,其中还有一套让人百战百胜的《孙子兵法》,这个连哥哥都不会呢——他对滟滟也像亲妹妹一样的……”她说着声音就变掉了、变得哽咽起来,“可是、可是他疯了——他怎么可以疯了呢……”
      “滟滟,”如意倒是不以为意,“这不都是该着发生的么——像我长得漂亮、王娥长得丑,那都是爹娘给的;遇上独孤大哥之前我也在容似玉手里,那也都是上天注定的,该来的想逃也逃不掉,他疯了,你也没办法,我们又不是女娲娘娘……”
      ——说道“女娲娘娘”如意不禁笑了:她又想起了那个有趣的疯子。可是庞滟却捶着桌子大哭起来,喊着“我讨厌大王”,竟把案上的酒壶生生拍得跳了个高,酒洒了一地。
      店小二闻声赶来,看到哭得神志不清的庞滟,说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姑娘,您这话传出去,可是要杀头的……”
      “你来多管什么闲事,”如意却在一旁淡淡地斜着他,“不用多嘴,去再拿一壶酒来。”
      说着她扬手将几枚“蒲反”打进小二怀里。见了钱,小二也便唯唯诺诺地退下了。庞滟依然在抽搭着,说哥哥现在说不要见到他都不管他了。可是滟滟要哥哥把他接回来,滟滟来照顾他。
      “傻丫头,”如意嫣然一笑,“你照顾他,别也把东西砸得满地。”
      “姐姐讨厌,”庞滟闻之果然不哭了。她坐直了身子,一脸哀怨地看着她:“谁像你那么笨啦……”
      看着庞滟委屈的样子如意忍不住大笑起来,可这一笑却笑得庞滟更加想哭。
      想逗别人却先别把自己逗得前仰后合,也不知这大脑里少根弦的钟离如意会不会觉得有点窘。只是正在这时楼下隐约传来吵闹的声音,伴随着一声熟悉的惨呼——
      “魏王害我……”
      ——是那个疯子哥哥!情急之下如意竟也没来得及把滟滟说的疯子和自己认识的这个疯子哥哥联系在一起:如今这疯子也算是自己的一个朋友了罢。救他的命,被他当作是高高在上的神灵和施予者,这种感觉让如意相当受用。谨遵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她稍微安抚了一下庞滟,就推开窗子飞身直下,三两招内疏散开众人,之后一招挡开店小二的手腕。
      “欺负一个疯子,你很有本事啊——”
      ——他好像认出了她,浑浊的眼里仿佛绽放起了一道异样的光彩。
      “女娲娘娘——女娲娘娘救我了,女娲娘娘又救我了……”他开心地拍起了手,之后不由分说地就朝西边挪去,挥舞着破旧的拐杖,还边挥边喊着什么“女娲娘娘神通大,杀了魏王谢天下”,搞得如意相当不堪。
      “我说疯子哥哥,求你不要喊了呢……”
      楼上的庞滟大概是对这“疯子”二字相当敏感:还没等如意把话喊完,她已经纵身跃下楼来,同样不由分说地冲向前面疯子蹒跚的背影——
      “孙哥哥……”
      如意发现事态不妙的同时孙伯灵也发现了。他开始拼尽全力地迈开两条残腿想要逃跑,可庞滟再不济也是练过武功的。她直接落在他的面前,扯住他的衣服。
      “孙哥哥,还认得滟滟么……我是滟滟啊……”
      “走开,”他却全身都在抽搐,“你这魏王的奸细——女娲娘娘救命啊……”
      如意应声而到,孙伯灵则鸡啄米一样地叩起头来。
      “女娲娘娘救命,她是魏王派来的……”
      如意终于慌了:原来这些天自己结识的这个疯子竟然就是滟滟的“孙哥哥”——这下子夹在中间她反倒不好办了。滟滟哀伤彻骨、孙伯灵胆战心惊——她觉得也许她必须要凭着自己“女娲娘娘”和结拜姐姐的双重身份建立起他们之间的信任。于是她试图将滟滟带到孙伯灵的面前。
      “魏王——不要——”孙伯灵却惨叫一声,扯着如意的长袍就朝她的身后躲去,“女娲娘娘,你可要救弟子我……”
      如意这下子真的变成了馅儿饼——庞滟想要解释,孙伯灵却拿她当了挡箭牌。三个人在大街中间老鹰抓小鸡般的周旋着,也零零落落地撞翻了不少货架。被扰乱了生意的小贩们纷纷举起瓶罐扁担一类的家伙冲上来,还有扔菜叶子和臭鸡蛋的,如意又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对付他们,直闹得大街上一片狼藉,三个人也最终挣扎到了西边的树林里。
      如意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带着孙伯灵一起。
      庞滟则被他们两个绊了一个空翻,三个人都是满身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看上去俨然三个都是疯子。
      可是反倒是最弱的孙伯灵第一个从地上爬起来,拼了老命地抓住如意的衣服,大喊大叫着,并用畏惧的眼神看向庞滟的方向。庞滟哭得几乎抬不起头,如意却只在心里后悔今天干什么带了庞滟出来。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有尽量在中间调和一下。于是她抓住孙伯灵的手,说疯子哥哥,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
      孙伯灵仿佛听懂了,他使劲地点头。
      “她是我的妹妹,”如意见有一点奏效,便又拉起庞滟的手,将两只手都并到胸前,也不顾孙伯灵拼命摇头,就把他俩的手握到一起,说我们都是好朋友……
      庞滟泪流满面,孙伯灵则垂死挣扎。
      “你看,你不理滟滟,滟滟都哭了,”如意说着放开了孙伯灵,“好罢,那女娲娘娘带她走,她不再害你了好吗?”
      孙伯灵就那么看着她,口中喃喃地不知在叨念些什么。她也不管,只是把他脸颊的某个位置使劲地擦了几次,之后在那个地方使劲地亲了一下。
      “你会开心的,”她笑得很甜很美,“每次独孤大哥香香如意的时候,如意都很开心的。”
      于是留下他痴痴地望着,她带着哭泣的庞滟转身离开。
      夕阳西下,浑如谁淋漓的伤心。

      孙伯灵就这样呆坐在林中,用肮脏的袖子抹花了纵横的泪容。他的心,早已经,被践成齑粉。
      于是在钟离竹胤提剑出现的一刻,他甚至来不及去掩饰方才人去楼空的悲凉思绪。冰冷的剑刃指向颈间,他尖叫着“魏王害我”想要逃跑,却看到一对精致的武靴轻盈而不费吹灰之力地落在他的面前。于是他叩起头来,喊着“大侠饶命”,用力地,磕得额角也渗出了淋漓的鲜血。
      “你叫祖宗也没有用,”竹胤的声音冷若严霜。
      未想他竟然真的叫起“祖宗饶命”来。竹胤见他疯成这般,喟然一叹,便闭了眼睛,长剑挽一招苍云玉女剑中的“霞光万丈”直抵他的咽喉。
      “你为什么杀我?”她却听他问出了这么一句。
      竹胤被点到了痛处,竟也忘记了一个疯子是如何会问出这么正常的问题来的。先前经历的与方才看到的一幕幕纷纷涌上心头——“因为我恨你,”她的声音已经听不出究竟是悲怆还是愤怒,“我恨你一个疯子竟然可以让我三个妹妹全都变得魂不守舍——我义妹匡蓉对你一往情深我也认了、钟离如意她自己不要好也倒罢了——你不要害了我们家诚儿,她还是个孩子!”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其实,竹胤根本不曾见过如今的诚儿,她只是听匡蓉说诚儿和她一起照顾孙伯灵,又听如意在叫庞滟妹妹,加之庞滟还哭得那么凶,便想当然地把庞滟当作了诚儿,同时也因之而怒火中烧,想要杀掉孙伯灵而后快。
      伯灵只有仰天长叹,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滚滚流下。他说可怜我孙伯灵空有《孙子兵法》,不仅不能征战沙场,到最后竟然连小命都保不住,实乃是天亡我也……
      竹胤闻言愕然。
      “你只真疯还是在装?”
      “自然是装的,”孙伯灵苦笑着,“全然恢复了正常状态。”
      “可是你为什么要装疯,”竹胤有些迷惑了,“好端端地?”
      “庞涓要害我,我不装疯,连命都保不住,”伯灵满脸悲哀。
      “你又在说疯话,”竹胤不屑地斜他一眼,“庞涓待你像亲兄弟一般,这可是全大梁城都有目共睹的……”
      “可是事实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伯灵的声音透着苦涩,“一切都是由《孙子兵法》引起的。出山的时候,鬼谷先生把这部兵书传给了我——期初庞涓是不晓得的。我来大梁的时候提到了它,庞涓就记住了,他大概是怕我有一天会超过他,”他幽幽一叹,“可恨我一直被蒙在鼓里,我以为他对我的好都是真实的。可是原来,他会安排人伪造家书,说是的到了我远方失散已久的大哥的消息、怂恿我回家探亲,让我跟魏王请假,却把我的回信后面添上了叛国的言语交给魏王。我的叛国罪就是这样来的,可是他为了得到我的兵法又不让为王杀我,从而挖掉我的膝盖,让我永远变作废人……”
      悲从中来,泪水就将是决堤了一样。竹胤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他说是一个朋友说的,本来自己还不肯相信,最后人证物证全部摆在眼前——也委实,这世上,他以为,最熟悉自己的字迹的人,也只有庞涓了。
      “我早就觉得你们之间肯定有一个圈套,”竹胤沉吟着,“原来是这么回事——孙先生,我能帮你做什么?”
      “如果你可以救我出去,”伯灵如今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眼前这个嫉恶如仇的额侠女,她是匡蓉诚儿,还有“女娲娘娘”的大姐姐,她绝对值得信任。于是他对她说必须借助一个国家的力量,最好是齐国。
      钟离竹胤将门之后,又是自幼聪慧,并且侠义心肠嫉恶如仇。她立即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于是她许诺他准备一下就前往齐国。
      “钟离姑娘的大恩大德,孙伯灵没齿难忘……”
      他说着就要跪下。竹胤连忙扶起他,天际,日已西沉。

      孙伯灵作为一个疯子被关进了猪圈,原因是他在街上大骂魏王,有碍于魏罃同志一国之君的清名。对着猪猪发呆,他倒也可怜起魏王来:那人一时糊涂,反而变作了庞涓的替罪羔羊。倚在猪栏旁,伯灵的双眼失神地望向天空。眼前的晴蓝,就变得一片混乱:曾经鬼谷山崖下那个英俊的少年与自己相携着攀上峭壁,曾经烂漫的山花间两人殷红的血在烈酒中缠绵着融为一体;曾经他坚实的手指扣住自己瘦削的指节,曾经他望着一样的天空说他很想念家乡可爱的妹妹。那张俊美的、棱角分明的脸庞,温馨地笑着、笑着,又渐渐扭曲,渐渐狰狞。膝头是钻心的疼痛,而眼前却是他最不愿意再看到的一张脸。那张脸,随即变得模糊,却不知为什么,又变作了钟离如意的模样。
      这时易飞剑无声无息地走来,贴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孙先生,别来无恙啊?
      “魏王害我……”他没调地说。
      “在我面前就不要装了,”易飞剑淡淡一笑,“怎么样,我们的交易,到底还要不要进行下去?”
      “你是指……”孙伯灵压低了声音。
      “匡蓉,”说到这个名字易飞剑的眼睛里总会放出异样的光彩,“你答应放弃她,我就会继续我的计划。”
      “你要发誓你一辈子对她好,”说这些话时孙伯灵的心里还是有些沉重的。易飞剑于是对天起誓,而他的脑海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浮现着一张灿烂的笑脸,妖若姣花、美若春水,有些不符合年龄的妖娆,又带着还不应该被时光磨去的率性与天真——每一次在最绝望的时候她都会像神明一样从天而降,还有每一次在一起单纯而快乐的时光……
      易飞剑似乎察觉到了他异样的眼神,便再一次警告他自己的条件是先娶到匡蓉——伯灵说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那么你要我做什么?”易飞剑问。
      “你的任务,”伯灵四顾无人,便向他耳语道,“你的任务首先是稳住两个人:一个是庞涓,另一个是庞滟身边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也是钟离家的,具体名字没太听清——我希望你可以在这段时间里阻止她来找我——不对,碰面也不可以。”
      “你的意思是,”易飞剑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钟离如意知道?”
      “她不知道,”伯灵摇摇头,“如今知道我们的计划的人只有你我,还有钟离竹胤——她值得信任。”
      “那好,”易飞剑颔首道,“稳住庞涓并不难,只要你少出门、不乱跑就好了;至于那个钟离如意,我也有办法让她离开大梁——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下一步再说下一步,”伯灵沉吟着,“下一步,要等钟离竹胤姑娘搬来救兵以后再说。”
      于是两人击掌为信。之后当天晚上,易飞剑就找到如意说是希望四大门派可以举办一个武林大会,大家共叙友情、切磋武艺,同时也可以增进门派之间的感情。如意不出所料地喜出望外,而易飞剑却说自己不太敢跟师父讲。如意跟当今的商山掌门是平辈,关系又不错,并且此事由商山提出亦是好事一桩。如意是个没心计的丫头,武林大会又是她期待已久的,所以她想都不想地就答应他即日就回商山去说这个问题。
      易飞剑支走了如意,他的下一步便是匡蓉。
      为了解救孙伯灵,竹胤终于决定答应易飞剑的交易。而匡蓉,也点头答应竹胤,做了这个牺牲。
      穿上嫁衣的一刻,她问竹胤如果换成姐姐的亲妹妹,姐姐会不会,就这样牺牲了她。
      竹胤违心地点了头,但在她,却有一种可怕的念头倏然闪过:就是她会牺牲诚儿。原因很简单,因为如果换作了如意,她从来就不懂得如何去考虑计划考虑大局;如果只由她率性胡来,那么整个计划只会变得更糟。
      不过,难道受难的,真的永远只能是弱者么……

      匡蓉正式嫁给易飞剑之后,竹胤就去了齐国。
      如意也去了齐国,还带着想离开伤心地一段时间的庞滟。
      ——庞涓本没想让妹妹离开自己的身边,尤其是去齐国这种敌对的地方。只是看着滟滟心情不好,又省得如意走了她再缠着自己碍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她们去了。
      而此时的易飞剑,已经准备好了孙伯灵出逃的第二期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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