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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少年不知愁滋味(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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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回来了。”
电话那头父亲的话总是平平淡淡的,也只会在晚上九点准时提醒在林暮家待得乐不思蜀的莎莎。
林暮放下《西游记》,抬头看看挂钟,“都这么晚了,快回去了,女人。”
莎莎憨笑,从大床上爬起,“才八点,估计我家的钟时间快了。”
林暮“嗯”了声,一脸不赞同地看着莎莎,莎莎跳下床,受不了。
“我走啦。”站在玄关,莎莎大吼一声,眼睛瞪得很大。
串串从房间出来,在楼上捂着头,睡眼朦胧,嘟囔:“死女人走就走,还把我吵醒。”
莎莎仰头笑,林暮把伞递给她,轻轻说:“下雨了。”
“嗯。”
莎莎家住在九几年建的红砖房,就住在一楼,窗户玻璃已经灰蒙蒙的了,下面的石台被莎莎刻满了字。刚转弯走到家,就听见砰砰的甩门声,然后一个美丽的少妇冲出来,莎莎有些愕然了。
“妈,你怎么回来了!”
少妇愣了下,回头看莎莎,“莎莎?!”
“……”
少妇手扶上胸口,“你个倒霉孩子,这么晚了在家门口干嘛!”
父亲从单元里走出来,身后阴影一片,“小梅,孩子也在这儿了,回去说。”
莎莎察觉到自己父亲脸上的阴霾,率先进门,坐在小沙发上不说话。
少妇低头,面上闪过愧疚,最后一个进去。
“莎莎,这些年了,妈妈知道对不起你,但是,你也知道,我和你爸……所以我和你爸打算过几天就去把离婚手续给办了,主是要看你。……你打算跟我、还是你爸。”张小梅坐在茶几上小声解释道。
坐沙发的莎莎盘腿而坐,耸肩膀:“我无所谓,跟谁都一样。”
张小梅从包里掏出烟盒,优雅地把烟夹在指尖,停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点燃,只是叹气:“莎莎,我知道你,唉……”
父亲走过来,平淡的声音,“你想想,明天再给我们说。”
莎莎额前的刘海太长,杵到了眼睛,很疼,很酸,她说:“好。”
很难得的失眠,莎莎瞅着窗外的夜色,很黑,没有一点灯光,压抑得着紧。C市本就多雨,更不用说这夏夜,瓢泼大雨,打在塑料雨棚上,霹雳哗啦的扰人清眠。隔壁就是父母的房间,不时地传出争吵声,莎莎蜷身捂耳,眼泪又滑了出来。
第二天早晨,依旧风清日朗,安静中有啾啾的鸟鸣,昨夜的一切仿佛并不存在。起床时莎莎看见张小梅正系着围腰,弯腰时披散的头发垂下,挡住了那张漂亮的容貌。
“早上好啊莎莎,洗漱完了把你爸叫醒。”
莎莎点头就去洗漱,镜子太高,她要站在小凳子上才看得见自己,眼睛还有些红肿,头发还有些凌乱,皮肤还有些苍白,她使劲拍脸:“柳莎莎,该醒了。”
“莎莎,今天妈妈带你去游乐园,好吗?”张小梅擦着桌子,问。
莎莎关掉电视,“谢谢妈,不用了,我找朋友玩。”
张小梅笑着说好。
莎莎背着挎包,出门。
其实莎莎心里已经有数,以后的日子,还是跟父亲过,因为自己父亲太孤僻了,如果没有她,他的生活会不会从此沉寂,无声。可是,这也只能是幻想了,因为在她挽着朋友回院子大门时,林暮抓住她,脸色阴沉,嘴巴上下合动——莎莎,你爸他……
莎莎觉得自己像是一枚鞭炮,被一声巨响,炸得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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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护病房外。
莎莎大声叫:“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张小梅说:“我……你爸他,我也不知道……我……”
莎莎看着窗户那边平躺的父亲,厉声尖叫:“你不知道!你居然说你不知道!!你……”林暮追过来把她拖走,林暮怒声道:“你爸还在里面呢,别这么大声。”
莎莎立刻止声,眼泪却一下子掉出来了。
林暮说:“你爸是突发脑溢血,别和你妈闹。”
莎莎死命地扯着自己的头发,乱乱的就像她的心,“你不知道林暮。我,我本来还想要以后跟父亲过,可是……他就,就……”
“先看医生怎么说。”
林暮掰过她的手,顺便捋捋她的乱发,很轻。
“嗯。。”
医院里最不缺的就是眼泪,莎莎看见走廊上匆忙而过的人,每个人都是表情莫辨,明亮的走廊上,白昼灯、消毒水,让她快要窒息。一只手探过来摸着她的头,仰面,茫然。
“莎莎啊,你爸爸,唉……”来人是林爷爷,脸上的皱纹一下子变得深刻。
莎莎脸色惨白,近乎透明。
林爷爷身后有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用食指抬抬眼镜,摇头说:“家属准备下吧。”
“准备……什么……”声音颤抖,莎莎死死攥着衣服,细小的青筋在皮肤下扭曲。
“后事。”冷硬的话。
时间仿佛很快就逝去,就像记忆也能慢慢恢复,莎莎习惯了躲在房间里,看尽张小梅的所有表情,讨好、不满,愤懑,以及愧疚。当院里的银杏开始金黄时,第二年的秋季又降临,只是家里少了一个人,那个不喜说话的男人,莎莎的父亲。
“莎莎,你怎么还在家?!”
莎莎用手绞着电话线,“哦,有事?”
“你林叔叔他们一家今天就出国了,你不去送送?!”
“不去。”
飞机坪上的风大得出奇,不停划过天空的飞机发出轰隆的声音,林暮抿着嘴站在侯客厅的玻璃前,旁边的串串也皱着鼻子叫闹:“哥哥,傻女人怎么不来?!”
林暮不语,只是光洁的玻璃上,清楚印出那个小人儿的愤怒。
林暮走后,莎莎依旧每个月都会去公墓,坐在墓碑前,一整天。公墓里覆满大理石,莎莎靠在墓碑上,静静整理碑前的鲜花,她翻出两听青海啤酒,低低的笑:“父亲,我来陪你啦!”
“你看,你又不跟我说话,从来都是我说你听。真没趣……”
山麓上的树木青翠欲滴,长得很是茂盛,远山如黛,轻雾弥漫,莎莎声音有些哑了:“可是父亲,我还是很想你,真的……”
莎莎喝得有些急,咳嗽了半天,脸被呛得嫣红,“父亲,你说林暮和串串会不会讨厌我啊?我只是,讨厌离别……就像父亲你一样,都不说一声就走了。”
山风微微大了起来,远方的轻雾像是一抹颜料,渐渐变淡,变浅……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莎莎举手把另一听啤酒洒在一边的草地上,呢喃:“父亲,我能叫你,爸爸么……”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