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001 ...
-
“外面天不好,你非要挑今天去吗?”登势婆婆皱眉听着屋外狂风肆虐的声音,不放心地劝道。
夏诺穿上厚实的毛绒外套,把方才从花圃里采摘的鲜花抱在怀里:“昨晚上梦到父亲和母亲了,醒来后就想去墓园看看,再和他们说说话。我很快就回来。”
“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晚些时候要下雨,带上。”登势婆婆往夏诺胳膊上挂了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出租车叫好了,就在院门外等你。”
她又拿出一个纸袋,“七迁屋的白玉馒头,你父亲以前喜欢吃的,才买回来,还热乎着呢。”
夏诺接过来:“谢谢婆婆。”
“谢什么,小丫头。”登势婆婆年逾六十,再精致的妆容都掩不住脸上的沧桑和老态,尤其是站在花一样娇艳欲滴的夏诺旁边。
她日渐佝偻,要抬手才能帮忙理好夏诺脖子上的围巾:“都是大姑娘了。”话锋一转,“话说,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娶了你母亲,再看看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哎呀,婆婆——”夏诺拖着长长的尾调撒娇,“我不是有你嘛!”
“你要跟我这个老婆子过一辈子吗?”登势板着一张脸,摆出长辈的架子,“那个劳什子的预言不可信,你听我的,乖乖嫁给......”
“不听不听婆婆念经!”夏诺再次打断登势婆婆的话,抱着鲜花和馒头扭头就走,“我出门啦!”
身后传来登势婆婆的叮嘱:“下车别忘了拿伞,你忘性大!”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夏诺和早早等候她的出租车司机致歉。
“不不不,应该的。”司机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他小跑过来给夏诺开车门,“可以出发了吗?”
“嗯。”夏诺在后座系上安全带,捧着花,装馒头的纸袋搁在膝上,雨伞靠在前排的椅背上。
墓园在东京城的另一个区,离夏诺她们家有一段距离,好在这个点路上车流量不算大,加上司机车技娴熟,一晃眼路程已过一半。
“师傅,”夏诺说,“登势女士和您说过了吧,一会还要麻烦再送我回家。”
司机连连点头:“都说过了。”
他顺口一问,“那位女士是您的奶奶?”
“不是,”夏诺答道,“她是我的管家。”
顿了顿,又补充道,“说是奶奶也没错,是她一直在照顾我。”
司机点点头:“登势女士很漂亮,也很温柔。”
夏诺就笑:“您的夸赞我会转告她的,她听完一定会很开心。”
墓园在他们的谈笑里很快就到了。
夏诺带着东西下了车,慢慢往墓园深处走去。
南汀墓园是不对平民阶层开放的,能葬在这儿的人,非富即贵。
夏诺家,两个字都占了。
僻静的一处,一排高大茂密的雪松下,有一方质朴的墓碑。
“父亲母亲,我来了。”夏诺把手里的鲜花放在墓碑前,软了声音,“这是鹿角海棠,是我自己栽种培育和修剪的,舅舅说,母亲您生前也喜欢研究园艺呢。”
她拿出一张素白的帕子,小心翼翼又仔仔细细地擦拭墓碑:“浦原舅舅和四枫院舅妈去环游世界了,走之前托我问你们好。”
出租车一路开暖气,纸袋里的馒头还冒着几缕热气,夏诺嗅了一口,把它们放在海棠花边上:“登势婆婆买给父亲您的。”
“轰隆隆——”
天空中乍然响起几道雷声。
“真要下雨了,”夏诺抚着胸口,“雷声好大。”
她弯下腰鞠了一躬:“父亲,母亲,我想在这里好好陪着你们一会,可是舅舅说,我要懂事和识趣,不能每次来墓园都久久赖着不走,这会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
“今天和登势婆婆面对面站在一起说话,才发现她真的已经上了年纪......她每天,要打理家族的财产,要照顾我的起居,还要操心我的终身大事......”
“父亲,母亲,”夏诺拿指腹轻轻拂过墓碑上的照片,上面的两个人都很年轻,“舅妈走之前又为我进行了一次占卜,预言还是那个预言......”
三天前。
“喜助,夏诺,”四枫院夜一穿着花纹繁复的十二单,从他们家族代代传承和侍奉的神社里走出来,平日里飒爽英气的眉眼里满是哀伤和无奈,“占卜结果出来了。”
浦原喜助从妻子的神态里已经大致猜出了结果,他握住夏诺的手掌,温和地安慰她:“不管如何,你还有舅舅,不要怕,我们一起面对。”
“嗯。”夏诺应了一声,点点头。
四枫院夜一脱掉身上冗重的十二单,看着夏诺,一字一顿:“如、出、一、辙。”
和十九年前的如出一辙。
十九年前,朽木家族的家主朽木白哉遇刺身亡,其妻浦原绯真怀有身孕八月,听闻噩耗悲痛不已,于当晚早产生下一名女婴,自己也难产去世。
翌日清晨,巫女世家四枫院一族为女婴卜了一卦:二十命陨。
“我有心理准备的,你们不要担心我,”夏诺看得开,丝毫不纠结,反过来安慰他们,“能活到二十也足够啦,再说,这样就能去见父亲母亲了,我们一家三口也能早日团聚。”
“倒也不是必死之局,”四枫院夜一揉了揉夏诺的脑袋,“神明庇佑,被我窥探到了一线生机。”
“什么生机?”一向冷静自持、沉着稳重的浦原喜助稳不住了,急忙问道,“生机在哪里?”
“预言里说,夏诺的生机是一个男人。”
“男人?”浦原喜助又问,“什么男人?”
四枫院夜一:“在大雪之日为夏诺撑伞的男人。”
浦原喜助摸着自己的下巴:“现下已经入冬,等下雪时我为夏诺撑伞,行吗?”
“不行,”四枫院夜一,“要在机缘之外的男人。”
浦原喜助:“?”
夏诺:“?”
舅甥二人面面相觑。
四枫院夜一叹了口气:“预言里就是这么说的,这是窥探到的天机,自然不可言传。”
“这话我跟登势婆婆说了,她不信......她向来不信这些,包括那个说我活不过二十的预言,”夏诺开始和父母诉苦,“她老人家天天就想着让我赶紧嫁入御三家,巴不得明天就能举办婚礼。”
“轰隆隆——”
又是一阵震耳的雷鸣。
她蹙起眉:“看来暴雨将至,父亲、母亲,我先回去了。”
夏诺起身往回走,雷声尾随着她。
她很怕打雷。
在一片灰色的墓碑中穿梭,她黑发黑衣,像一滴快速移动的墨汁。
眼看就要到墓园门口了,夏诺却倏地定住了脚步。
她垂眸看向空空的两只手,总感觉好像少了什么、遗忘了什么。
是什么呢。
夏诺努力回忆并且扒拉着:下车时手上拿了三样东西,鲜花、馒头和雨伞,前两样分别给了母亲和父亲,剩下的......
雨伞!
她一拍脑门,把雨伞忘在那儿了。
转身就往回走。
那把长柄雨伞是全球限量版,来自伦敦百年制伞世家,千金难求,登势婆婆托了好些关系才买到手的。
夏诺虽出生贵族家产无数,却不喜奢华昂贵的物件,几番推脱不肯用这把伞:“这哪里是雨伞,明明就是一大块金子。”
登势婆婆硬把伞往她手里塞:“你父亲当年吃穿用度样样都要顶尖的,怎么你半点不像他?拿着,这把伞才配得上你朽木家继承人的身份!”
“这伞要丢了,回去就得听婆婆的碎碎念。”夏诺越走越急,也顾不上平日的仪态了,几乎一路小跑。
终于,回到了父母亲的墓前。
还没来得及把气喘匀,夏诺就发现了不对劲——
七迁屋的纸袋破了一个大口子,白玉馒头滚落在鹿角海棠的花叶上。
她左右看了看,没有瞧见人影。
也对,今日她要来扫墓,登势婆婆一早就电联墓园,要求他们不可接待他人,所以门卫绝不会放除朽木家族以外的人进来。
“是大风刮的吗?”夏诺喃喃自语道。
她刚要歪腰捡起纸袋收拾一番,就看到什么飘到眼前,继而落在衣袖上。
是一颗很小很小的白色粒子。
夏诺拿指尖戳了戳白粒子,微微一用力,就把它捻进了外套的绒毛里。
没等她琢磨出这是什么,就看见有第二颗白色粒子落下来。
紧接着是第三颗、第四颗......
成群结队蜂拥而至......
夏诺抬头。
是雪。
下雪了。
她张开手,一片大些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掌心上,片刻之后就被她的体温融化,消失在掌纹里。
眨眼的工夫,漫天小小的雪粒子就变成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落满夏诺全身。
她今天来这儿穿了件黑色外套,此刻黑白相间,斑斑驳驳。
她看向墓碑:“母亲,下雪了。”
浦原绯真少年时生活在南方,四季如春鲜有落雪,直到嫁给朽木白哉搬到东京来,才正正经经学会打雪仗、堆雪人。
那日,刺杀朽木白哉的凶手就躲在绯真堆的雪人里。
绯真生下夏诺后血崩,弥留之际拉住登时婆婆的手,乞求她:“带孩子去找她舅舅,离开这座会下雪的城市。”
登势照办了。
但夏诺长大后执意要回东京来:“父亲和母亲都留在那,我要回去,那里才是我的家。”
搬到东京后的这几年,每每入冬,登势便如临大敌,日日抱着电视机查看天气预报不撒手,但凡有半点会下雪的迹象,都拦着夏诺不让她出门。
今日,电视上明确说了只会有雨,下下周才会降雪。
登势牢记绯真的遗愿,不让夏诺接触到雪。
大雪纷飞之际,夏诺就趴在卧室的窗户上,隔着玻璃去打量外面的白茫茫。
此刻,是夏诺十九年来第一次真切地抚摸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