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曲赋之生死冢》浅墨卿城

31、第30章 山河故人归

　　“喂，你这酒不够劲啊！”一个童声在转角酒肆中响起。

　　“娃子，你别瞎说，这酒可是俺们店里最烈的。”酒肆的酒保看那孩子不大，估计5岁左右，哄起来应该没问题。

　　小童道：“那些呢？”他小手指着不起眼的角落，垆上摆了三大坛酒。

　　酒保伙计忙道：“那些比这些还普通。”

　　“瞎说，我这鼻子天生对酒敏感，你莫骗我。”小童道。

　　酒保伙计怒了：“嘿，小娃，你哪来的奶娃，毛都没长齐，跑这来撒野，来，给你个糖，赶紧回家找娘亲去。” 酒保从兜里揣出块糖准备塞给他。

　　“谁要你的破糖。我要酒！”小童一手背撇开酒肆伙计塞糖的手。

　　酒保莫名其妙道：“你这小奶娃，咋个回事，俺给你脸还不要脸了呐。”

　　小童倏地一只脚踩上一坛酒，伸手道：“酒！”语气加重了些。

　　酒保本来想发火，一看那孩子手上沉甸甸的一锭金子，硬是把怒气压了下去，佯装平心静气道：“小娃，你可乖，俺没骗你，俺们挂牌的酒都在这了。”这年头，连娃子都精明了。

　　小童理都没理他的话，将手往酒保面前再推前一点，继续硬声硬气道：“烈酒！”

　　酒保气得撸了撸袖子，道：“嘿，你这小孩子，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信不信，信不信我打你啊。”

　　回应他的还是一字“酒！”酒保这下可七窍生烟了：“你还敢瞪我？我我我。。”

　　他还真一巴掌呼过去。熟知扫了个空，自己差点躘蹱跌下去。

　　等酒保站定身子，那小童已在他的面前，竖起一根手指头，面无表情道：“1。”

　　嘭！一坛酒无端端地从侧面穿了个手指粗的小洞，里面的酒水顺着洞口争相涌出。酒保连忙用手捂住洞口，心中又气又急，道：“你你你干什么？”

　　“给不给？”小童道。

　　“不给。”酒保一边抱着酒坛，一边将头转向一边。大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信念。

　　“2！”小童竖多了一根手指头。另外一坛酒又应声而破，也是洞口如指尖大小。

　　“哎呀，这这。。。” 酒保赶紧用另外一只手堵住那漏酒的坛子。“我的小祖宗诶，你何必苦苦相逼呢？！我这上有二老，下有三小，可全靠我一人养活。你这不逼死我嘛！这老板要是回。。。”

　　酒保还想继续说下去。一个“3”从孩童的口中脱出，第一坛又穿多了一个洞。

　　“给给给给给！！！” 酒保连忙应承。他此刻明白这横竖都是死，不给肯定会死得比现在更惨。

　　小童脸上终于展颜一笑了，而且笑得很天真无邪：“早这样说不就得了。”说罢准备走过去装酒。

　　背后传来酒保急切的声音：“一点，就一点！”酒保两手捂着两酒坛，哀求的眼神看着那小童从胸口掏出一个拳头般大小的小酒瓶，松了一口气：这么小，还好。

　　“喂饱它即可。”小童晃悠着小酒瓶，诡异地笑道。他走到那角落，揭开其中一坛，闻了闻，很满意地道：“真香。”

　　小酒瓶的口子也打开了，那坛中的醇酒似有吸力般自己往小酒瓶中灌去。

　　酒保可是寸目不离地盯着他角落里的那几坛酒，他眼中看得着急，心中沉甸甸地数着，一两，二两，三两。。。。。。直到他看着他第一个酒坛中的酒水源源不断地被小酒瓶吸取而去，他想死的心都有了：那坛酒真的被吸得一滴都不剩。

　　当第二坛被打开的时候，酒保的眼几乎瞪得如铜铃般大小。第二坛还未装完，第三坛也被掀开了封口。这下酒保整个都垮颓了下去，一不小心，手中的两坛酒又开始漏出来了。急忙捂了回去。他哭喊着：“我的小祖宗啊，能不能给我留着点啊！！！”他将半个脸贴在了酒坛上，全身上下都在呐喊。

　　最后一点也被装入小酒瓶中，小童叹了一声：“唉，还差一点。”

　　还差二两就装满，可惜了。他熟练地酌了一口，心满意足封上瓶口，从酒保的面前走过的时候，提起酒瓶子晃了晃，边走边道：“听闻你们城里的糟八公是最好喝的，果然名不虚传，够辣够野。”

　　酒保愣了一下，几乎忘记了要说什么，神情呆滞地任他垮出了门槛。人走风凉，酒保觉得周遭都凉飕飕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惊觉之中，他终于忍不住哀嚎道：“见鬼了啦！抢劫酒啊！”

　　门口飞进来一个东西，左手的酒坛打了个碎，酒保吓得跳了起来，等他定神一看，那坛碎了满地，酒全洒了一地的酒坛子底部，是一锭金灿灿的金子，而他的右手的那坛，还在往外喷着酒。

　　菲雨过后的街道，还有些许湿漉的地方。天已经完全黑透，晚市的小摊子也已经摆上了，灯火阑珊的街市，人来人往，谁也不知道这两天槐河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烟雨过后，生存之计还是得继续。

　　小童手中握着刚装好的美酒，正垂首细细闻着瓶中：“嗯，味道很正。”

　　他从酒肆门口的楼梯口走下。正好撞上从旁边经过的几个人，酒瓶中的酒水洒了些出来。

　　“哪个不长眼睛的！”小童抬首大骂一声。

　　唯见那人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人戴着半边银色的面具，面具底下，面无表情。从他的身后，冒出来两个人，一个穿着花里花俏，一个清风云淡的蓝色。

　　“哟，小毛孩，撞到人了还这么凶。”灵戊躬着身子站在在小孩的面前，笑着道。

　　小童指着地上湿漉漉的一片，理直气壮道：“到底谁撞到谁的？” 他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小拳头揣得很高，很明显，是你们把我刚打好的美酒给洒了！

　　灵戊有些无奈地抬头看了看季魈落，季魈落定睛看着面前的小孩，并没有出声。

　　穆瑾歌打量了一番，想起来下山在驿站是见过这么一个神色与年纪不仿的孩童。

　　灵戊道：“那你想怎么样？赔给你？”小童一双眼眸死盯着季魈落，斩钉截铁道：“不需要。”

　　灵戊心中一亮，脸上挂着微笑道：“哥买串糖葫芦给你，如何？”

　　“没用！”小童还是不领情，眼神就没移开过季魈落。

　　这都不能为之所动？灵戊奇了怪了，孩子不都喜欢糖吗？“那你想如何？”

　　小童看看灵戊，又望望季魈落，最后小手指着季魈落，对灵戊说道：“我要他给我道歉。”

　　灵戊望了季魈落一眼，只见他的眼神稍微有一眼变化，显然是微微皱了眉头。灵戊直起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去，默默与穆瑾歌并排站到了一起。

　　季魈落蹲了下去，将他被酒水洒湿的袖子卷起来，语重心长道：“小家伙，是我撞到了你，把你的酒给洒了，我很对不起，你的酒要收好，拿在手上的东西要保护好，下次走路的时候，勿要低着头，免得再被其他人撞到。”

　　他站了起来，不知是否看着那孩子可爱，顺手想摸了两下他的头顶。

　　小童冷哼一声，却将头躲开，脸上挂着不屑的神情。

　　季魈落无奈地笑了笑。

　　“小弟弟，我在八方驿站见过你。”穆瑾歌出声道。

　　“哦？是吗？可我没见过你。”小童不以为然。

　　穆瑾歌笑道：“那没关系，我见过你就行了，你人小肚量大，别跟大人一般计较，如何？”

　　灵戊一听，笑了：我糖都哄不了，你一句话顶个屁用。

　　谁知，小童犹豫了一下，竟然道：“大哥哥所言极是。”

　　灵戊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与你家人走散了？”穆瑾歌问道，初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还有个大人跟着的，此时不在一起同行，况且天色已入夜，穆瑾歌不免有些好奇。

　　“没有，我不过出来打点酒。”小童道，他看着穆瑾歌，说话的语气都带着萌萌的童音：“大哥哥，你长得可真好看”。

　　季魈落与灵戊不约而同望向那张带着酒窝的脸。

　　穆瑾歌竟然被一个孩子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多谢了，你也很可爱！”。

　　灵戊很困惑，他望向季魈落，却只看到了季魈落冷峻的侧脸，还有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早点回去找你家人吧。”穆瑾歌道。

　　小童头也不回消失在街道上。此时酒肆传来一阵一阵的哀嚎声，嗷得跟死了爹娘似的：“啊！完了完了，这下老板回来怎么交代。三坛子糟八公可是老板后天给他岳父祝寿用的，这可怎么办好啊！哎哟，我滴个娘啊，啊哇哇。。。。”

　　穆瑾歌三人在一间客栈里饭饱喝足，跟掌柜要了三间客房。

　　穆瑾歌出乎意料地伶仃大醉，灵戊连拖带抬地将他抬进了房间。帮他解了外袍，也脱了鞋子，帮他盖好被子，灵戊眯着眼睛看着床上那张白里透红的脸，嘴里嘟喃道：“想不到，你酒量比我还差 。。。”淡然一笑，退去隔壁房间了。

　　桌面上的油灯一点一点地燃尽，直至全部熄灭。

　　站在走廊上的季魈落，望着屋里从跳跃的火光中渐渐暗了下去，他背着手，踏着轻而稳的脚步走到穆瑾歌的房门口，甚至连手都没动过，一下子消失在门前。

　　寂静中，穆瑾歌的床沿突然闪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灰白的夜色从敞开的窗户挤了进来。微弱的光线折射在银色的面具上，闪着柔光。

　　季魈落看着榻上的人，轻声道：“你果然还是回来了。”

　　他的手从穆瑾歌的脸颊一度滑到胸口处，顿在了胸前，在距离心脏处最近的地方摩挲了几下，眼睛探视着那颗跳动的心：“老朋友，你可还好？”

　　本来有节律跳动的心似乎一下子蹿快了几下，季魈落脸上挂起了笑意。

　　“走开！”穆瑾歌用手胡乱拍了一通，又翻了个身，直接把手搭在了季魈落的大腿根上。

　　“我要回家。。。”穆瑾歌声如蚊呐，干脆抱着他的腿，把脸都贴了上去，呢喃的嘴里还蔓延着酒气。

　　季魈落目光低垂，缓慢而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和头重新安置好，又帮他把弄乱的被子重新拉好，一口气还没叹到底。

　　他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一晃便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夜阑清寒，薄墨剪影。

　　屋檐上，几条剪影正厮杀成一片。赫连兮穿梭飞舞在五个深色的衣服当中，寒光乍现，剑气袭空，洁白的身迹带着几丝优雅，但出手之处，却没有丝毫手下留情之意。

　　噗噗几声轻微的闷响，空气之中，缱绻着浓浓的血腥味。那五条和夜色相近的身影到倒地，至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响。

　　酒肆斜对面的一株楝花，似乎招架不住，被漫空的杀气切下大片花瓣，沿着高空纷纷扬扬洒落。楝树背端的阴暗处，有一道隐约可见的黑影，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