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之暗》尼斯库罗斯

4、海上暴风雨

　　BC813，迦太基外海。

　　风平浪静的大海倒影着上方天空的蓝，一处海中的孤岛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圆形的传送阵，随着白光一闪，三名女子出现在岛上，她们模样俱都十分出挑，气质或清冷，或沉稳，或可爱，在这蛮荒之地，尤其显得遗世独立。

　　九仞脚踩在孤岛细腻的沙子上，对身旁两人道，“你们可有熟悉的感觉？”
　　左夜点头，“净界没有这样传送阵，可是并没有第一次使用的感觉 。”
　　与二人的审慎不同，周言一边说着，已经蹦蹦跳跳在周围查看，“很神奇，就像曾经使用过很多次一样。阿九～你快来看看这里，从这里可以看得到海心呢！”

　　九仞没有立即过去，看着周言的方向却是低声在问左夜，“你们怎么了？”
　　“来神殿之前我们就在半途遇上，同行了一段，后来遇到一个哭泣的灵魂，小言她……你知道她是在阿克儒夏湖降落的，那儿的居民终日哭泣，大概是触景生情，她就想把那人带到神殿的清明区等待拯救。”
　　“不是，对吗？”
　　“那是犯了重罪之人，即使能到阿克儒夏湖哭泣一年，也依旧要回到深渊，没有得到救赎的可能。他无非是看小言心软好骗。”
　　“你看出了他的真实目的，把他驱走了，小言因为这个跟你置气？”
　　左夜无奈地点了点头。
　　“她是善良，却不蠢笨，之后会想明白的。”九仞说，“走吧，再不过去她要闹了。”

　　周言口中的海心，其实并非大海的中心，而是这一块海域的水特别清澈，光像无所不能的射线一样直抵海底，让水中的情形一览无余。这处海域的透光性有别于周围海水，就像是一个琥珀亮色的小球排开了旁的海水，小球里有青葱的海底植物，还有很多深海珊瑚。
　　在执行任务前，几人在各地适应环境，如先前所说的，除了九仞在神殿外，左夜在毕里甫勒葛通，周言在阿克儒夏湖，这都是她们降落之所。在此前的定期联络中，苏格拉底会指导她们一些里界的理与法，就提到过这被称为海心的东西。这东西并不存在于里界，只会在她们执行任务的环里出现。除了能一眼望到海底，还有一个作用，进入水层就能瞬间直达海底，类似一个快速升降梯，但只有在满足条件时才能使用，至于条件是什么，貌似是从前的执行者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就被杀死了，因此苏格拉底也不知道。

　　这样的东西，善加利用也许能尽快完成任务。九仞正这么想着，忽然从东边吹来了一阵和风，那风带着清气，大导师口中只有英雄人物才会引来的气。
　　那远方汪洋驶来的船只上，必定有一只载着埃涅阿斯。

　　“阿九，我们在这里就阻止他吗？”周言看着越来越近的船影，摘下手套，幻力在她掌心凝聚，她已跃跃欲试。
　　九仞挥一挥手，虚空便展现出一卷地图，“我们所在的这座岛是西西里，过了迦太基湾就是西特提斯海，这是整个海域最狭窄处，是阻止埃涅阿斯的最佳地点。”
　　“他们刚刚渡过宽阔漫长的东特提斯海，此时必定是人困马乏，本来在特洛伊战败后，他们所剩的兵船也不会多。”左夜说着看了九仞一眼，两人似心有灵犀。
　　“用海上风暴把他们吹散。”

　　只要将特洛伊人阻在迦太基湾之外，埃涅阿斯就不会到迦太基见到女王狄多，西特提斯海另有一条北上直通罗马的水域，让风浪将特洛伊人带去，让埃涅阿斯在那里成为罗马人的祖先，这就是关键事件。她们要解救的是狄多悲惨的单恋命运，但是也必须确保埃涅阿斯未来的功绩。

　　正在话间，船队到了。说是船队，也不过零落几只，九仞只取下一只手套，徒手虚空像抓了一把空气，掌心便出现了一个幻力球，像透明的灵魂在火尖攒动，那团幻力清澈又烈滟，比周言双手聚成的幻力还大得多。
　　九仞等待幻力成型，随后将之掷到海上。

　　刚才还平静的海面，突然刮起一阵飓风，风将海水吹处波纹，浪花在水平面层层叠起，东西飘忽，如风卷残云，敛起那溅起的浪花汇成洪流，打在了船甲板上。
　　九仞纵风，周言则控温，她将自己的幻力打散到空气中，三人自带的力场隔绝了外部的影响，可力场外的空气已经热得将光都扭曲了。
　　这海上本来水汽就充足，热空气将水汽逼上去，至高空处遇冷，瞬间就变成雨水砸落在海面上。

　　狂风暴雨将天幕遮蔽，船只失去了阳光的指引，又在风暴中被吹散。可那乱窜的船只，也有偶然朝着迦太基湾来的，眼看就要进入港口，左夜朝海中某处精准地施加幻力，那本应在别处的礁石瞬间变被她移动到了海港前，船只或是触了礁，或是被阻挡着往北转向了。

　　这其中就有载着埃涅阿斯的那只船，眼看他就要被海天间的壮阔波澜送往北部，远离那曾经命定的驿站，忽然在天边一角，乌云深处，划开了一道天光。仿佛有人撕破了雨幕，露出本来晴朗的天空，一人凌空踏浪而来，所过之处，冻结了空气，也抚平了海水。

　　那人掠过岛上的三人，踏平了船队前方的海域，稳稳地立在左夜移动过的礁石上。
　　虽然那人戴着黑曜色的面具，却也只遮住了上半部脸，能让人看出是名女子，拥有清晰又线条优美的下颌线，只有紧抿的唇现在面具下方。她高挺的鼻梁和眉骨将面具抬得很高，金属外壳的面具遮不住她立体的五官，深邃的眸光透过面具射出，冰冷摄人，又有魅惑的光。

　　礁石离孤岛并不远，足够让三人清晰地感受到来人的低气压。
　　左夜目光移到来人脚下的礁石上，手心暗暗聚力，想要拆卸掉她的凭依之地，可她刚刚施力，就被对方轻轻抬脚，一下将躁动的礁石踩下去，就像踩死了那些没有重量的灵魂那么轻松。
　　比左夜更艰难的是操控着温度的周言，不但没能让空气继续升温，反而被对方引来的寒气反噬，一个趔趄，差点站不住。
　　九仞一手撑住周言的背部，没有让她摔倒，于此同时将自己的幻力注入她体内。
　　“阿九……”
　　“别说话。”九仞直接用思想与她交流，“继续。”

　　有了九仞强大的幻力输入，周言继续控制温度，先前结冰的空气中的水珠，以及被风抛起后结冰的冰剑似的浪花，慢慢地又融化成了水。九仞一手给周言传输，一手施力又唤起大风。

　　对方本是虚空地望着前方，此时目光似乎锁定在九仞身上，放纵地看了她几眼，并不急于反击，直到暴风雨似要卷土重来，她才抬手，虚虚一压，海水如被千斤重的烙铁压住，平稳得仿佛一张纸，而天边的最后一抹乌云也被改变了方向的大风驱散。

　　那人竟是能同时纵风，控温和移物，载着埃涅阿斯的船只在这拉锯中安然无恙，缓缓地通过了迦太基湾。

　　只有但丁的人会与她们作对，这人是灭神者！

　　而随着她对暴风雨的压制，周言神情痛苦地弯腰，吐出一口血来。九仞倒是还好，只是脸色在瞬间煞白。她二人是直接受到对方幻力压制的人，左夜则逃过一劫。
　　九仞皱了皱眉头，还要再聚力，想让风将埃涅阿斯的船头调转回来，那人说话了，“你的同伴受伤了，不使用你的治愈之力，她此刻的痛日后会刻在灵魂里。”

　　她的声音符合对她的想象，清越的声音带着水晶一般的质感，配着她无甚情绪的话语，听来倒很像来夺取人性命的地狱使者。

　　只是此刻九仞无暇顾及这些，她连自己的幻力能做什么都知道，而且她说得不错，眼下救治周言才是最重要的。

　　对方看九仞僵在原地，良久似发出一声轻叹，“在狄多自杀之前，你们还有很多机会，何必执着在此刻？”说罢她自礁石上跃起，她本就不必借助礁石站立，她的幻力强大到能让她直接悬于海面上，她最后看了九仞一眼，“好自为之，后会有期。”

　　“她……就这样走了？咳咳……”周言没说两句又咳起来，九仞收回心神，用自己的幻力替她治疗。
　　她的幻力……跟那灭神人类似，能干很多事，可以治愈灵魂和外表的伤口，也能直接传输给不同技能的使用者，只是会有副作用，而且与那灭神人信手拈来地切换技能不同，她目前最擅长的只是纵风。

　　周言借助九仞的幻力进行调戏，一会儿就恢复了，她望着九仞苍白几近透明的脸色，内疚地说，“让你费心了。”
　　九仞缓了缓，对她笑道，“你是让夜费心了。”
　　周言别扭地哼了声，不情不愿蹭到了张开双臂等她的左夜身上。

　　左夜搂着周言，神情严肃，对九仞道，“她是灭神者吗？为什么刚刚不对我们下杀手？”

　　大导师口中的灭神者，曾经诛杀过好几名前任的执行者，令净界的运行长时间停滞，直到她们三人的出现。那行事作风如此冷酷，不像是会因为仁慈而放过她们的人。

　　“哼，肯定是感受到阿九的幻力，知道我们不好对付才跑的。”
　　“不。”九仞否定了，“她的幻力远在我们三人之上……或者说她能使用的幻力很容易压制我们三人能使用的幻力。如果她想，她可以轻松地在这里就灭杀我们。”
　　“也许她只是以任务为优先，毕竟埃涅阿斯遇到狄多也是需要契机的，她担心错过了时机。”
　　“也许是这样吧。”九仞望向那人离开的方向，尽管已经看不到了，可那见到她却意犹未尽的情绪在心底挥不去，明明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陌生人，可她的声音令人心安，她的对抗都似很温柔，在这样的和谐中，九仞被有一种因不知她真面目的怅然萦绕着。

　　仿佛失而复得却又见面不识的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