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程劣章》荷叶下的猫

3、书斋（二）

　　程芙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心里一面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幻境，一切现象都不过是泡影，一面又问彩春“哪里有棍子？刀也行。”彩春一听，忙叫上跟在不远处的夏枝“少奶奶别生气了，不要冲动。”夏枝伸手两只手臂直横在路中间“少奶奶死了这条心吧，厨房奴婢断断是不会让你去的，库房也不行。”
　　程芙大笑“好夏枝，带我找到了，必须好好赏你。”说罢便提起衣裙往回跑，府里的库房在哪她不知道，可是霍起的库房她还是能试着寻一寻。你个完犊子，等死吧，小婊子！程芙觉得自己更加充满动力了，不仅仅是为了钱，还因为那张长得跟刘慧星一样的脸。
　　黄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霍起的小库房里，找到了一对蝴蝶刀。程芙窝在手里掂了掂，感觉并不是那么趁手。彩春和夏枝一脸忐忑的跟在她身后又不敢靠近，深怕她一个‘不留神’来个练手。程芙很无奈，很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的练功，想起师傅那一手漂亮的剑花，突然觉得她这辈子可能不太适合这么危险的体育项目。两手拎着准作案工具打算回头寻找目标，突然见到路边两婆子拿着粘知了的粘杆经过。
　　“两位妈妈，这是去哪？”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程芙看着铁质的粘杆突然觉得那才是她趁手的家伙。婆子见是程芙，也不行礼语气有些傲慢的回答“马上要入夏了，太太让检查一下粘杆，等入夏后提早把知了处理了，不要影响到二爷静养。”程芙仔细打量了一下，粘杆是由四节铁管接成，看样子应该是可以拆解的。“能给我么？”程芙伸手便从婆子手里取过杆子，不等对方回答掉头就走“谢啦。”充耳不闻两婆子在身后低声私语“地头出来的就是和表小姐没法比。”“就是，一个破粘杆，多大的宝贝，至于跟抢似的。”
　　只觉得两道风从面前卷过，刚刚还在背后污言秽语的两个婆子已经是一个捂着肩头，一个抱着右膝在原地哀嚎。“哎呀呀，这杆子果然是坏了。”程芙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个婆子，又对夏枝说道“还不快把这破棍子拾回来，没得回头绊了两位奶奶的脚了。”夏枝神经大条，不懂发生了什么，只道是粘杆真的年久松动了。彩春额上冒着冷汗，还好刚刚因为拿着双刀走的慢了一些，但凡快上两步，可能……
　　程芙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努力的让自己显得更加温婉娴淑一些“小彩春，你怎么啦？怎么一脑门子汗呢？”说完用袖子轻轻帮她把汗擦去“不要怕哦，只有背叛我的人才会死呢。”彩春双手紧紧抱着双刀，面色惨白，“你也太不经逗了。”程芙扶额“走吧走吧，回去吧，不跟你开玩笑了。”
　　三人一杆两刀，打道回院，路上偶尔碰见几个小丫头。程芙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她们看她的眼神，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嗤笑。是了，她作为一个冲喜的行军散一步从田间地头跨到了名门大院之中，做着挂名的二少奶奶，还要被人说是痴心妄想。可是她有什么错呢？楚楚又有什么错呢？白皙的手握紧铁杆，忍耐啊，忍耐。程芙安抚着自己，却看见霍珍神色暗淡风从远处走来。
　　“大姐。”程芙一秒上班，努力刷新着霍珍对自己的好感度“真是够巧，好险没让你白跑一趟。”霍珍抬头发现程芙，只得强行挤出一个应付式的微笑“本想去看看起儿。”“赶早不如赶巧，一起坐坐吧？霍起和小表妹赏花去了，估摸着一会就回来了吧？”程芙怕她再像上回那样跑了，先发制人，挽起霍珍的胳膊就往屋拽。霍珍突然被挽，有些不太喜欢想借力将手抽回，却没想到程芙死死将她勾住。“楚楚你也太客气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姐夫午睡起来肯定是要寻我的。”“没关系，没关系，我让夏枝跑个腿，回头等姐夫醒了，我亲自把你送回去。”二人太极式的相互拉扯，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嫂嫂是在做什么？怎么拉拉扯扯的。”“干你……没干什么。”程芙最快，差点习惯性脏话出口，回头一看来人，好呀这个丫头居然真的送上门了。
　　“只是你嫂嫂比较热情罢了，澄乐你了不要误会。”霍珍也是媳妇，她看了一眼新婚进门第二天的楚楚，又看了一眼站在霍起身边的澄乐，没有再试图推脱程芙的好意。程芙紧了紧手肘，看着澄乐的绿茶演技心道，‘现在没功夫陪你玩，以后再收拾你。’
　　于是奇妙的一幕出现了，体弱的二少爷居然和表小姐在院子里看夕阳。新来的二夫人居然和离家多时的大小姐在拉家常。程芙看着一脸温柔的章若一想‘在幻境里都会被绿茶骗，真可怜。’霍珍看着程芙哀怨的盯着弟弟‘新婚第二天就被旧情人找上门了，真可怜。’彩春现在四人身后，看着二少奶奶看着二少爷心想‘完了完了，二少奶奶又要生气了，不知道会不会哪我撒气，我真可怜。’
　　最后，还是霍珍看着时间不早，把林澄乐硬是劝走了。晚饭后程芙将其他人支走，看着还在悠哉悠哉的章若一“谈谈？”“你说。”男人放下茶杯，悠哉悠哉的掏出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书“离你表妹远一点？我受不了刘慧星的脸。”章若一难得抬头正视她一眼，脸上清晰可见的写着四个大字‘多管闲事。’“行，行，行，你个公务员，管不到你。”程芙嘴里碎碎念的转身从斗柜上拿起那对蝴蝶刀。章若一眼睛微眯，嘴里发出一个清晰的单音“嗯？”“怕了？”程芙一时玩心大起，双手各执一刃，“你也知道怕？让你……”还没靠近，章若一伸出右脚对她进行拦截。可程芙也不是吃素长大的啊，她左脚向后一撤，就见章若一骨节分明的大手直击她右手手腕。
　　程芙本能想想还击，却不知道对方伸手到底如何，到底是伙伴，不能为了一时玩闹误伤了队友。她这边刚想着撤招，那边她的好队友右手肘直抵她的脖子，径直把逼到墙角。
　　细长的眼型配着他清亮的眸子，没有了眼镜的遮盖，多了几分艳冶。“玩够了？”章若一开口，冷冰冰的声音瞬间把程芙刚对他提升的好感度降了下来。
　　“拿去拿去。”程芙递过刀具，“道具我可是给你搞来了，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净顾着谈恋爱吧？”章若一双手握刀，安静的试了一会，“家里的夫人，应该是知道某些线索的。”章若一主动分享着早上从太太嘴里过去的信息。“他们应该是要通过某种媒介，将你的命过给我。”
　　“知道大致那就好办了。”程芙仔细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遇到大姐的时候，大姐古里古怪的，如果她不是来这里找你的，那就是要去我们这个方向的某个地方。”
　　是夜，两个人趁着夜色，翻墙出了院子。借着月光，二人顺着院外小路先是路过一片竹林，微风吹过，程芙瞥见刚冒芽的新笋，想着等天亮过来弄点打打牙祭，就见章若一拿着刀柄正在地上挖。
　　“馋也不是这么个馋法呀兄弟！”程芙努力压低声音。“有结界。”章若一用刀快速挖着，程芙在一边无聊的画圈，画到第五个时，听见身后传来稚嫩的童声。
　　“你们在干嘛呀？”小女孩背着手，好奇的看着。程芙没有防备，被她一问，吓了一个踉跄。“嘘。”小女孩示意她不要说话“我知道，你是想要求你郎君身体康健对么？”小女孩稚气的脸贴的极近，程芙看着她的眼睛，漂亮却看不出任何感情。
　　“可以呀。”小女孩自顾自说着，双手将程芙脖颈环住，两人额头“那么，让我看看，你能……”话没说完，章若一发现程芙保持着笔直的跪坐姿势，表情有些怪异。
　　“你在干嘛？”“你不会看？”小女孩力气意外的大，程芙半天也没转过头。“拜月？”章若一思考了一下。“姐姐，你的味道真好闻呀。我们一起呆在书里，好不好？”
　　程芙好容易挣脱出小女孩的拥抱，“你这小孩，不要乱聊骚哦！”章若一还没问她怎么回事，就听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动静。“谁！”两人同时发声，刀和铁棍同时飞出，快速的插进地里。霍珍被这突然的暗器吓呆了，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大姐，怎么是你。”程芙伸手把刀和铁棍从地上拔出来递给了章若一。“已经很晚了，我们送大姐回去休息吧。”
　　三人无话，慢慢的在路上走着，终于有人先憋不住开了口。“弟妹，你能否让仙家帮帮我。”“帮姐姐做什么？”不等程芙开口，章若一先说话了。
　　“我，我……”霍珍一时难以言说低声啜泣着。“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好你个丫头，你这半夜要带起儿去哪？”霍夫人一改平日和气的模样，带着人从远处感慨，许是走的很急，连气息都不甚平稳。
　　“娘，我没有！”霍珍极力想辩解，可霍夫人一点都不相信，“闻竹苑的阵法刚刚被人动了，现在你就带着起儿夫妻二人出现在这，你跟我说不是你？那我倒是真冤枉你了！”
　　程芙看了一眼章若一心道，那你可真是冤枉她了。
　　“既然你这样不顾骨肉姊妹之情，那也别怪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心疼你！”霍夫人嘴角微勾，面露嘲讽“当年女婿北上经商，途中遇到山贼重伤后药石无灵，你是如何求我的？又是如何以我们的母女情分为筹码要挟我的？”
　　霍珍跪爬着到了霍夫人面前“母亲，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起儿是我的弟弟，我怎么会害他。”霍珍趴在地上，任眼泪将地面打湿，可霍夫人脸上却丝毫没有动摇。
　　“既然已经有人打了歪心思，起儿媳妇，当娘的对不住你。”程芙一脸懵逼，“娘，为什么突然跟我道歉？”程芙没有等到回答，身后多了几个粗使妈子，三两下将她捆住，“你们这是做什么！快把我放开！”
　　“把二少奶奶带到闻竹苑。”霍夫人指示着众人。“要做什么？”章若一皱眉。“好起儿，娘知道，你一直喜欢澄乐。”霍夫人握着他的手，神色才微微恢复一些平和。“本来娘想再等等，看看楚楚能不能有个一儿半女，也算是给她留个血脉对得住她。可是现在你看看你大姐！”霍夫人提到霍珍声音瞬间尖锐起来。
　　“那法阵可是你祖祖请了得道高僧所布，为的就是能够留住那仙家，作为我们霍家的家神，庇佑我们霍家的子孙。”霍夫人用脚将匍匐在她面前的霍珍踢开“这本是代代秘传长子嫡孙的秘密，你心善，不忍你姐姐与姐夫阴阳两隔，可你不知你姐姐是在我面前如何起毒誓，与我保证，只要你姐夫康健，此生定不再提及家神半句。”
　　“那她为何食言？”章若一乖顺的跟在霍夫人身边，对程芙的呼救充耳不闻。“你姐夫身体虽然恢复，可是没有办法延绵子嗣。”章若一了然点头“所以，他们趁我大婚，特地回来是为了？”
　　“是了。”霍夫人“你大婚前一日她便来求我，可我已经为了母女情分破了家规一次，第二次我是怎么也不能了。所以她今日以你为要挟，如若我不从，她便将阵法破坏，放走家神。她真的好狠的心！为了自己的丈夫，连我这个母亲，你这个弟弟都可以舍弃！”
　　“你们究竟要对我做什么！”苑门被打开，程芙被人快速的抬进去，丢在了地上。没有多看一眼，快速的离开了。程芙打量着周围，感觉很是普通，周围也是一些常规的摆件和用品，并没有什么让人惧怕的特别之处。
　　“你还是来啦！”竹林里的小女孩又出现了，她赤脚从内室走出来。“你是来跟我作伴的吗？”明亮水汪的大眼睛露出了一丝期待。
　　“霍氏参见仙家。”霍夫人从门外进来，恭恭敬敬的朝小女孩行了个大礼。“你们家太无聊了，我要回家去了。”小女孩看见霍夫人，有些生气道。
　　“你想走就走呗，这里还有人能留你不成？”程芙见女孩周围有白雾隐约缠绕，她听程萍说过，这属于一种很厉害的表现，不同于普通精怪的精气。这白雾更像是上天给的一种高级的标识，可以轻而易举的操纵着事物的外观，表象以及未来的变化。
　　“可是我忘记了。”小女孩又蹦蹦跳跳的坐到椅子上，晃着双脚。“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仙家将我儿的身体恢复康健吧！”霍夫人不愿程芙再与女孩多说废话。直接进入了主题。
　　“可以呀！”小女孩自然的应承下来“可是，你要拿什么来换呢？”
　　霍夫人没有半分犹豫“楚楚身上，如有可用的，仙家尽管拿去。”好家伙，原来是在这等着呢。程芙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她“自己的儿子，难道不该你自己救么？”
　　霍夫人不再多说，小女孩又蹦蹦跳跳的走到程芙身前，额头轻抵在程芙的额头上。“嗯，那就……”话未说完，程芙只觉心间一凉，身后的章若一用刀将她与女孩扎成了一串。
　　一瞬间，世界碎裂，二人伴随着失重感，狠狠的摔在了书店的地上。
　　“世人皆苦，你有什么想要的吗？”长发女子，坐在店内中心的展示架上。眉眼如画，身上的白衣被阳光照的发亮。“你哪来的，自曝家门。”程芙指着女子，右手伸进口袋，抓住符纸。
　　“宙洪荒，二十三，百刃斩。”章若一低吟，一瞬间身前涌出一大片花海，犹如花瓣掉落，像女子涌去。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女子面对花海，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程芙，等待着她的回答。“什么都可以吗？”程芙见她仍安静的坐在花海中，心中有了猜想。“我要程萍活过来，可以吗？”
　　女子有些困难的摇了摇头“不行哦。”程芙有些自嘲的笑笑，果然自己是想太多了，却又听到那边回答“我答应过她，你的愿望，这一次只能用在你身上。”说完女子又很坚定的说“一定要用在你身上。”
　　章若一看见镇鬼术在她身上不起任何作用，心中也暗暗猜了个大概。“请问尊驾如何称呼？”
　　女子闻身侧头看了他一眼，原本平静的瞳孔瞬间起了一丝波澜，右掌像身侧一挥，章若一就像一个木偶一般，硬生生的单膝跪地。
　　“别！”程芙见女子神色有些变化，想上前制止，又怕激怒对方。女子又转头问她“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程芙有些遗憾的回答“真没有了，我现在挺好的，啥都不缺。”女子有些遗憾的叹“又要等了。”说罢从展架上下来，轻轻的走到她身边，给了她一本合世记。“吾名玄苍，此乃信物。”
　　听到玄苍二字，两人有些了然。东荒上神，主宰人类梦境，生死与气运。作为人类，叫他一声“妈妈”都不为过了。
　　程芙有些茫然的接过书，有些无功不受禄的意思。瞥见边上的书架，想起了这次的任务主题。“问你个事？”女人点头默许。“林佳虹在你这做交易了？”女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做了什么？”边上的章若一插话。可玄苍似乎对他十分反感，锐利的眼风一扫，章若一张张嘴，发不出声。
　　“我朋友多有冒犯，还请上神不要怪罪。”程芙一边心骂章若一不省事，一边恭敬的对着玄苍赔礼道歉。只差念出所有家长那句‘小孩子不懂事，见怪莫怪。’
　　“你很好，不用道歉。”玄苍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我一直在这，从未在其他人前现身。我只是在这能等到你。”
　　“她之前晕倒在这里，是这里的老板娘。”程芙觉得，如果玄苍一直在这，那一定是知道些线索。“嗯……”玄苍托着下巴想了想。“半年前，有个堕落的慌神来过这里。”
　　“生死定数，本是个人的命里源法，不能强制干涉。若是想要扭转，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玄苍轻叹“我已经很久没做这样的事了。”
　　程芙与章若一心知，自己可能白费了一番功夫，找错了方向。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也算是撞了大运，见到了有些人一辈子可能都见不到的仙家。
　　玄苍挥手将章若一身上的术法解了，欲言又止，最后只在他身前轻声的说了一句“好好待她。”而后消失在二人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