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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殇人 ...

  •   元丰六年,除夕,夜。
      华京烟火漫天,灯火通明,街头巷尾熙攘之声经久不衰,百姓阖家欢乐昭示着大元盛世。叫卖声穿透宫门,随着官道越走越消散,等飘入东宫未央殿已所剩无几,衬着夜色更显寂寥。
      “殿下回来了?”殿内一女子身着华服,鎏金头饰,端坐铜镜前,露出娇好容颜。肤白胜雪,朱唇紧闭,尖俏的下巴微微抬起,一边由着身旁侍女细点朱砂,一边轻解发丝。说话间眼尾稍稍上挑,透出一丝妖冶与期待,本是祸国之貌却生生被这厚重的头饰压出几分端庄,显出风华绝代之姿。身旁的侍女不禁看呆了,手指一顿,心中暗叹:“当真是国母之姿”,忽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着实大逆不道。慌乱甩掉心中杂念,注意到镜前女子并无怒意,这才复又毕恭毕敬继续上妆。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后,殿内有片刻的沉默。女子似有不解,挥手撤下侍女,卸下最后一个发簪望向镜中身后的宦官“荩辛?”
      荩辛眼中划过一丝不忍与慌乱,拱手道:“回娘娘,方才玄鸣门与民同乐后,殿下同皇上去了重华殿商讨国事,亥时已归,只是……”
      裴赪愣了愣,终是嗤笑一声,颓然放下簪子,镜中人面露哀伤,“他终究是不记得了。”
      大殿陷入沉默。今日是她的生辰,是大元太子妃的生辰,也是他曾视如珍宝的日子。
      算上今日,太子已有整整三年未再踏入未央殿,她也在这空旷的大殿内虚度了整整三年。自忖无愧,怪也只能怪世事无常吧,老去的芭蕉怎有新鲜的梅子清脆可口?心痛吗,痛吧,只是痛麻木了也就自己当了真,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泰然处之,只是在这样一个本该四方来贺,举国同庆日子心中却总是闷闷的高兴不起来,才知道自己其实是伤心的。
      “怎么会这样呢?”裴赪轻轻问道,语气天真似稚子,仿若认真思考学舍里先生的考题。泪水连续滴落到手背,“呀,屋里漏雨了么。”
      荩辛心有不忍,更将头低垂了下去。
      “你说我和他怎么就成这样了”,裴赪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七年前,我十二岁,他鲜衣怒马为我摘下漠北最美的花,我便觉得他是除阿爹和兄长外对我最好的男儿。六年前,我枉顾至亲,随他出征南疆。四年前我率军攻下虎啸山,平贼乱,救他于水火,”泪水越流越多,淌落案前,裴赪嗓音微颤,“三年……三年前,他向父皇求下未央宫,鸿雁传书到漠北,请求阿爹阿娘让我嫁他。我远在华京,未等来父母的回信便迫不及待地答应嫁与他。”
      华灯初上,他说:“愿赪儿,长乐未央。”
      后来……
      后来除夕大婚,并准太子妃生辰,使臣觐见,八方来贺,元帝大赦天下。她却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大殿上唯一的新娘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裴将军裴渊之女裴赪,待字闺中、娴淑大方、温良敦厚……与太子堪称天造地设,特将其许与太子正妃……又有左丞相秦温之女秦瑕,待字闺中、品貌出众,性行纯良,着即封为太子侧妃……钦此。”
      大婚之夜,太子元燬彻夜未归。此后三年,太子先是独宠秦瑕,后又纳了姜氏,之后接连广纳后宫,却独独不曾踏入未央殿。
      “到底怎么了呢……”裴赪缓缓站起向殿外走去。退去鎏金华服,火红的里衣在空旷的殿里显得决绝妖冶,宽袖颓然垂下露出几分孤寂。
      荩辛似有所应,先一步跨出立于裴赪身侧,“娘娘……何苦?”
      “礼不可废,本宫……总要向他问个好。”
      “是……”荩辛心中一阵难受,却还是退了下去。

      幽兰殿。
      殿内,莺歌燕舞饮酒作乐之声激得裴赪鼻尖一酸,他环抱萧莲的手太过刺眼,尽管已经见过无数次却还是令她心中苦涩。
      “太子妃来干什么?”元燬一边抚摸新侧妃的手臂,按下她要起身行礼的身子,一边斜睨裴赪,眼中似有不耐。
      “妾身来给殿下贺岁”,裴赪微微欠身,给太子行了大礼,随后认真地凝望着他,似乎想从歌女衣袖间找寻他脸上的一丝不忍。
      “嗯”,元燬微微颔首,岿然不动。就着侧妃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红袖添香间皆是风流姿态。
      侧妃双目含情,瞟向这位当朝太子妃时却带了一丝挑衅。传闻太子妃生于漠北,性格泼辣,品性有缺,太子十分不喜,乃至婚后三年皆无所出,因此,萧侧妃实在不觉得太子妃有任何翻身之日。
      “嗯?”元燬不耐烦地端起案上茶杯,“还有何事?”
      端茶送客。
      裴赪强压下心中苦涩,再次欠身,叩拜,“妾身告退”,而后转身离去,只是哪怕面上再无所谓,一滴泪却先滑了出来,沿着苍白的脸颊,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元燬坐于案前,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却在她泪滴下的瞬间几乎破碎,心如绞痛,又好像心上缺了一角。他忽地起身,惊倒一片莺莺燕燕,看裴赪瘦削的身影在宫人的陪同下缓缓出殿,显得有几分落魄,又有几分凉薄。元燬隐隐感觉,好似这个陪伴他多年的她正一步一步离自己而去,一点一点切断他们之间的羁绊,再无留恋,也再不会回头。他慌忙伸出手往前扑去,打翻了几壶好酒,似要挽留月色下那一抹孤独的倩影。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蓦然回神,对上萧侧妃一脸关切的目光,他摇了摇头。
      之后便再没了饮酒作乐的兴致,假借批文书去了光正殿。

      殿内烛火摇曳,内侍立于书案边研墨,整个大殿寂静无声,只剩笔落宣纸留下隐秘的声响。
      元燬笔尖微顿,望着窗外微微出神,心里那个瘦削到几乎要融入夜色中的人,总是挥之不去。
      内侍是今日新从尚食宫提上来的,平日鲜少与贵人接触,突然被召唤到太子身侧,喜不自胜,见太子停笔沉思,不禁大着胆子偷偷瞟了瞟这位年轻的太子。元朝太子果真如同传闻中所言,英伟俊朗,岿然不动却隐隐有压迫之势。他薄唇紧闭,一席素服宽袍拖地,取下发冠的青丝扑满双肩,本是血气方刚正值少年,此刻眼中却似带了些失魂落魄。
      “我做错了么……”元燬似乎喃喃着什么。
      没听清太子的发问,内侍双腿一软,慌忙跪地。
      元燬稍摆手,内侍如获大赦,赶忙行礼退下,快到殿门口才缓缓舒了口气,却又隐约听太子道:“孤做错了么……”尾音带着颤抖,消散在夜色中。压下心中惊异,内侍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宫里做事,多的应是聋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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