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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冬季里,早晨的苏醒总是痛苦,尤其对姜小芽来说。她的血压一向偏低,早起对她而言简直是种身体和精神折磨。如果睡眠不足,她总会额头抽搐的疼,仿佛有人在里面挖矿产,又挖又凿又刨,偶尔还会有炸弹开路,阵阵轰鸣目眩。这些情况,严重的时候,可以疼上一整天。所以,她一般在8点半之后到9点左右起床,只要前夜不晚睡,也没有差点失眠——失眠的情况其实不多,除了知道哥哥去世后的两三天外,大抵发生在孟司泠出差的时间里,不过不是因为想念,而是在临睡前被婆婆硬拉去喝浓茶或者喝咖啡,没有拒绝的权利。可笑的是,婆婆自己只喝一杯牛奶。每每遇到这事,非得灌得肚子都鼓胀了,婆婆才会面带优雅微笑的放过她。
      孟司泠则相反,极为自律的他无论季节为何、天气如何,通常都会在5点到5点半间醒来,没有下雨就会来一场锻炼身体的长跑,下雨就在家里的健身房里。倘若有什么例外,不是他入院——这情况并不怎么多,就是她生病,或者心血来潮的窝在床上边工作边陪她。
      于是,早早地,孟司泠便醒了过来,揉着怀中人柔软的细发,说不出是怜惜还是想叹息。
      「泠……」迷迷糊糊,她呓语着,唤着他的名字。
      清楚她尚未醒来,揉发的手缩回被中,环在她腰上,随后紧了紧双臂,将她整人揽得更紧。
      房间外头,淅淅沥沥地绵绵雨声;走廊处,滴滴答答地水滴声,皆是扰人。空气中弥散着潮湿的水汽,粘粘地,让人觉得不舒服,仿佛浑身都快要发霉似的。偏偏吸了水汽的棉被也是腻腻地感觉,分外让他觉得心烦。可他仍是不想起来,因为这里被子相对家中的太薄了,也不暖和,而她天性比较畏寒,两只脚丫子在这情况下,会冰凉如水到天亮。想到这,又是一阵的拧心揪疼。
      冷淡典雅的俊容依旧波澜不兴,性感有型的薄唇习惯性的微抿着,形成不苟言笑的严谨线条。美丽又神秘的堇眸,因着房间里晦涩阴霾的朦胧光线,幽暗数分,近乎深紫,深邃如无底之潭,唯有不时流转着的波光,漾起扣人心弦的阵阵涟漪。孟司泠借住贫瘠得可怜的昏暗光影,凝视着怀中人的眉眼,以及偶尔翕合着,吐出破碎又含糊字眼的有些发干的唇。
      他能在脑海里清晰的描绘出阖起的眼睑下她的眼眸。那是一双深褐色的干净双眼,不明亮,不灵动,时刻在恍惚游神中流露出空洞和茫然,以及烟花般刹那的寂寞。她的眉头,在慢半拍的反应作用下,一向是舒展的。蹙起的话,大抵是有哪儿痛,或是发生了什么让她忘怀不了的烦心事。她的唇不厚不薄,没有樱桃小嘴的诱人,却很适合亲吻。她唇角有着轻浅的笑痕,畅快的大笑时,会染起浅浅的小酒涡。她不是爱笑的人,多年的上流生活迫使她在人前学会了合宜的微笑,不似当初的僵硬、刻板,但那笑,始终达不到眼底深处,只漂浮于面片之上;在人后,她经常一个人自得其乐的做着自己的事,时而抿唇偷笑,时而噗嗤闷笑,时而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
      一年里,聚与离各据一半,然而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非很多,其中休息又占去了将近二分之一。不见她埋怨过什么,也不见她借此要求过什么,每每见面,都是绽放着的暖暖笑靥。有时,或是在时间宽裕的时候,或是挤出时间,或是抛下工作,他会穿起T恤和牛仔裤,穿上运动鞋,拉她一起外出游玩,挤进热闹的夜市里闲逛。他知道,这会让她很兴奋很开心,幸福的笑容让他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滋味,里面有一味叫做心疼。
      这些日子里,不是没有寻思过两人的这段婚姻是不是个错误。深刻的自我检讨后,最终得出一个费思量。
      『冬,她的自卑,你该检讨。』
      梅的话尤然在耳,孟司泠沉思,无可奈何:
      她的自卑,他怎么会不知道,但一些事情,旁人说了有什么用?自己如果不走出来,什么都是枉然。且,再如何的心疼,再如何的难受,再如何的想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都未必能给予她一生平安的保证,毕竟他另一身份,并没有安全保障。
      ※※※
      梦,悄然潜入姜小芽的黑甜乡里。
      沧桑斑驳的早期建筑,一下雨就泥泞的阡陌小路,梯形的田埂菜地,随风摇曳的蒲公英,锈迹斑斑的铁门,墙角处葱绿湿滑的青苔……既熟悉又遥远,阔别多年的家乡。
      苍白无力的岁月里,有人来过,有人离去,反反复复,没有人能一直陪伴自己,无论是哥哥,还是泠。难忘余辉下模糊的背影,镀了层朦胧的腥红光晕,雕刻着离别的伤感。
      或走或跑,或哭或笑,一个人独自分享喜怒哀乐。寂寞吗?那是什么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沉陷过、恐慌过,而后渐渐凝结沉淀,石沉大海……在一次回首中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爱上发呆游神,如此的日子,不再漫长得像是慢性毒药一样,逐步腐蚀着心灵。
      ……
      身子猛地一震,顿时从睡梦中醒来。奈何脑中混沌一片,昏沉昏沉,如同灌了水泥一般。眼皮子也异常粘合。
      「醒了?」
      「嗯。」呓语般的应道,在熟悉的怀抱里,听着熟悉的心跳声,顿时心安。忽然觉得,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是那黄粱一梦,她和他仍有着一纸婚姻。轻声叹息着,不得不再再警醒自己,那不是梦,离婚协议书昨天经由管家交到手中了,鲜红色的盖章如鲜血一样触目。
      眼睛在发瑟,想起昨日花黄零满地,辗为泥,化为尘;想起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嗯,磐石无转移……虽说是不厚道的暴殄天物了,不过这意境挺梦幻挺美好的,让人不禁神往。只是……怕就怕,即使他有这心,奈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要起来了吗?」
      「嗯……不,等下再起来。」头还有些晕,骨头还是散架的。更重要的是,让她再多贪图贪图他的温暖吧。
      孟司泠没再说话,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在他无声的宠溺下,她的思绪飞离了很远很远——
      有次,婆婆优雅的端着伯爵红茶,甜腻的奶香味拂过她的鼻翼,无形的在她心底划出一道道无奈和不安。果然,婆婆露出高雅迷人微笑,说太安静,令人感到无聊与空虚,明知道她不会任何乐器,却要她弹萧邦的《夜曲》来解闷,陶冶一下她贫瘠可危的艺术情操,顺道提高她修养,以免在有外人的场合里又被人误会成误闯大堂的女佣,洗碗扫地的那种低级女佣。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白的、黑的,钢琴琴键反射着冰冷寒光,同蝌蚪似的的音符,狞笑着飞舞在她面前,像是一条条锁链,紧紧束缚着她,还勒着脖子。在冷嘲热讽中,从断断续续的凝滞到流畅,音乐始终没有激情、没有灵魂。自己最后得到的废才的结业证书,明确的指着她的鼻子,残酷的告诉她:「会唱歌,不代表你不是音乐白痴。」以此类推,披上华美的礼服又怎样?嫁给了王子又如何?自己没有格调,没有气质,没有才能,合该是那路边的野花,有害的、急需拔除的那种……
      妄自菲薄吗?
      不,在种种事实的沉重打击下,她想,如果自己是日本武士,不仅不配拥有刀,反倒应该早早切腹自尽,免得使家族蒙羞受辱。
      ※※※
      敏锐的察觉到怀中人的不对劲,孟司泠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或者,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不,没什么。」姜小芽讪讪的回答完,翻身坐起,以指代梳的打理着凌乱飞翘长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今天不去公司了吗?」
      「不用。」他跟着起身,打算到浴室梳洗,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忽然顿住,因为他想起这里并没有他的梳洗用品。
      瞟到他的动作,姜小芽先是困惑了下,旋即了然的为他解难道:「我包包里有没用过的牙刷和毛巾。」虽然她这里没有剔须刀和小刀片,但好在他是个胡子生长缓慢的人,所以现在下巴那里看不到胡须,除非用手去抚触才会感觉到细微的刺痒。
      孟司泠很清楚她放东西的习惯,很快就找到了他所需要的。
      当他从浴室走出来时,她刚套好毛衣,正温吞吞地穿着外套。他放好牙刷,为她挤好牙膏后,上前帮她梳绑着头发,问:「想吃什么?在哪吃?」
      她斜斜脑袋,无所谓地耸肩说:「随便。」等他绑好她的头发,她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慢慢踱进浴室,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迟疑了一会才问:「快过年了,你打算怎么过?」
      「还是一起过,我到你住的地方陪你,嗯?」孟司泠想也不想的直接回答。
      其实,孟司泠并非很传统的中国人,对过年等传统节日都不在意,即使是母亲一催再催他回家吃顿团圆饭什么的,只要一有事情需要处理,他都会对母亲的话听若未闻,以事业工作为主。也许是因为他生性冷淡寡情,也许是因为富裕过头的家庭使他对家素来没有什么特别情感,也没有任何温情美好的记忆,惟有休息过夜的理念而已。这情况,直到他婚后一年半多才有明显的改善。而转捩点恰好是在婚后的第二个春节:
      那天,他提前回国,在回家的路上,意外的碰到了广场里闲游的姜小芽。
      中心标志的石雕四周,一串串精致红包、红色小流苏和小巧红灯笼、喜庆的缠绕着枝叶与灌木丛。只影孤身的她,是一抹突兀的存在,恁地格格不入,宛如红纸上一滴晕染开的墨黑。
      将车子停在附近,他赶回看到她的地方时,她正茫然的围绕着它转。他走到她斜对面的一棵凤凰树下,离她约莫五步的距离,而她始终低着头,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没有开口喊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耐心的数了数,她一共绕了五十七圈。接着,她厌烦又疲倦的蹲坐在花圃那矮小的围墩上,手肘抵着大腿,双手只着下巴,注目着熙熙攘攘、喧闹兴奋的人群,神情里满是羡慕与渴望,随即落寞地黯淡下来。
      心口不由得一抽,眉目一紧,他快步上前,蹲在她面前,用力抱住她。
      她明显吓了一大跳,低呼一声。正要推拒抵抗时,听到了意外的熟悉声音。
      「新年快乐!」他说,声音稍沉微闷,面无表情,堇瞳闪过不悦——方才碰到她的手,冰凉如水。
      愣是反应不过来,呆傻地僵在原处。久久,她讷讷地回道,声音低哑飘忽:「……呃,新年快乐。」
      随后,两人都陷入缄默。
      良久良久。
      慢慢地,她将贴在彼此胸口的手抽出,插进大衣的口袋里,好一会才闷闷地杂七杂八地随意问道:「今天的天气真不错,是吧?……你之前不是说,最早明晚,最迟后天才回来吗?……吃饭了没?还是要先去休息?……或者,你要在这里走走?……」
      「……」夫妻间没有共同语言,交流也少,这种扯话题,她说得极为不舒坦,眉头都压出一个褶痕来了。他看得自己也不由得跟着微微皱眉。
      「呃……想想,你还是先回鸟笼……咳,回去和你妈……咳咳,婆婆,吃顿团圆饭吧,大过年的。」她面色阴霾别扭,含糊的言语里言不由衷,夹含着隐晦的抗拒排斥与无奈的妥协屈服。
      『回鸟笼』、『你妈』,一年多的岁月,众人倾慕的豪宅、舒适奢华的生活,依旧令她没有归属感吗?反倒让她觉得是种折磨?他无声轻叹,将下巴抵在她发旋上,旋即揽着她的腰,拉她一齐起身:「走。」
      『去哪?』二字,她含在嘴里,吞吞吐吐一番后还是决定不问出口,因为在内心深处,无论是去哪里,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将她丝毫不会掩饰的表情看个明白,他的双眸倏地深邃幽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和怜惜,而『这几天,无论到哪,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这话,他说不出口,也不会说出口,因为即便他有这份心意,但他却无法给予她任何保证,毕竟年尾年头的犯罪率,相对而言非常的高,盗贼骗子的猖狂嚣张,令人深恶痛绝又防不胜防。
      当初提出结婚,是为了方便照顾她。奈何世事总是爱与愿望相违背。果然,自己的设想不周,决定仓促,以至于这婚姻,让她不快乐,一如囚鸟般郁闷。
      要离婚吗?
      呵,素来利索的自己,竟然犹豫不决,说不出这两字眼,问不了她的意愿。
      罢了,倘若她真不愿意,这「离婚」二字便是她独有的权利。往后的日子里,他尽量的抽出时间陪伴她吧。
      「哦。」轻声应道,让人听不出她到底有没有听进耳朵里。紊乱着心跳,姜小芽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彼此,隔绝了撩人心扉的温馨氛围。
      『还是一起过……』
      这话,挺让人心动。只是,已然不再属于她的东西,她还能拥有多久?就算现在仍被呵护着,但终究会划分为井水与河水,一如当年的贴心姐妹,转至如今的擦肩而过不相识。
      而且,到她住的地方陪她……说是体验生活,他竟然一点质疑都没有。他真那么相信她的话,她该高兴吧。可惜事实上,在签离婚证书的前一天,在他妈妈微笑的注视下,在玫瑰花茶的芬芳下,她毫不犹豫的签下放弃离婚后的一切补偿。所以,除了结婚前的那房子,她压根就没有住的地方了——不过,结婚后那房子就被叔父他们一家人占去了,不知道能不能如愿的讨回来。……呵,她应该不会那么凄惨吧,房产证件还在她手中,户主也是她……但,以叔父他们那性子,很难说啊。呵呵,如果要不回来,她真的就只能当个没壳的蜗牛了。要么如之前打算的租个房子,当然能买下来的话就更好了;要么流浪……流浪,是怎样的概念呢?自己是否也会在不久的将来也成为移动人口,经历着居无定所的游离生活?有点没胆子想象……
      于是,浴室内,姜小芽咬着牙刷,瞪着镜子里的黑眼圈,没有将镜子瞪出两个窟窿的意思,也没有把眼睛瞪掉出来的意图。就这么眼巴巴的干瞪着,直至眼睛发干发涩的掉出眼泪。
      ※※※
      静静地跟在提着她所有家当的孟司泠身后,一点也不意外他会坚持退房。没问他要去哪,反正又不用担心他把她卖掉或者灭口,只要不是跑到他妈妈面前晃荡,估计到哪里她都会想办法随遇而安。
      一走出门口,姜小芽呼吸着更加潮湿的空气,微仰起头。
      雨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乌云褪色很多,像是运用晕染技巧绘画而成的淡色水墨画。
      将拉链拉到最顶端,确定不再有风从脖颈那里往身子里头猛灌,这才又缩手缩回口袋里,继续当着称职的跟屁虫。想到跟屁虫,她笑了笑,引来他的回眸。
      她摇摇头,说:「没什么。昨天那个梅,真是个大美人,你当初没对她心动过?」
      「没有。」孟司泠回答得毫不犹豫——即使美人见多了,乍见到梅,是会惊艳那么一下下,但也仅此而已。
      看他那模样与语气是真的不为所动,她忽然感到万分的佩服。连身为女人的她都心动的说。如果,如果她能有梅的一半相貌,想来做梦也会笑的。
      半小时后,将行李放在车上,两人坐在明亮的餐厅里,等着迟到的早餐。
      孟司泠去洗手间洗手的时候,闲闲无事的姜小芽用指间描绘着菜单上精美又让人垂涎的参考美食。画着画着,被忽来的婴儿啼哭声拉回了散步漫游的思绪。
      声音很近,她不禁寻声望去,是个几个月大的小家伙,正满足的喝着奶粉。他被包得肥嘟嘟的,一团温暖的米黄色,帽子上还有可爱的小熊耳朵。粉嫩白皙的圆脸,眉目清隽,一时看不出是男孩女孩,却格外的讨人喜欢疼爱。
      血液骤然沸腾起来,在自己回神时,才发觉自己竟然走上前,怜爱的抚摩着小家伙的脸——
      想当年,女儿也是这般大,也是这般的可爱迷人,袭承了泠迷人的堇眸,只肯和自己亲近。睡着了是个最最最圣洁的天使,醒来就咿咿呀呀的讨着奶喝。喝的时候要哼歌给她听,要和她说说话,不然她还不高兴呢。最有爱的是,两月多月大的时候,她还偶尔会学着自己的声音发音,像模像样的,让自己兴奋得抱着她直与她头碰头……倘若,倘若当年没有因为感染疾病而夭折,她现在,也四岁了呢,会跑着向自己扑过来,甜甜的喊着妈妈、妈妈……
      再不然,两年前,另一个孩子没有因为意外而流产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而今后,今后,与他的孩子…是不可能再有了……
      见她脸色诡异难看,小娃娃的年轻妈妈又素来厌恶陌生人碰触自己的孩子,于是猛地扫开她的手,抱着孩子转开身,戒备的紧瞪她。
      姜小芽顿时尴尬的呆楞住,旋即一手捂住眼睛,遮去泪痕,不好意思地窘笑说:「对不住,我失态了。」
      兀地,一只手递来纸巾。将她揽进怀里。
      她感激的接过,面对着熟悉的胸膛,擦掉一脸狼狈。
      一回到座位,便看到她对着人家的小孩露出怜爱疼惜的慈爱模样,尔后忽然无声的落下眼泪。孟司泠自然觉得心疼,于是他抽出张纸巾上前,为她解除尴尬的处境。晓得她是想起那早夭的女儿,那个自己才见过两手可以数出次数的女儿,心底不由得跟着难过起来。握住她发冷的手,将她揽得更紧,孟司泠知道自己此刻说不出任何安抚的话,只能借此行动以表抚慰。
      姜小芽调节了下情绪,确定自己不会再失态后,挣开他的怀抱,对年轻妈妈说:「你的小孩真可爱,五个月大了吧?」
      年轻妈妈本来是不想理会她的,但看在与她很亲密的帅哥的份上,勉强、客套的点头,姗姗地说:「谢谢夸奖,我儿子快五个月了。」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关系,如果是夫妻,真是让人无法置信,感觉一点也不搭配的说,简直就是一朵臭烘烘的猪笼花插在肥沃的土壤上。
      姜小芽莞尔:「能让我抱一下吗?」
      年轻妈妈犹豫了会,视线在自己老公和帅哥之间来回数次,才回到姜小芽身上,不怎么情愿的叮嘱道;「小心点。」
      姜小芽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记忆中的奶香与柔软,愈加令人身心立刻暖和和地。有些生涩的喂小家伙喝奶,一边轻声细语地和他说着话,将他的视线引诱到自己这里,看着他专注的样子、笑起来的模样,姜小芽跟着真心的微笑着,对年轻妈妈说:「你儿子一点都不怕生呢。真好,这样照顾起来比较不吃力。我女儿这么大的时候,都不让其他人抱。」
      好像很久没看到她如此温和柔软的神情了。孟司泠暗暗感慨着。在女儿出世前后,他便看得出她很喜欢孩子。后来因为心理原因和自我压力,自从女儿去世后的几年里,她就不曾再怀孕了。不然,他想,有孩子的陪伴,她会快乐很多。两人之间,估计也不会有这次离婚的一幕。
      「还好,」年轻妈妈抱回自己的宝贝,随口问道,「你女儿现在多大了?」
      「四岁。不过,她很早以前就随她舅舅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说完,姜小芽黯然涩笑。
      「哦。」以为只是远行而已,年轻妈妈不以为然地应道,取下奶瓶,准备哄小家伙睡觉。
      见服务员端着盘子过来,孟司泠揽着姜小芽回到座位。
      木偶一般了无生气的呆坐着,姜小芽眼神飘渺,没有焦距的望着他,幽幽地叹息说:「当年,要是我坚持带小贝去看医生,或许……或许她会很健康很健康,到处活蹦乱跳。」
      「那不是你的错,当时你自己也高烧着。是我没有尽职的当好一个丈夫和爸爸。」
      姜小芽惨惨一笑,细不可闻地反问着:「是吗?」他忙,她清楚,所以懊恼责备过他,却从来没有怨恨过。她无法原谅的是自己的失职,以及他妈妈对亲孙女的置之不理,明知道小贝有点儿不舒服,偏偏说什么没问题没问题,怎么也不肯抱小贝去看医生。自己打电话请医生过来了,却被她很不客气的打发走。而之后的那次流产,也是因为她的关系啊!竟然骗自己喝下堕胎药!!也是自己太傻,即使觉得味道不对,却没有留心,或者把药倒掉,而是在她亲切的注视下,硬着头皮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进肚子里,害死了才三个月大的孩子……至此,无论是如何的想、如何的渴望,都不敢再要小孩了。且,即使在泠的陪伴下看了心理医生也没办法消除的强大心理压力,就算不吃避孕药,也不用担心会怀孕……哈,多么可笑啊!哈哈——
      这话题,太沉重,不适合再继续下去。于是,孟司泠转移话题,问道:「你打算搬到哪里住?」
      想了想,知道被发现撒谎是迟早的事情,她老实的说出目的地,将理由隐瞒了部分:「我想回屏东。城市的生活步骤太快,我怕自己一时适应不来。」贵妇人的美好生活,从来不用担心口袋没钱,更不用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劳苦奔波。久而久之,人都成了标准废物,还温吞散漫得很。万幸的是自己没机会学会花钱如流水,不然只能考虑铤而走险的到银行抢劫,来让自己继续奢靡的花花世界。
      回屏东?也好,那里毕竟是她的家乡。孟司泠颔首:「有时间,我会去找你。」
      「不用了!」拒绝的话,脱口而出。
      「?!」微沉下脸,他冷眼瞅她。
      「嗯……我想先让自己稳定下来再和你联系。你的手机号码不会换吧?」她垂首,知道自己的借口非常牵强:泠啊泠,难道你不知道,如果你有时间就过来找我,如果你继续对我这么好,我会更加为自己居然会提出早就想了很久的离婚而后悔不已。呵呵,是,我知道自己不惜福,竟然放弃了你这么好这么优秀的人……很多时候,我恨透了自己的懦弱和作茧自缚!!你可能不能理解和明白,我却很清楚的知道,再继续下去,总有一天,我不是把自己真的变成杀人凶手,不是让自己弄得神经衰竭,就是被自己折磨得抑郁自尽。我想,也许换个环境,我能变得坚强点,被迫性的坚强,因为无树可依,无墙可靠。
      ※※※
      沉默地吃完早餐后,孟司泠带她到了他的另一个住所。离他的办公楼很近,才隔了一条街。是间小套房,比暂住几天的那宾馆两间房大了一些,但装修设备自然是天壤之别。
      姜小芽随意的打量一番,虽然不解这里为什么会并排着两台计算机,但是心里想的是:竟然外面有的是房子,为什么一定要和你妈妈一起住?你其他兄弟姐妹,都住外面的说。唉,我真傻,你没说,我就没开口,这七年里,白白折腾自己,合该是招罪受。
      忍住撞墙的冲动,姜小芽懊恼的咬着右下唇内角。很快泛起的疼痛和铁锈味道,她全然不放在心上。
      回头看到她低头不语,孟司泠猜出了个大概,沉声解释说:「没有我陪伴的日子里,我母亲有能力保护你的安全。对不起,我的自以为是,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话落,拿出自己的衣服,到浴室做个简单的冲洗。雨天总让人觉得浑身黏糊糊的,格外的不舒服。
      姜小芽没留意到他说了什么,也没注意他在做什么,双手托压着腮帮子,回想自己为什么能隐忍那么久,傻愣傻愣地住在那美丽却令人窒闷的鸟笼里——
      结婚的第一年,他可以说是几乎不在家,她和他妈妈的接触也非常非常的少。
      次年,他的情形照旧。她和他妈妈的接触忽然频繁起来,她一时之间忙碌着,发现自己要学习的东西非常非常的多,譬如:怎么坐、怎么站、怎么走路、怎么笑、怎么运用餐桌礼仪、怎么品茶品酒、怎么烘托贵族气息、怎么……只是,看情形,她是块朽木,雕琢不出什么来,彻底的瑕疵品。
      第三年,在新年过后,他突然转性,一有时间就陪她,表情虽然依旧少得很,行为上反而更为体贴细腻,有时候有种要把她宠上天的感觉。她和他妈妈却更加的难以相处,不是言语的冲突、拳脚的相向。那种气氛,诡异得很,彼此之间的微笑,虚伪牵强得她每每头皮发麻、四肢起鸡皮疙瘩。直至女儿的降临,也未能改善彼此间暗涛汹涌的关系。
      第四年,女儿的不幸夭折,令她丧失理智,差点不顾一切的杀了他妈妈。而他妈妈也确实在医院住了一年半载——从五楼跳下去,虽然没有当场死亡,但是受伤还是挺重的。他妈妈养病的那段日子里,坚持要告她谋杀,可惜证据不足无法起诉;她则在泠的陪伴下,努力从丧女之痛中慢慢走出来。
      第五年,流产事件的发生,让她再次陷入疯狂,再次冲动的谋杀未遂后,她在泠的推荐下,在心理医生的治疗里平复情绪。可恨的是,为什么他妈妈的生命力那么强韧?上次跳楼没死,这次割腕也没死成,她记得医生说,失血差点就达到人体的三分之一了啊!!
      第六年,第六年发生了什么了呢?真奇怪,竟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好像是,他妈妈和他那些兄弟姐妹去欧美长期旅游,她继续心理治疗。当然,等到七八月份,婆媳间的重新相处,她已经萎靡了,任凭他妈妈的摆布……
      今年,今年就没什么好回忆的了。到了年关将近,她彻底妥协,没有提出搬出去住,而是如他妈妈所愿的提出离婚。在那一刹那,她觉得解脱了,很开心,也很难过——难过,是因为要离开泠了……
      哈,哈哈,猛然间发现,自己真的很老很老了,经常在回忆,经常在感慨,经常在懊恼——
      自己做人自始至终的失败啊!
      为什么还苟且活在世界上呢?可能,是因为贪生怕死;可能,是因为对某人有所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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