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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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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诺盯着掌纹里消融的雪水出神。
忽然,她敏锐地察觉到,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更加晦暗了几分。
下意识地抬眸,夏诺看到一抹黑色横在自己头顶上方。
余光里,有一行泛着淡淡金色光芒的英文在这抹黑色中熠熠生辉:
Summer,Noah。
连起来就是夏诺。
这抹黑色是登势婆婆定制的那把长柄伞,伞面撑开来,里面有用金丝线绣出的夏诺的名字。
她转过身去,看到了熟悉的雪松木伞柄,和陌生的,撑伞的人。
一个男人。
一个衣衫褴褛、银色头发的高大男人。
男人没说话,他动了手臂,把手掌和伞柄往夏诺面前送了送。
它们离夏诺很近,自然就占据了她的视线。
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握住伞柄的时候绷出了明显的骨线。
他有一双好看的手。
——这是夏诺对眼前男人的初印象。
看完了一只手,夏诺顺着男人的手臂找到了他的另一只手。
它垂在身侧,正握住一个白色的圆形状物体。
夏诺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圆状物是什么。
那是七迁屋的白玉馒头。
她给父亲的祭品。
很显然,七迁屋的纸袋破了,那是男人干的,他偷了里面的白玉馒头。
夏诺有些愠怒,她刚要说什么,就听见男人抢先一步开了口:“下雪了。”
嗓音低沉,带着久睡才醒的微哑和懒意。
忽地,一阵狂风刮过,伞面被吹得好几个角都往上翻翘,夏诺甚至听到了伞骨在嘎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在这强有力的风里,伞柄在男人的掌心里纹丝不动。
这个男人的手很有力气。
——这是夏诺对他的第二印象。
第二阵风紧随其后。
伞面倾斜了些许,绣着夏诺名字的那一面向她眼前压了过来。
Noah。
它在夏诺清透好看的瞳孔里放大了几寸。
诺亚,诺亚之舟,人类最后的希望,救赎,和生机。
身后的雪松在风里发出簌簌的声响,传进了夏诺的耳里。
耳蜗深处,一同发出响动的,还有脑海中,四枫院夜一的那个预言:
【你的生机,是在大雪之日为你撑伞的男人。】
突如其来的雪,不甚遗失又失而复得的伞,还有,在机缘之外的男人。
是他吗?
夏诺薄薄的嘴唇翕合了一下:“你......”
你为什么要给我撑伞?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父母的墓前?
以及,你是谁?
后面的问话消失在夏诺的唇齿间。
她沉默了,含着希冀和茫然的目光穿过伞下的晦暗看过去。
男人生了一张能配得上他手指的脸。
他和金丝线绣成的那两个单词一样,在伞下熠熠生辉。
照亮了夏诺的眼。
那天晚上,在四枫院家的神社外面,浦原喜助问夏诺:“告诉舅舅,你是想要活下去,还是要去和你父母团聚?”
夏诺失笑:“您讲得好像我有的选一样。”
“如果有的选呢?”
夏诺看着不远处,古老的神社屹立在月光下,高大又孤独。
她收回视线:“我也不是想死,我只是......没有任何活下去的欲望......我也想好好活着。”
浦原喜助站起身来,他脚上的木屐在石板路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欲望是很微妙的,它可能藏在你心里,也可能藏在别人身上。”
“舅舅,”夏诺没听懂这句话,它太晦涩了,“我该怎么找到欲望?”
“孩子,它会主动来找你的。”
夏诺盯着男人的眼睛看。
死鱼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和大多时刻中镜子里的自己一样,无悲无喜。
她垂下眼。
片刻后,等撩起眼皮再看人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她朝伞柄伸手,覆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对方怔了一下,想把手掌抽出来,但夏诺落了力道在上面,贴得很紧。
男人虽然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浴衣,但皮肤温热,尤其在夏诺冰凉的掌心的反衬下,像是一团灼热的火焰,没有丝毫会熄灭和冷却的迹象。
夏诺深吸一口气,单刀直入:“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眯缝了一下眼睛,没说话。
夏诺没怵。
小时候,登势婆婆念叨着她是朽木家宗家的唯一继承人,分家一直虎视眈眈想伺机夺权,因而请了好多老师来家里给她上课,教她如何成为一位合格且成功的家主。其中就有一位精于谈判话术的业界大拿。
老师说:“乘胜追击,这四个字不管放在什么样的谈判情境下都是不会出错的。”
夏诺指着男人手里的白玉馒头,佯装生气:“你偷吃我父亲的祭品!”
男人的头低垂下来,他抓白玉馒头的手蜷缩了好几下,嗫嚅道:“我......”
夏诺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和时间:“这馒头是七迁屋的限定版,只有冬天才卖,而且一天只卖一袋,你知道这一袋买得有多不容易吗?”
......其实,买得挺容易的。
登势婆婆甩了一百倍的价钱,轻轻松松就拿下了。
男人明显有些手足无措。
他一只手手里有馒头,另一只手被夏诺紧紧压在伞柄上动弹不得。
像一株被钉在狂风暴雨里小树苗。
夏诺把他的窘迫全收在眼里。
她卯足了气势:“你叫什么名字。”
这次,理亏的男人乖乖回答了:“坂田银时。”
坂田银时。
银时。
夏诺想,倒也配他的发色。
“等下,”夏诺松开他的手,转身弯下腰把鹿角海棠拢了拢,然后抱起七迁屋的纸袋塞到坂田银时怀里,再从他手里拿过黑伞,“走吧。”
“走?”坂田银时慢了半拍,硬生生被夏诺拽住浴衣往前拉了一步,踉踉跄跄差点摔到,“走哪里去?”
夏诺学着记忆里谈判课老师冷淡漠然的模样,斜眼看他:“你有意见?”
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男人似乎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了:“......没有。”
“没有就好。”夏诺硬邦邦地扔下三个字,继续拽着他走。
坂田银时刚想甩开夏诺的手,但七迁屋纸袋的缺口越来越大,眼看里面的馒头都要滚落下来,他只能先护着怀里的馒头,一分心,就被夏诺拽走了好远。
夏诺像一台气势汹汹的虎式坦克,把闻讯赶来想要和她打招呼的墓园管理人吓得退避三舍,只敢躲一边遥遥朝她鞠躬送行。
出租出司机隔着好远就看见夏诺了。
他早早拉开车后座的门,等夏诺走近了,才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
“这位......”
夏诺不由分说地把坂田银时塞进去,才说:“我捡来的。”
“哎?”司机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夏诺摆摆手,“咱们走。”
车刚发动,夏诺又说道:“先不回家,麻烦送我到另一个地方。”
司机:“好的。”
夏诺拿出钱包,掏出了厚厚一沓大面额的钞票放到副驾驶上:“辛苦费。”
司机看了一眼:“这也太多了......”
“不多,”夏诺笑了笑,“收下这些,请不要告诉登势女士我带人回万事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