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芝》归山玉

1、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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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乾国有一位玉公主，生来目盲，皇室为其广招天下医修救治，无数医者入宫看后都难有良策。

　　数年后贵妃谋害子嗣被罚冷宫终身禁闭，独女玉公主被流放出宫，困于公主府。

　　从前盛宠尽失，还多了不少落井下石之人，踩不着关在宫里的贵妃就来踩一踩关在宫外的残疾公主。

　　母亲的家族怕遭连累已早早的与贵妃划清界限。
　　吃穿用度被克扣不说，连带下人也都走的走逃的逃，这座华丽的公主府曾是盛宠时陛下赐予她的礼物，尊贵又独一无二，如今却成了一座牢笼。

　　这年的冬天对小公主来说很难过。

　　玉芝身边就只剩下一个宋嬷嬷。她年纪大了，又有腿伤，走不快，常拉着才六岁的玉公主唉声叹气：“都怪老奴这腿碍事，不然也能出去赚点银两回来给殿下烧些炭火取暖。您这手可太凉了，快些进屋，老奴再给您暖一暖。”

　　玉公主虽生来看不见，却是个乖巧懂事的主，从不任性哭闹，没事的时候一个人也能安安静静地待上许久。

　　此刻她随着宋嬷嬷的引导慢吞吞往屋里走去时还暖心地笑着安慰对方：“嬷嬷别着急，我不怕冷的。”

　　宋嬷嬷听得心中酸楚，别过头去悄悄抹泪。

　　曾经公主府里有许多贵重之物，都是陛下的赏赐，金银玉石更是不缺，后来都被人搬走，就连庭院里的假山石像和花树都没了。

　　夜里风雪渐大，屋外已是一片银白，没了挡风雪的树木与纱幔，也没有加温的炭火，窗上都覆了冰霜。

　　在这样的极寒夜里玉芝被冻得瑟瑟发抖，宋嬷嬷就跪趴在她床边紧握着她的手，本是想为她取暖，却没有半点用处。

　　她年纪大了，又有旧伤，没能挨过这样的寒夜。

　　玉芝小小声地叫着嬷嬷，没能得到回应，她意识不清，觉得自己大概是要被冻死了，耳里都是寒风的呼啸，在她听来这风声凶巴巴的就像是母妃发怒时对她的谩骂高吼。

　　不知何时耳边的风声停了，玉芝迷迷糊糊地感觉身体落入某个燃烧着大火的洞里，风声变成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她睁不开眼，却觉得周遭应该是明亮的。

　　玉芝冰冷的身体正快速恢复温度，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上跳来跳去，不同于人类的触碰，像是某种动物，还有尾巴，正拉着加厚柔软的被子一点一点往上给她盖好。

　　毛茸茸的尾巴轻扫她的面容将冰冷拂去。

　　这日寒夜，玉芝看不见天地，看不见风雪，看不见父母亲朋，却看见了一只白狐狸。

　　一只身后燃烧着漫天烈火的白狐。

　　小白狐姿态优雅端坐在她床边，不时伸爪替她拉一拉被子。玉芝试图伸手去抓它，又被白狐一爪按住被子：“手别拿出来，再捂一会。”

　　玉芝：“……”

　　她小小声道：“妖、妖怪？”

　　铃萝：“……”

　　“不是妖怪。”她不满地伸爪按了下小女孩的额头，“是二十六魔。”

　　玉芝：“那是什么？”

　　铃萝：“是很厉害的妖魔。”

　　“妖魔是长这样的吗？”玉芝夸道，“好可爱呀。”

　　铃萝耐心道：“这是狐狸。”

　　玉芝：“不是妖魔吗？”

　　铃萝：“是画皮灵。”

　　年仅六岁的玉芝陷入迷茫：“那到底是什么呀？”

　　铃萝直接换了个话题，尾巴一扫面庞：“你该睡了，天亮后我再来。”

　　玉芝在温暖的寝屋睡了一夜，门窗都开着，外边全是厚厚的雪，本该是看着都冷的天，屋里却暖洋洋的，半点凉意都感觉不到。

　　不仅寝屋，整个公主府虽已被寒雪覆盖，却走哪都是暖和的。玉公主本就没多少衣服首饰，鞋子还破了，如今她赤脚走在地上也感觉不到冷。

　　这般新奇的体验让她很快忘记烦恼，好奇又兴奋，摸着门边喊宋嬷嬷，想再去别的地方试试。

　　可她喊了好久都没得到回应。

　　“嬷嬷？”玉芝有些疑惑，犹豫着大胆往前走出一步时听见昨晚熟悉的声音说，“她死了。”

　　小白狐就坐在她肩上，毛茸茸地尾巴扫来扫去，又似亲昵安抚地拂过她脸颊。

　　玉芝愣了好一会，有些失落：“嬷嬷不在……以后就我一个人了。”

　　铃萝不满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我还在呢！”

　　玉芝：“可你是妖魔，不是人呀。”

　　铃萝：“……”

　　小白狐又气呼呼地给了她额头一爪子。
　　玉芝跟它闹了会，忧郁的心情散了不少，在小白狐的带领下逛着公主府。

　　“府里好暖和呀。”玉芝感叹，“昨天还不是这样的，是你施了什么法术吗？”

　　肩上的小白狐傲娇地抬首道：“区区火咒而已，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玉芝拍拍手：“好厉害呀！”

　　小女孩稚嫩的夸赞却听得白狐心情甚好，它看向走廊外空旷的水池和地面问：“你想种些什么花树？明日我给你带来。”

　　“想吃什么？”

　　“想穿什么衣服鞋子？要什么首饰？”

　　“想要什么就说。”

　　玉芝呆了呆，就连陛下和母妃都没能给她这种权利。
　　公主虽然早慧，到底只有六岁，爱玩的天性使然，让她坐在院里抱着小白狐高兴地讨论着要什么。

　　玉芝苦恼道：“我看不见的，不知道选什么才好。”

　　铃萝：“那就抓阄，或者我说给你听，听完再选什么感兴趣。”

　　玉芝对这只口吐人言、会术法的小白狐异常亲近信任，它说什么都嗯嗯点头。

　　“东岛天极的棠花留香久，粉白的颜色也漂亮，还能酿酒。西海太初的樱花也是一绝，常开不败，上千年的珍稀品种，棠花只是春季开，要是种太初的樱花一年四季随时都能看见。”

　　“好难选呀，我可以都要吗？”玉芝小心翼翼问道。

　　小白狐眨眨眼，骄傲道：“当然可以。那就不选了，全都要。”

　　陛下对贵妃余怒未消之下无人敢来公主府救济，生怕触了霉头被殃及，谁知没几日，皇城内有名的酒楼商铺都争先抢后的将贵重物品不要钱的往公主府送。

　　大到山珍海味、华裳金饰，小到膳食玉碟、香炉花瓶。
　　冷清的公主府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倒是在这寒冬日子里热闹了一番。

　　幕后掌柜大狸猫抱着算盘清算着，爪子上下撩动拨的算盘噼里啪啦响，算出一个满意的数后抬头去看小公主肩上的白狐：“小师嫂，一家人也得明算账，把这么大的公主府填满可不容易。”

　　白狐居高临下地看着它：“你小师叔这些年替你镇场子收拾来找麻烦的妖魔们也不容易。”

　　大狸猫瞪大了眼，抱紧自己的小算盘：“那、那我也付了小师叔工钱的啊！”

　　铃萝：“那可是圣剑宗弟子，剑道第一的丹水真君，我的人，雇他当打手的价钱是多少你心里没个数？你算算你这些年开给他的价合理吗？”

　　大狸猫：“……”
　　它可怜巴巴地拨了拨算盘，重新给铃萝看价钱。

　　铃萝瞥了眼：“合理吗？”

　　大狸猫颤抖着爪子在算盘上打出了最低价，这次白狐终于满意，挥挥爪子：“去找你小师叔拿钱。”

　　这一趟只赔不赚的大狸猫哭着跑出了公主府。

　　公主府里里外外都焕然一新，又恢复了当初贵妃盛宠时的模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各个庭院里就差些花树装扮。

　　玉芝总是抱着小白狐不松手，高兴时还喜欢抱着它在脸上蹭来蹭去，白狐在身边时她永远不用担心看不见而摔着磕着。

　　冬季还未过去，夜里总是寒风呼啸，就算偌大的公主府里只有她一个人玉芝也不怕，每晚听着白狐跟她讲妖魔故事入睡。

　　床边的白狐伸出爪子翻着画本书页，不时看看被窝里的小女孩后又看回画本想着自己讲到了哪里。

　　“……赵郎这才发现自己的妻子竟是一只长着九条尾巴的狐妖，他又惊又俱，一时难以忍受，头也不回地跑走，三天三夜没有回家。”

　　原本平躺着的玉芝听后侧过身来，脸上写满好奇二字：“九条尾巴的狐妖是什么样的？”

　　铃萝：“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比我多了八条尾巴。”

　　玉芝想了想，说：“那还是很可爱呀，为什么他要害怕？还三天三夜不回家，狐妖多伤心呀。”

　　小白狐肉乎乎毛茸茸的爪子按住她的头：“这狐妖吃人。”

　　玉芝：“啊，你也吃人吗？”

　　铃萝：“我这是画皮灵。”

　　玉芝：“不是狐妖吗？”

　　铃萝叹气：“你该睡了。”

　　“好吧。”玉芝乖乖转回身去，安静片刻后又小声道，“你要是饿了想吃人的话，就吃我吧，你对我这么好，又这么可爱，我愿意给你吃。”

　　铃萝：“……”
　　小白狐气得一尾巴扫过她的脸，玉芝揉了揉鼻子，听见一声低笑，又好奇地转过身去。

　　“睡觉。”白狐爪子推她额头。

　　玉芝：“有人来啦。”

　　因这府里的火咒暖和着，所以门窗都未关上，越良泽提着食盒进屋来，顺手先摸了把白狐毛茸茸的脑袋。

　　铃萝轻哼道：“有人要来把狐妖抓走了。”

　　玉芝顿时紧张起来，“是坏人吗？”她翻身抱住小白狐缩回被子里。

　　越良泽：“……”

　　他面不改色地将食盒放在旁边，听着被子里传来白狐的笑声有些无奈：“铃萝。”

　　白狐让玉芝睡过去后才从被子里钻出来，轻盈地越上他肩膀，探头在他脸上蹭了蹭以示安抚。

　　“这些天你耗了太多灵力，该休息会了。”越良泽说。

　　铃萝因为入魔，再加玉芝还小，太过亲近会让她多少也沾上些微魔气，就算让玉芝沾上一点魔气铃萝都不太愿意，这才用了画皮灵。

　　此时听了越良泽的话，小白狐又露出娇傲姿态：“你小瞧我。”

　　越良泽知道她不服输的脾气，就算真的耗了太多灵力也不会主动停下，便摸着狐狸耳朵说：“你已经很久没陪我了，玉芝很重要，但我也很想你。”

　　白狐装模作样地叹息着：“哎，你这么粘我，真拿你没办法。”

　　越良泽轻挑下眉，往外走着：“你陪玉芝的时候就没想过我？”

　　白狐摇着尾巴没说话。

　　越良泽：“一次也没有？”

　　待他走出公主府来到依旧热闹的街道，肩上的小白狐化作流萤散去，越良泽伸手稳稳地接住撞入自己怀里的人。

　　铃萝被他抱起，搂着脖子垂首与之额头相贴，笑盈盈道：“我才不会不想你，我这么喜欢你，当然会忍不住想你。”

　　越良泽眉眼间都是笑意，无视人间万物，情不自禁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铃萝好不容易找到玉芝的转世，自然十分在意，确是冷落了他几日，但铃萝敢保证，也就两三天没见而已，但她都有回玉听传信，更别说越良泽一天能给她发几十条。

　　又或许是上一世被她不在乎的丢弃而心生阴影，越良泽实在是难离开铃萝太久，在身边时目光就不自觉地去追随她，铃萝不在时也会追随去她在的方向。

　　但是没关系。

　　他可以去找铃萝。
　　这辈子越良泽能肯定，他们不在一起的时候铃萝也在等着他。

　　“你去狸猫那付钱了么？”铃萝问。

　　越良泽嗯声，“还差些什么？”

　　铃萝想了想：“就差天极的棠花跟太初的樱花树了。”

　　这倒是不难。
　　越良泽说：“我去天极。”
　　铃萝看他一眼，有点犹豫，她不太想越良泽去天极，因为他年少在天极的经历太过黑暗，是伴随两世的伤。

　　越良泽看穿她的想法，抿唇笑了下：“别担心，在天极的时候也并不全都是不好的回忆。”

　　坏的好的都是那么深刻，不可磨灭，无法遗忘。

　　于是铃萝去西海太初，越良泽去东岛天极。

　　东岛天极的棠花很多，但恰逢冬季，都没怎么开，越良泽过了定山河入内门，目标明确地去了青石坊。

　　要说棠花，肯定是青石坊蜃楼周围的最好，但他来天极也不全是为了取棠花。

　　越良泽刚入青石坊，如今的东岛天极掌门楚异就感知到了，丢下一众新入门的弟子御剑而来，就见堂堂丹水真君正拔剑挖了他家的棠花树。

　　楚异：“……”

　　他面无表情道：“你干嘛？”

　　“拿几棵棠花树回去。”越良泽答得也面不改色，“天极的棠花很好。”

　　楚异狐疑道：“说得你天照山没有棠花似的，难不成你是要带回圣剑宗？”

　　越良泽说，“是给大乾国的公主玉芝。”

　　楚异听到这名字神色微顿，铃萝找妹妹玉芝的事他也知道，刚想问他什么时候找到玉芝的，却见一抹白衣抱着画卷从长廊转角走出：“小异，铃萝何时回来？”

　　楚异：“……”

　　完了。

　　他看向慢条斯理地解开两卷断意的越良泽眼角轻抽，取棠花只是借口吧！这家伙真正的目的还是在那人身上！

　　可楚异也无法阻止。

　　他深吸一口气，揉着额角御剑离去，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本来被长老们推着当上掌门整日处理天极的烂摊子就头疼的要命，天天都在掉头发，最近终于安稳些，楚异决定接下来的日子都要对自己好一点。

　　越良泽离开青石坊时正巧碰上要回去拿东西的于休。

　　于休如今不过十岁的孩童模样，比起几年前的怯弱胆小，如今倒是端庄雅正不少，见了越良泽微一垂首道：“丹水真君——”

　　越良泽看他片刻，伸手道：“正巧，于师兄不如跟我一起去。”

　　于休微怔：“去哪？”

　　越良泽带着他离开了天极。

　　两人走后没多久，楚异就对外宣布三掌门病逝的消息。

　　铃萝没想到越良泽不仅给她带回了东岛天极的棠花树，还带回了她的二师兄于休。

　　越良泽说：“玉芝如今缺的是同龄的伙伴，你总不能让她跟画皮灵过日子，就让于师兄陪她几日。”

　　铃萝被说服了。

　　于休天赋慧根极佳，虽才十岁年纪，但懂得和见识的却比玉芝多太多。玉芝很快就被他的渊博知识折服，成了于休的小跟班，一开始还想着要小白狐，没多久就被这温润如玉的小哥哥吸引注意力。

　　玉芝的每一天都过得快活又充实。

　　于休会教她很多东西，玉芝学得也很努力，很快冬季过去，天气逐渐暖和起来，院里栽种的棠花树发芽抽枝，一夜之后粉白的花朵密密麻麻缀满枝头。

　　玉芝能明显感觉到夜里拂过面颊的风不再那么刺骨寒冷，她抱着小白狐坐在长廊边，能闻到空气里的花香味，轻声道：“花开了吗？”

　　铃萝：“开了。”

　　“真好呀。”玉芝温柔又贪恋地摸着白狐的头，“我要是能看得见就好了，这样母妃也不会不喜欢我，我知道我的出生对她来说没有半分欢喜，大家都说要是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小白狐语气森然道：“谁说的？我去把这些人的舌头全都拔了，再把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挑了手筋打断腿再剔骨剥皮吊死在宫门口！”

　　玉芝：“……”

　　站在石桌旁摆弄碗筷的越良泽头也不回道：“你吓倒她了。”

　　小白狐仰首去看抱着自己的姑娘，玉芝连连摇头，“没、没有吓倒！我我我才不会害怕小狐狸！”

　　方才那点点感伤都灰飞烟灭了。

　　“我说的是那些乱嚼舌根的人。”铃萝哼道，“若是再有人这么说你，你必须要告诉我。”

　　小白狐散形，一抹纤细人影立在小公主身前，温热的手掌轻捧着她半边脸，女人的声音第一次那么的近：“你的出生是幸运的，也是令人欢喜的。”

　　“玉芝，不要害怕，也不用再怕，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它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模样，那些伤害你的、令你畏惧的已经逝去。”

　　玉芝懵懵懂懂，却又心中酸楚，自出生以来就像是有一双手蒙着她的眼睛，又在心里悄声告诉她，说蒙上眼是为了保护她，睁开眼后的世界又脏又可怕，她会受伤的。

　　如今她听着小白狐温柔又坚定的声音，蒙着眼睛的那双手颤抖起来，在鼻子越来越酸的时候，蒙着眼睛的手缓缓放下——玉芝眼皮颤抖着，缓慢地睁开眼。

　　月色与庭院石灯相映，庭院里高大的棠花与樱花互相交错，却都不及身前的女人漂亮。

　　眼前的女人明媚娇艳，注视她的目光却是温柔的，她说：“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我已经能保护你了。”

　　玉芝眼中泪花闪烁，女人为她擦泪的时候却抓着她的衣袖嚎啕大哭起来。

　　花真漂亮呀。
　　原来睁开眼后的世界如此美丽，又温柔，让人忍不住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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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正文里没写出来的小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