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兜兜里有糖果

1、楔子

　　明黄色的布幔缠绕在雕有青龙火凤的立柱之上，虽是静静的，却无端透着一股难言的威严。诺大的寝宫里，满满地跪着这王国中权势最尖尖上的一批人。而床上则躺着一个女子，黑缎长发披散着，衬得肤色益发苍白。这是一个重病的女子，但眼中却照样闪烁着最摄人的精芒，恐怕现在即使已经有黑白无常站立在她的身边，也照样难以撼动她半分。

　　“陛下……”坐在一侧的一个略显纤弱的男子，哭红了双眼，喃喃地轻唤，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是她的君卿，十日前刚刚入主后宫，还来不及君仪天下，却被告知陛下病危。陛下病危？这怎么可能？年少的君王整整经过了十年的夺嫡之战才迎来了这最尊贵的帝位，怎么可能会在登基后短短的三月里，就病危了？是谁？一定是谁使了巫蛊歹毒之事才害了陛下的，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位从来都是强势的女子，这次却顺从地认定了自己病危的事实了呢？为什么？
　　“传乾王。”女子依旧躺在床上，声音虽是虚弱，却还是从中透着帝王的威仪，是的，帝王的威仪，就如死去的前任国师对她的预言，她是命中注定的火凤青龙命者。
　　“传乾王～”宫人得令，不敢稍有怠慢，忙是一级级的将指令传了下去。

　　“陛下传乾王入宫觐见～”宫里的口谕很快就传了出去，而这非但使得文武大臣摸不到头脑，也使得乾王愣了神。
　　乾王，同是太祖皇帝的子嗣，排行十七，是当今圣上同母异父的妹妹，也是在这十年夺谪中败下阵来一介王爷，并且将要永远被软禁在这皇陵中的王爷——杨乾。只是眼下皇上病危，传这乾王来是何故呢？莫非是英明的君王已经病糊涂了？
　　“乾王殿下，陛下有请，还请您快些随奴才一起进宫谒见。”传令的令官也是一名女子，杨乾认得她，因为她是那名尊贵的女子的心腹，在夺嫡之战中，已经见过很多次也交手过很多次了，只是夺嫡之战已经结束，那个心思难测的女子还要做什么？
　　“皇姐……”杨乾有心探问所为何事，可转念一想却是释然，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或者说，她担心还有什么用？父债女还，只是不知道那位恨她入骨的皇姐要怎么对付她了。也许，死在她的手中，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王爷，请上轿！”传令官也不等杨乾有其他什么反应，挥手之间却是四个先天之境的高手立在了身边，而他们的手上所抬的却是一顶轿子，一顶可以飞快赶到皇宫的轿子。
　　杨乾略略苦笑，成王败寇，没想到她这个败寇居然有如此好的待遇，想来那位皇姐是迫不及待的要羞辱自己了，只是……那人会是干出这等事情的莽妇吗？

　　入宫，本是极其困难的事情，只是特事总有特例，眼下四名先天之境的轿夫抬着轿子，甚至连宫门都没有入，便是飞过了重重宫闱，眨眼之间已然到了永宁宫——当今皇上的寝宫。
　　“乾王殿下到～”轿子才一落在外殿，传令的声音已经到了内殿。杨乾虽然素知那人的身边追随着一票能人异士，却也不曾料到这能人异士居然已经多到只能在外做传令官的地步了
　　“请乾王！”床上的女子依旧是白着脸，只是在听闻乾王到了的时候，微微扯出了一抹微笑，“你们……”女子转眼看了一下坐在床边的已然哭红了双眼的君卿，以及跪在一边的众文武大臣，说道，“退到一边吧。”
　　“是！”众人虽是疑惑帝王的行为，但许是这帝王从前至今的积威不浅，到底没有任何质询的声音响起。
　　“臣妹杨乾参见陛下。”杨乾诧异于床上的女子的气色，虽说她守在皇陵消息闭塞，怎么此人登基方才三月，居然……居然……
　　“看见我的样子，很惊讶吗？”床上的女子依旧是那淡淡的笑容，看不出任何对死亡的恐惧。
　　“臣，不敢！”杨乾躬身而立，虽然这人眼下只是躺在床上，虽然她看起来病得不轻，虽然她自称“我”，但那威严，却依旧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乾。”女子微微笑着，仿佛是舒心至极，“你以为我是恨你的吧！”
　　杨乾听闻女子如此一说，心下却是一颤，直觉地反问道：“难道不是吗？不，是的，我知道的，你恨我的父卿，当然也恨我。”
　　“……”女子依旧只是笑着，却是转而说道，“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很有趣。”
　　“……”杨乾不言，也不明白她所为的有趣是指什么。
　　“事情很有趣的……”女子的声音越发虚弱了，但依旧是笑着，眼中精芒不灭，“我想……你会永远记住我的……”女子终于闭上了双眼，静静的，仿佛只是睡去一般。
　　“皇上驾崩了……”
　　杨乾看着女子，她死了，真的死了，就这么突然的，却依旧骄傲的……死了……

　　*** ***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请新皇登基继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日里的一幕幕依旧在杨乾的脑海中闪现着，令她困苦，明黄的帝衣穿在她的身上，却仿佛是对她最大的嘲笑，虽然知道那个人恨自己，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可以如此恨自己……

　　『泰和七年四月，帝十七女诞，赐名乾。
　　泰和七年十一月，帝废君卿卫氏。
　　泰和七年十二月，诏十七女之父，李氏为君卿，统六宫。
　　泰和八年元月，卫氏逝……』

　　泛黄的史册本应该存于太史之处，却偏偏在这永宁宫也有一份，只是这上面多了七个蝇头小字——此恨绵绵无绝期。不是那人的笔记，倒是像极了那个死在冷宫中的卫氏的字。虽不明白卫氏的字缘何写在了这册子上，但终于有些明白那人为什么恨自己入骨了，不为夺嫡之怨，却是杀父之仇。
　　昔年，她驰骋沙场只为夺得帝位……
　　昔月，她夺得帝位只为令李氏君卿随先帝同葬，以报父卿卫氏冷宫屈死之仇……
　　昔日，她夺得帝位却冷眼看人暗算，只为令自己登基为帝……
　　而今，令自己登基为帝只为……
　　“皇上～”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令杨乾微微一怔，“皇上，宰相大人差人来问，可定了先帝的谥号？”
　　“谥号？”杨乾看着那灯火映染下的深宫院落，有些出神……
　　那人原是早就知道自己是男儿身的身份了，却偏偏临死算计自己登基为帝，帝国无男帝，至此，自己的一生必须守着男儿身的秘密绝情绝爱。
　　那人果然是绝顶聪明，报复了先帝的绝情，让杨家王朝出了个男儿皇帝；报复了外戚李氏，让曾经显赫的李家，逼迫先帝废君卿的李家，在夺嫡之战中荡然无存；最后也报复了他，不要他用命来偿，却要他用一生来赔，男儿做女装，至此情爱绝，也不得不背负起杨家后继无人的恶名。那人果然是桀骜的，只为了一个恨字，竟然用整个江山社稷来作手段，甚至不惜用命来赢。
　　她赢了，并且笑到了最后……

　　“皇上……”侍者在旁催促。
　　“慧！”杨乾慢慢吐出一个字。
　　“慧”字，曾是用在君卿身上的谥号，而今日，我以这个字用在你的身上，用在你堂堂女儿身的身上，你该知道，其实我也恨你……恨你不知我爱你……
　　康定元年二月，帝崩，谥号慧，史称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