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晚星》孟五月

36、36

　　这对于两人来说是跟特别的新年，对李明琮来说是，对江渺来说也是。

　　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太详尽的安排，李明琮看她也愿意在这儿呆着，索性整个年都在这个小村庄里。

　　民风朴实简单——其实到了初五，年轻人就陆陆续续回去了，村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早上热闹了一会，多是老人给年轻人装些吃的。

　　八点多一过，就慢慢静了。

　　只剩下大街小巷上被薄薄一层白雪覆盖着的红色的炮仗皮，显得颓寂又枯槁。

　　隔壁婆婆问李明琮和江渺什么时候回。

　　李明琮打了个哈哈，说好不容易有个假呢。

　　江渺头一回给林记发了条微信，意思是想晚点儿回，林记答应的挺快。

　　李明琮坐在她旁边，一边择菜一边跟她说话，“老实讲。”

　　“什么？”手机信号不太好，江渺盯着屏幕上转圈圈的表情包。

　　“我觉得你要不要换个新闻组，”李明琮说，“现在老是采访什么社会阴暗面，你写点儿好的呗，文娱什么的，G市挺多文娱活动呢，人家都说G市的文旅不宣传，听说老缺人了。”

　　江渺下意识摇摇头，“我又不了解……”

　　李明琮啧了一声，“这不都是从零开始的吗，文娱组那边正赶着缺人呢，有时候吧，写新闻稿这种肩负大任也得视情况而为嘛。”

　　江渺盯着手机有点发呆。

　　“想什么呢？”李明琮又瞧她一眼。

　　江渺又摇摇头，“以前我以为我能当个音乐老师。”

　　李明琮等着她继续说。

　　“毕竟觉得演奏家有点儿不现实，去当小学音乐老师就挺好的，”江渺坦诚地说，“但是我考教资有点儿难度，我想以后要是有机会……或许开家小饭馆。”

　　“挺好，”李明琮逗她说，“你会做饭啊？”

　　江渺脸一热，“开家火锅店的话好像也不需要太多的手艺嘛……”

　　“……”

　　“但是还是以后再说吧，我先好好存钱，”江渺现实了一点，似乎迈了一步又缩回来，“说不定当个文娱板块的记者也挺好的。”

　　两人也到底没有太多的假期，最迟也不过敲定初八启程回去，路上颠簸两天，怎么说回去复工也得初十了。

　　初六那天李明琮带她出去转了转，两人开车去的，在镇上逛了逛——村子归属的小镇也不大，听说在开发文旅业，虽然没有什么太多的风景区，但这里有不少的非遗文化活动，不过年轻人对这种“美食荒漠”显然不太感兴趣，几乎没什么游客，一条文旅街上空空荡荡，不少挂着牌匾的门店开业也几乎无人光顾，模样精巧的玩意挂在展示架上孤零零的。

　　这年头买票之类的倒也方便，只是这种文化活动也大多都是一些老年人在做，还有着颇有年代感的售票处，卖的也是颇有年代感的纸质票。

　　李明琮付钱，江渺凑过去看，一张门票才十块钱，皮影戏一天三场。

　　墙上有一面“荣誉墙”，也贴着十几张泛黄的老照片，都是皮影戏的历史流传。

　　两人在这儿站了一会，工作人员就伸头喊他们检票了。

　　影厅也是真的不大，像一间教室似的，前面一个幕布，表演的人在后面，俩人找了个靠前的地方坐好，等了一会，陆续又来了三两人，看起来都是本地的老人。

　　小城镇的老人娱乐活动很少，不像大城市。

　　江渺还是头一回看皮影，坐端正了等着，一会一个穿着唐装的老爷爷从侧面走上来，介绍着等会要表演的剧目是白蛇传，厅里安安静静的，但老爷爷还是介绍的颇为认真详细，丝毫没有怠慢和敷衍。

　　江渺心里还是挺佩服这些老一辈的表演者的。

　　一会灯光暗了下来，那个看起来年逾六旬的爷爷认真的摆弄着手里的小纸人，在那张白色的幕布上清晰地映衬出了戏里的人物，或跑，或追，或静，或动，十分灵活，好似活了一样。

　　皮影戏也需要一些唱腔，还需要准确的操控着这些小纸人，有些大剧院可能是多人配合，但这种条件有限的小城镇，往往也都是由一人完成。

　　没什么灯光，也没太多人喝彩，更没有光鲜亮丽的收入，日复日的重复着同一件事情，对年轻人自然没什么太大的吸引力。

　　老爷爷一面操纵着小人，一面唱着戏句，不难听出认真且饱含着感情。

　　江渺想，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大家也都不太关注传统文化了？

　　皮影戏一共也就九十分钟，说快不快说慢不慢。

　　散场的时候老爷爷还认真的上台鞠躬致谢，而后从台上下来，从旁边拿了两张宣传单和一个塑封的小皮影的书签。

　　“当个纪念呗，”李明琮替她接过来，跟老爷子道了谢。

　　江渺捏着那个塑封的小书签看了又看。

　　皮影馆外面晴朗无云，正值正午最热的时候。

　　外面的人各自忙碌。

　　后面那几个观众可能是老爷爷的朋友，一瞧就是常来的模样。

　　江渺回头看了一眼，老爷爷收拾着桌椅，说，“谁知道还能开多久呢……反正现在年轻人都不做这个，当年我还是三十来岁抽空学的，这些老传统的东西，也不知道还能流传几年。”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书签，塑封被太阳烤的热热的。

　　她还真想到了前几天李明琮说的转行的事情。

　　李明琮好像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推着她往阴凉里走了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两人随便在附近找了家水饺馆吃饭，菜都是李明琮点的，分量又足味道也家常，吃饭的间隙李明琮的手机响了一次，估摸着也是工作上的事。

　　江渺默默地吃着饭，尽管就他们两个人，李明琮还是点了三菜一汤。

　　“那你呢，”不算是个饭点，店里有点冷清，江渺搅了搅丸子汤，“你今年有什么打算呢？”

　　李明琮看着手机，似乎有点出神，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嗯？”

　　江渺觉得他可能不想回答，这问题也确实无聊，便又改口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今天下午，或者明早？”李明琮说，“看你。”

　　“要不明早吧，”江渺说，“没那么赶时间。”

　　李明琮又应了一声，对着手机回了几条信息，江渺也明白他也有工作要忙，就没多过问些什么。

　　江渺低头喝着丸子汤，丸子是自己手工汆的，不是半成品，里面还能吃到切成小丁的姜末，汤底寡淡但鲜，有黑胡椒勾味，洒了香菜和蛋饼丝。

　　江渺鼻子微微一酸，没什么来由地问了一句，“我还能找到凛凛吗？”

　　李明琮看手机的目光一顿，抬眸看向江渺，她面色如常地吃饭，好像刚才是他出现了幻听。

　　李明琮又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

　　“会的。”

　　两人又逛了一会，回去的时候也不算太晚，下午四点多，江渺怕明天赶早，李明琮就开始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江渺插不上什么手，就自己在外面转了转。

　　村子也不大，依山傍水的，外面就是一条环着村子的小溪，围着连绵的几座小山，这片山林就是村民赖以生存的土地，种着蔬菜水果，丰收季便有城里的贩子来低价收购，产出多了还能自己去镇上卖些收成，再剩下的自家留下一些，或者晒干存储，老一辈的人就是这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小溪也不深，常有人在这下游洗衣服，水也不过最深到膝盖处，溪流中间放了好几块石头，都被打磨的光滑，江渺踩着过了这条消息，对面山上有个隐约的小庙，江渺好奇地走过去，这庙很矮，一看便是村里自建的，门口两棵生长旺盛的松柏，加之周围的树木高耸，遮的这庙影影绰绰。

　　江渺上来了才看到邻居家的奶奶半跪坐在那，拿着一把扫帚打扫着浮尘。

　　“你们明天走了呀？”奶奶看见了后面的江渺，招呼着她过来，然后从前面的盘子里拿出来几根香蕉和一个评估，又给她抓了一把糖和饼干递给她，“咱们这吃了贡品是吉祥保佑的，吃点吧。”

　　江渺点点头，蹲坐在旁边的石头上。

　　里面就是两个陶瓷的神像，估计在这种地方供的都是土地公土地婆，保佑风调雨顺来年有个好收成。

　　邻居奶奶念念叨叨，都是保佑自家孩子顺顺利利平平安安，一会又在这烧了点香。

　　江渺想到小时候，她妈妈每回带她们回老家或者去祭祖，都会念念叨叨这些类似的东西，她不怎么迷信，反倒好像也愿意相信去世的亲人会保佑着子女的平安。

　　江渺盯着这个简陋的神像看了好一会，在心里默默念着，好像也许下了自己的祈愿。

　　李明琮定的是明天八点多走，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江渺想早点儿睡，所以晚上八点多就开始酝酿睡意了，只是李明琮在院子里坐着，江渺一时半会也睡不着。

　　她拿出了手机，仔细思考了好半天。

　　这也是她头一回没有糊弄地得过且过。

　　她仔细地斟酌着语言，给林记者发了一条简短地信息。

　　——之前林记者也跟她说过，他们这个组报道的东西对她来说可能会有压力，倒是文娱组那边轻松一些，也还在缺人，目前就是宣传当地的文旅活动和大剧院的文艺演出。

　　唯一一点么，就是要求得会剪辑，但这个好学，然后写一点儿“官方化”的推文，不过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愿意这么“拿着一份钱做三件事”，也没什么职业上升空间，收入还没自媒体高，所以一直处于缺人手的状态。

　　这组唯一的好处就是能拿到不少文旅活动和大剧院的工作票。

　　文娱组的组长和林记者是朋友，很好说话。

　　江渺发过去这一段，心里还挺忐忑，没想到林斌很快回了，说没有问题，回来之后直接过去报到就行。

　　林斌也照例关心了她几句，而后叮嘱她早点休息。

　　江渺回了个表情包后，忽然觉得有点莫名的惆怅。

　　但她也习惯放空自己——只是这次的惆怅和以往不一样，好像多了一些失落。

　　江渺不让自己多想，安抚自己不要想明天的事。

　　大概也是因为有点困了，江渺沉沉地合上了眼睛，只是睡前还在脑子里胡乱地思考着，家里的黄木香不知道怎样了，她或许应该再养一点植物，这样家里就不会空荡荡的了，至少有点生气。

　　外面月明星疏，李明琮坐在院子里干枯的树下，稀稀拉拉的枝条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他拿着手机，好像在等待。

　　又过了几分钟，手机终于再一次震动了。

　　李明琮按开了屏幕。

　　【你确定是江凛？】

　　【确定。】

　　【……】

　　【照片对得上。】

　　【……】

　　【但你别抱太大的希望。】

　　【为什么？】

　　【人回来的可能性不太大。】

　　李明琮看着最后这条消息，心里冒出了很多种可能，但他都不愿意深想。

　　他知道江渺还在寻找着江凛，漫长的几年过去，她也没有放弃过这一丝微弱的希望，李明琮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否应该告诉她，江凛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慰藉，可李明琮也不知道，这种慰藉是否又会在以后变成更深的绝望。

　　一会，同事发来了一张相片，照片很模糊，是在一个极其隐秘的角度被人偷偷拍到的。

　　昏暗的夜色，只能看到一个高挑的女人站在酒吧的后廊吸烟，霓虹交错的光让女人的脸没入了黑暗，廊口巨大的的热带植物挡住了大半的视野，各种暧昧的灯牌在闪烁，隐约还能看到这条灯光迷蒙的后巷里，靠墙或坐或站的几个女孩。

　　【芭提雅。】

　　【XX Palace】

　　XX是个极其暧昧的字母，在西方的文化中，X常常代表着亲吻，后来在某些地方延伸至了情.色的意味。

　　李明琮以往常年也在边境和东南亚，自然知道这个XX palace是什么意思。

　　配合着暧昧的灯牌和总是站在巷子里的女孩，成·人·娱·乐的意味在简单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