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印记 · 凛冬》Ambby

94、第 94 章

　　坐在天台边沿的时候，双脚悬空，沈旭低着头，凝视着楼下幽暗不知尽头的窄巷，会感觉无端的失重。
　　风回旋着，像是无数只从深渊里伸出的手，正不断地试图抓住脚腕，把人拽下去。

　　唐一秋坐在旁边，双手撑在身后，仰着头大口喘气。
　　大概是喊累了。
　　对于那一句“小九，我喜欢你！”，沈旭并没有回应，甚至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只将其归到唐一秋的“啊啊啊——！”、“呜呼起飞！”一起，当成是这人无聊或是犯病时歇斯底里的宣泄。

　　“哎，小九。”唐一秋在急促的呼吸中，忽然叫了他一声。
　　沈旭转头看着他。
　　“你喜欢的人，”唐一秋也转了过来，跟他对视，“是你微信置顶的那个辰哥吗？”
　　沈旭倏然拧起了眉。

　　“不好意思，”唐一秋勾起嘴角，笑容全无歉意，“之前看了一下你的微信。”
　　沈旭放在腿上的手，指尖微微一动。
　　“你们很久没联系了吗？”唐一秋一脸好奇，“我看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大半个月以前……周六见，周六你们见了吗？”

　　沈旭猛地攥紧拳头，克制住了想要把唐一秋推下去的冲动，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结果猛地呛了一鼻子风，一通咳嗽之后，什么脾气都没了：“没有。”
　　“为什么啊？”唐一秋表情很费解，完全没有自己刚才在鬼门关晃荡了一圈的自觉，“我看你俩聊得还挺好的，你微信里话还挺多，还挺……在意他的，为什么啊？”
　　“……你到底看了多少？”沈旭皱眉。
　　“都看了。”唐一秋回答。
　　沈旭叹了口气，不想说话了。

　　“你很喜欢他吗？”唐一秋问。
　　“嗯。”沈旭说。
　　“有多喜欢？”唐一秋又问。
　　“特别喜欢，非常喜欢，”沈旭转过头，看着他，“地球毁灭八百回，我也只喜欢他一个人。”
　　唐一秋怔了好一会儿，然后啧了一声，转头望向了前方，愣了很长时间的神之后，才压低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他真的，有那么好吗？”
　　“嗯。”沈旭毫不迟疑地回答。

　　韩星辰真的就那么好。
　　帅绝人寰，战斗力爆表，还是个超级学神，一身与生俱来的傲气，目空一切、天地无我的自信，往那儿一站，周围所有的人都成了陪衬。
　　可就算没有上述那些光环，他依然会喜欢，第一眼，隔着口罩，就一双眼睛，已经够他沦陷百八十回了。

　　韩星辰的眼睛，是夜空里最璀璨耀眼的星星，晶亮、干净、纯澈，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特别漂亮，会让人忍不住想把世间最温柔的吻，落在他柔软的眼帘上。

　　对沈旭来说，世上美好的东西其实不算太多，突如其来的一场雨后跨越长空的彩虹，不经意抬头映入眼帘的繁星，以及弯着眉眼笑起来要人命的少年，总会在某一个瞬间，让人怦然心动。

　　而少年第一次心动，注定了永远心动，就像仲夏夜的荒野，割不完，烧不尽，长风一吹，野草就连了天。

　　肩头突然一沉，沈旭愣了愣，唐一秋脑袋搁他肩上，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听着仿佛下一秒就能给他哭出来：“让我靠一会儿好吗，我突然……有些难过。”
　　沈旭低下头，继续沉默着，一动不动。

　　“快十二点了，”严崛说，“跟陈勋出去放烟花吧，我让他买了一些。”
　　陈勋已经抱着一个大纸箱过来了。
　　韩星辰愣住：“这是……‘一些’？”
　　“我不知道哪种好看，”陈勋有些不好意思，“就全都买了点儿。”
　　韩星辰竖了竖大拇指。

　　记忆里，放烟花的次数不多，他们小区跟陆飞羽的小区都禁放烟花，以前他俩跑陆飞羽家那栋楼的天台放过两回，每回都跟做贼似的，烟花蹿得高点儿，阵仗大点儿的都不敢放，就放几个地转子，然后拿着那种能呲火花的烟火棒很傻逼地画圈。
　　外婆家那边倒是没禁，但……
　　算了。

　　严崛家这边挺偏僻的，体感方圆几十里除了山和树，就这一幢房子，这儿的保安都是严崛自己请的人，所以除非严崛发话，别说放烟花了，大概顶着内裤裸奔到天亮都没人管。

　　偌大的庭院，在路灯的映照下寂静无声，陈勋选了一处空地，把几个礼炮围成一圈摆好了，准备点火的时候，他一脸懵逼地愣住了。
　　韩星辰走过去，掏出打火机递给了他。
　　“啊，我忘拿了。”陈勋挠着头笑，接过去随手翻着看了看，“你这个打火机还挺好看的。”
　　“星之印记。”韩星辰说。
　　陈勋又懵了。
　　“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韩星辰笑了笑，往地上一指，“快点。”
　　“哦，好！”陈勋应了一声，赶紧划燃了火。

　　拇指顶开金属盖儿，发出叮的一声，韩星辰一瞬间仿佛听到了陆飞羽的声音——
　　“这是星之印记，你的专属标志。”
　　他忽然低下头笑了。
　　神他妈星之印记。
　　逼格再高的名字也改变不了那就是两颗傻逼娘炮四角星的本质。
　　但，谢谢啦，陆大爷。

　　蹦嘣嘣！
　　礼炮接连发出轰响，绚烂的烟花猛地蹿了出来，在空中连成一片，在夜色中渲染出五彩斑斓的壮阔光景。
　　然后，稍纵即逝。
　　徒留刺鼻的硝烟味儿，东歪西倒的礼炮筒和一地碎了纸屑。

　　“就完了？”韩星辰看着陈勋。
　　“还有的，还有的，”陈勋立马跑去纸箱边，又扒拉了一堆抱过来，“炮仗店的老板说这个最好看，所以我买得最多。”
　　韩星辰豪气地一挥手：“全部点了！”

　　几十个礼炮接连被陈勋点燃了，韩星辰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到最后脖子都仰酸了，眼睛也给晃出幻影了。
　　放完礼炮，陈勋又点了两根烟火棒递给他：“来，呲着玩儿。”
　　韩星辰无奈地笑了笑，接了过来。
　　终究是逃不过画圈的命运。

　　如果我有仙女棒……他忽然想到了陆飞羽的三个愿望。
　　-做他一辈子的朋友。
　　-下辈子他能喜欢上陆飞羽。
　　-希望他永远开心。

　　真好。
　　那么，陆大爷……
　　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下辈子，我还要当你爸爸。
　　希望你，能一直，一直，对我笑。

　　夜空最边上，一颗星星忽然扑闪了两下，那么温柔的光，穿过宇宙亿万光年，映入了韩星辰的眼睛里。
　　韩星辰望着那颗星星，轻轻弯了弯嘴角：“啊，知道了，我也想你了。”

　　“哟，”唐一秋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猛一下坐直了，“快十二点了，难怪到处都开始噼里啪啦的了。”
　　耳边持续响起了巨大的鞭炮声，唐一秋的声音几乎快被轰响淹没。
　　“小九！”唐一秋捂住耳朵，凑到沈旭耳边冲他喊，“春节快乐！”
　　沈旭转过头，往后仰了仰。

　　“祝你——”唐一秋又喊，刚脱口两个字就卡住了，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
　　“不用勉强自己。”沈旭啧了一声。
　　“你说什么！”唐一秋放下手，喊着问他。
　　沈旭静默片刻，也提高了声音：“想不出来就算了！不用勉强自己！”
　　“我没有！”唐一秋大吼一声，鞭炮声突然消减了不少，显得他这一声跟炸了一样，把自己都给吼蒙了，顿了一下才调低了音量，“我没勉强，我已经想到了。”
　　沈旭看着他。

　　“小九，”唐一秋也看着他，清了清嗓子，嘴角轻轻扬了一道异常温柔的弧度，“祝你年年有余，岁岁欢愉。”
　　沈旭猛地怔愣住。
　　“如何，”唐一秋挑了挑眉，“还挺押韵的吧。”

　　只一个呼吸，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沈旭慌忙偏开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还没过十二点，小九，生日快乐。”
　　“祝你……年年有余，岁岁欢愉。”
　　“是不是很押韵！”

　　眼泪奔涌着，源源不断，从心底，从呼吸，从指尖，渐渐蔓延，再渐渐汇聚，凝成了一潭深不见底的绝望。

　　沈旭深埋着头，无法控制自己没出息的泪腺，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把一声声承载着深沉悲伤的呜咽，全都哽回了喉咙里。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小九……”唐一秋很轻地叫了他一声。
　　沈旭没应。
　　过了不知多久，撑着石台沿的那只手，手背传来一阵带着试探的、无限温柔的触感，唐一秋微凉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沈旭浑身一僵，转过头看着他。

　　嘣！
　　不知道附近哪栋楼的天台，有人点燃了礼炮，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绚丽的火光落入了唐一秋澄澈透亮眼睛里。
　　沈旭忽然有些恍惚，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一动不动，任由唐一秋慢慢向他靠近，炙热的呼吸一阵接着一阵，轻轻扑在了他的脸上。

　　“小韩，你的电话。”陈勋把手机递了过来，“是小周。”
　　韩星辰一挑眉，接过来贴到了耳边，还没出声，听筒里就传来周书佑带着气声的、一声很轻的笑：“没想到吧，拉黑了我的号码，我还能用外婆的手机打过来。”
　　“抱歉，”韩星辰叹了口气，也笑了，“忘了把你放出来了。”
　　“没事儿，反正也不是你的手机。”周书佑说，“关着就关着吧，不用在意，没事儿。”

　　“……我手机坏了，”韩星辰有些无奈，“号码大概也会换新的，等换了手机我就打给你。”
　　“好。”周书佑笑着说，过了一会儿，轻声问，“在干嘛，放烟花了吗？”
　　“放了，”韩星辰望着不远处的一地狼藉，“放了好多，快被呛死了……你呢？你那边听着挺安静的，没出去浪？”
　　“我在自己屋里，”周书佑说，听动静似乎走了几步，接着是窗户滑动的声音，“我们这儿禁放，刚楼下有几个小孩儿顶风作案，刚放了几个窜天炮，就被巡逻的保安给吓跑了。”
　　“真惨呢。”韩星辰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
　　“是的呢。”周书佑也笑了。

　　两人在电话里笑了一阵之后就忽然沉默了，谁都没有再说话，安静倾听着对方平缓的呼吸。
　　“春节快乐。”过了不知多久，周书佑先开了口。
　　“嗯，”韩星辰应着，“春节快乐。”

　　“韩星辰，”周书佑顿了顿，“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能热爱生活。”
　　“这是今日份鸡汤么？”韩星辰啧了一声。
　　“主厨，罗曼·罗兰。”周书佑说。
　　韩星辰笑了笑。
　　“听歌吗？”周书佑忽然问。
　　“行啊。”韩星辰说。

　　电话那头持续一阵很轻的动静，窗户关上的声音，缓慢的脚步声，隐约几声随即消失的电流声，最后，一阵空灵的仿若天籁的女声，随着轻缓的钢琴伴奏传进了耳里。

　　I know it hurts
　　It's hard to breathe sometimes
　　These nights are long
　　You've lost the will to fight
　　Is anybody out there
　　Can you lead me to the light
　　Is anybody out there
　　Tell me it'll all be alright
　　You are not alone
　　I've been here the whole time singing you a song
　　I will carry you I will carry you
　　……

　　嘴唇相触的前一秒，沈旭别开了脸，仓皇地，同时也是决绝地。
　　一言不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唐一秋僵住，看着他也没出声，过了很久之后，才抬起手，轻轻揩掉了他眼角未干的泪。

　　“要不要听歌？”唐一秋轻声问。
　　沈旭看着他。
　　唐一秋摸出手机，把一只耳塞塞进他的耳朵里，自己又戴上了另一只，然后在手机歌单里一通划拉，千挑万选之后，终于点了其中一首。
　　前奏的钢琴声一入耳，沈旭愣了愣。

　　“怎么了？”唐一秋问。
　　“没，”沈旭摇头，静了片刻，很轻地笑了笑，“以为你会放一首难忘今宵。”
　　唐一秋一愣，也笑了：“别急，一会儿回去打开电视，你就能听到李奶奶的现场版了。”
　　沈旭垂着眉眼，笑着没说话。

　　I know you can't remember how to shine
　　Your heart's a bird without the wings to fly
　　Is anybody out there
　　Can you take this weight of mine
　　Is anybody out there
　　Can you lead me to the light
　　You are not alone
　　I've been here the whole time singing you a song
　　I will carry you I will carry you
　　……

　　“还以为你会给我放一曲难忘今宵呢。”间奏的时候，韩星辰打趣了一句。
　　“这不时间还没到嘛。”周书佑笑着说。
　　“哦对了，你要的那个总结，”韩星辰说，陈勋回屋拿了把大扫帚过来打扫炮仗屑，他赶紧往旁边让了几步才又继续，“我在弄了，不过这回我想做得再细化一些，所以半个月大概交不了货。”
　　“没事儿，”周书佑笑笑，“来日方长，我等你。”

　　You are not alone
　　I've been here the whole time

　　“周书佑。”韩星辰望着庭院里一地的残屑。
　　“嗯？”周书佑应了一声。
　　“谢谢你。”韩星辰轻声说。
　　周书佑默了片刻，也放轻了声音：“不客气。”

　　“小九，”唐一秋望着远方被烟花染亮的一小片天空，“为什么？”
　　沈旭沉默着没出声。
　　“你知道么，你的后颈有一颗痣，”唐一秋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我能变成那颗痣就好了……或者，你变成我眼角的这颗痣，再不然，随便变成什么，随便长在我身上哪儿都行。”
　　“用不用帮你介绍一个心理医生？”沈旭叹气。

　　“算了，没关系，”唐一秋仰起头，自顾自地笑了，笑声里透着隐隐的鼻音，“至少……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吧？”
　　沈旭一怔，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嗯。”
　　唐一秋啧了一声，没再说话，跟着耳机里的音乐，有一句没一句地轻轻哼唱了起来。

　　I will carry you I will carry you
　　Is anybody out there
　　I will carry you I will carry you
　　Is anybody out there
　　……

　　沈旭抬眼望向远方，城市在绚烂的烟火和弥漫的烟雾中变得很不真实，而夜空里的繁星，永远那么熠熠生辉。
　　他还不想放下，还不能放下。
　　他曾经拥抱过最耀眼的星辰，是晦暗深渊里唯一的光。
　　他还想再等一等，还要再找一找。
　　因为有些人，有些事，有些爱，在见到的第一眼，就注定要羁绊一生。
　　就像一棵树，枝丫从心里冒出头之前，根须就早已深植于骨血。
　　直到遮天蔽日，直到能替他们挡下世间一切风雨。

　　I know it hurts
　　It's hard to breathe sometimes

　　韩星辰仰起头望向天空，绚烂的烟花倏忽划过，点亮了一瞬的夜色，稍纵即逝。
　　浩瀚苍穹，唯日月与繁星亘古不变。
　　再等一等吧，往后就是春暖花开。
　　再走两步吧，前路定会玫瑰遍野。
　　世界那么大，不将其看尽，又如何评判天堂地狱。
　　人生那么长，不走到最后，又怎知精彩或是遗憾。
　　活在当下就好，把当下活出最好的样子。

　　最凛冽彻骨的冬天已经过去了，此后经年，每一天都将是阳光灿烂的夏与四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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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歌词摘自《Carry You》 by Ruelle & Fleurie
非常好听的一首歌
会有两篇算是番外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