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恩未报》鬼怪进门

12、天宫议事（二）

　　记叙臣子是皇帝的起居郎，我一度怀疑这个官职有无必要，皇帝也很不喜他，因为皇帝不同于人王，不需一饮一食留给后人评说。

　　“哦，那是为何？”我和颜悦色问。

　　“依本仙之见，他们是冲着泠仙子而来！”他嘴上毫无把门：“泠仙子曾私改凡人寿命，犯了众怒，他们是不会服从德行有亏之人的管束的。”

　　众仙噤口。

　　“只此一条？”

　　“泠仙子非修炼成仙，不能使众仙信服！”

　　“哦！”我抬高了下巴，“你是如何成仙的？”

　　“我曾在七曲山师从文昌星君修炼过七七四十九年，方才得道成仙！”

　　有一拨仙人噗哧大笑。

　　记叙听见有人笑他，转了他僵硬的身躯，端着他的文昌笔对着那些笑他的仙子道：“别以为你们历经上万年的修炼就可取笑我，我修炼一年敌得过你们万年！”

　　众仙的笑声更大。

　　蛇仙摆弄着他额前的一绺头发道：“你可把你刚才的话再复述一遍，就悟过来了！”

　　记叙拿着他的文昌笔，想了半日，方羞得满面通红。

　　我正色道：“众位仙家的疑虑我可理解，我未经修道，却被皇帝大封，我也曾数次问他为何选中我，他说正因为我未经修炼，脑中没有仙与凡之分，才将我封为他的近臣，你们成仙已久，早已没了凡人的七情六感，而我在凡世的记忆过深，至今留着凡人的特质，正如过仙阶下的那尾红鱼，虽是凡间之物，却为那滩海水带来了生气，我想这是他将我封为仙籍的原因。至于为何我能坐在这个位子上，天宫有照仙镜，它能照出我们的真身，我们去一测便知。”

　　照仙镜是天宫唯一的宝藏，能照出所有灵性体的真身，包括天宫中的所有神仙，它藏在仙镜阁中，几万年来都被黄布罩着，未曾显示过威力。

　　我问皇帝为何不启用它，皇帝道：＂都是一群虎鳖鱼虫，没什么可看的，看了反而糟心。＂

　　可依我的性子，不去满足一下好奇心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在一个夜晚光明正大走到镜前，揭开黄布看了看，不过是一面镶着飘香贵木框的质感厚实的巨大镜子，我还是我，没有半分异样。

　　有时在天宫无事，我便坐在镜前观察自己，面容清秀，身材婀娜，穿着黄白间隔的布衣，下着长裙，头发丝滑柔顺。我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是一种婴儿才有的微弱清气。

　　我对自己很满意，只要不和别的美貌女子对比。

　　这样特殊的自己，为何我前世的那个丈夫会对我如此狠心？

　　我一发呆就是一整天，不能理解。

　　我领着众人到照仙镜前，旺旺掀开黄布，镜中显现一条真龙盘踞在我的周围。

　　我自然知道这个结果，因为皇帝是真龙，在我腹中，必然不会有让我意外的画面出现。

　　＂这下你们知道了吧，我与皇帝同属龙族，如今的地位应该被你们承认了吧！＂

　　众仙山呼海啸：＂泠仙子千岁！＂

　　我继续道：＂照仙镜不仅能照出真身，还能看出各位的修为，你们不妨也照一照，看看近年你们的修为有没有进步。＂

　　我首先看了一眼记叙仙子，他＂哼＂了一声，大步流星走至镜前，众仙哄堂大笑，镜中独出现了一只毛都快掉光了的黄毛笔，与他手中精雕细琢的文昌笔形成了可笑的对比。

　　他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继而大哭。

　　我道：＂什么笔都能写出字来，你又何必这样悲伤，你太拘泥于这些物件，又岂知你这黄毛笔不如你手里的文昌？＂

　　＂你说的是，可，可我不明白，四十九年的修行，我居然俢成了一支破笔！＂

　　＂那你想修成什么？＂

　　＂起码不是它吧！＂

　　＂尘起仙子，你来照一照！＂

　　一个扑克脸的男仙走了过来，道：＂是！＂

　　镜中出现了一把残缺不全的扫把。

　　众仙却未有笑声。

　　＂仙子可向众仙讲一讲你的故事！＂

　　＂我本是三十万年前修炼得道的鼠精，灵力低微，因一次天降暴雪，我寄居的一家三口人茅屋被大雪压垮，我不忍他们惨死屋内，用尽所有修为变做一把扫帚，扫清了屋顶的大雪，那一家人才得生还。皇帝赞许我知恩图报，所以封了我为仙。＂

　　我道：＂记叙，你明白了吗？＂

　　他哭丧着点点头。

　　＂我猜你仍不明白，我们道家的仙子，之所以不像佛家那样讲究每日参禅打坐，吃斋念佛，是因我们要的是由性而发的修为，不以同一条标准划分仙籍。天宫如今仍有等级之分，是我们的修为还未达到和而不同，我们心存偏执，未到自然的境界，这样，我们就无法聆听凡届生灵全部的祈求，又怎能为他们排忧解难，消灾济世呢？你手里的文昌笔是个宝物，可比文昌笔更宝贵的，其实是你原本的黄毛笔，因为那才是你的真身，和任何仙都不同的真身，我若是你，会善待它的！＂

　　众仙的眼里闪着光亮，他们本以为我只是依靠皇帝作威作福来路不明的散仙，没想到我有这样的悟性，瞬间对我刮目相看。

　　我又道：＂蛇仙，你也来照一照！＂

　　蛇仙优闲自得的走了过来，还学凡间的礼仪给我鞠了个躬，惹得众仙大笑，镜中出现了一只白蛐蛐，还唧唧叫了两声。

　　众仙又是大笑，他复又转了一圈，镜中又出现了一只白孔雀。他又转了转，现出了一条白虎。

　　他玩得不亦乐乎，众仙也跟着嗨了起来。

　　到最后，镜中出现了一条闪着光的白蛇。

　　我点头：＂蛇仙的修为真是深不可测啊！＂

　　他回头对我道：＂怎么样，这是不是你说的由性而发的修为？＂

　　我对他笑了笑。

　　众仙各自照了照，轮到雨神了，她还是如从前一般忧愁缠身，镜中飘起了乌云，下起了蒙蒙细雨。

　　我看了眼风神，风神也很忧愁，雷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是发生了什么？

　　不过我暂且无暇顾及她，回到朝堂，戌仙道：＂禀千岁，臣有事要奏，蛇仙去岁曾邀臣到御泉池中偷酒，臣拒绝了。前几日臣在蛇仙宫中做客，发现玻璃樽内装着的，正是御酒。御酒乃上贡之物，蛇仙未经御赐，却偷用贡品，该当处罚。＂

　　我心内想，这是什么大事，这些仙是觉得我的时间不要钱吗？尽管如此，我还是问蛇仙道：＂可有此事？＂

　　蛇仙只答了一个字：＂有！＂

　　蛇仙素性洒脱不守规则，但在大事上不会犯糊涂，皇帝很喜欢他，更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处罚他。

　　我道：＂你可能将御酒还回去？＂

　　蛇仙点头道：＂我回到府中便奉还。＂

　　＂众仙还有其他事否？＂

　　谁知戌仙又道：＂蛇仙位尊显赫，竟然做出偷盗之事，如若不罚，难言公允，那以后是不是人人都可以到宫中偷盗？我们神仙尚且如此，那还怎样为凡人做主？如若此事传到人间，那又有何人愿意供养我们，我们这天宫还有何存在的必要。＂

　　我最烦这些得理不饶人的仙，况且大庭广众下检举他仙，自身也不见得好到哪去，我正要开口，发现赤脚仙，大肚仙，酉仙，卯仙还有几十个神仙正正盯着我看。

　　我突然明白了，他检举蛇仙为假，借此事刁难我才是真。

　　蛇仙既已偷盗，我作为决策者是应该处罚的，可此时处罚他，又会给众仙留下处事不明，摇摆不定的印象。

　　再想，我若处罚了蛇仙，必然会伤了他的心，况且他的为人我与皇帝都清楚，不过是几坛酒，若因此事让一个良仙改了性，那对天宫来说绝对是一个损失。

　　我大声道：＂若戌仙是我，会如何处置蛇仙？＂

　　戌仙不示弱道：＂蛇仙劣性未除，应贬去凡间，受一世劫难，才配为仙。＂

　　我扫视了一眼庭下，众仙静悄悄，我停顿了半柱香的时间，众仙开始擦汗。

　　＂为显示公允，丞相，取计数箱来，我们对戌仙和我的裁夺计票，支持我的，扔下你们的仙物，支持戌仙的，给戌仙投票。不想参与的，可自便。＂

　　众仙开始讨论，很快计票结果出来，两千名神仙中，给我投票的有一千五百零四位，给戌仙投的，有四百零八位，这个数字超出了我的想象。其余的仙不参与。

　　四百零八位仙中，我一一看了一遍，问其中的酉仙道：＂酉鸡仙子，我记得你和蛇仙在人间一同修练时，他帮你颇多，甚至在你快死在凡人的刀下时，他不顾性命救了你，你为何此时要建议将他贬入凡间？＂

　　酉仙道：＂臣下认为，私情不应参杂在公案中，蛇仙有错，理当受罚。＂

　　众仙沉默。

　　＂酉仙虽说得有理，但天道不该如此！文册星君，念册子。＂

　　文册星君道：＂是，某年某月某日，酉仙会同戌仙，盗取天庭香火一百零八石，用于修建府第。于某年某月某日，再次盗取香火，用于请宴会客。某年某月某日，二人第三次盗取香火，欲在凡间修建道场。＂

　　文册星君念罢，众仙懵了。

　　那四百零八位神仙，也惶惶不语。

　　＂戌仙，你可认罪？＂

　　＂我！＂戌仙发抖：＂不是我，是酉仙，他，他带着我。我。。。＂

　　我再问：＂酉仙，是你带着他吗？＂

　　酉仙却冷静道：＂是我二人所为，我甘愿下凡＂，说毕，他就要跳下折仙台。

　　众仙连忙拉住他劝解：＂酉仙，你这是何必呢，不过是几石香火，你再还回去便是。＂

　　我道：＂几坛御酒，几石香火，都是小事，可当众检举他人，抓住别人的错误不放，却不是一个神仙该有的修养。我之所以不处罚蛇仙，是我不想将此风气蔓延，若一点小事就大加处罚，那人人自危，对诸位还有何益？众仙可去翻翻那文册，你们又有谁没有可大可小的疏漏？若不能相互包容，彼此团结，那我们不是很快就被外族攻破了吗？＂

　　众仙齐道：＂泠仙子所言极是！＂

　　＂今日三仙，蛇仙，戌仙，酉仙，我都不会处罚，各位以后各司其职，勿提此事。只是记得若要御酒香火支取，光明正大向我说便是，天宫不是人间，不必再用凡间的等级给自己设限。＂

　　众仙其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