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月亮坠落》南烟南下

14、暮色

　　宋也到家时她爸还没下班，偌大的屋子冷冷清清的。

　　她脱掉鞋在沙发上躺了会儿，下午的一切就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迅速闪现。
　　后果就是越想越气。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抓起书包回到卧室，把数学书、练习册和考点一本通全部拿出来，整整齐齐摆在书桌上。

　　她要向大家证明，她是能学好理科的。

　　复习了一遍前两天数学老师给总结的笔记后，她开始认真做题。

　　此刻的她就像满血复活的小兵，带着一身旧伤一瘸一拐地冲向前线，只要心中有理想，洒点泪流点血又怎么样。

　　可她没想到自己会死得这么快，甚至连前线在哪都还没找到。

　　谁敢相信，她第一道填空题都做不出来。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咬着牙算了十几遍。

　　这道过不去的坎就像猴子无意说的那句“你居然比我还差”，明晃晃地摆在她面前，啪啪打着她的脸。

　　怎么就这么难呢？

　　宋也有点想哭。
　　为什么她就这么笨？明明上课都听明白了，怎么一到做题就不会了？

　　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将脸埋在手心里，长期以往压抑的负面情绪正急切地寻找着宣泄的出口，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不久，客厅传来开门声，宋也忙用袖子抹抹眼睛，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同时随手抓起一只笔在本子上无规则地乱画。

　　没一会儿，卧室门被敲响了。
　　“小也，你在房间吗？”是宋有福。
　　“在。”

　　门开了，宋有福欠着腰探进来半个脑袋，笑呵呵地说：“我回来拿点东西，待会儿还得出去一趟。”

　　宋也没抬头，怕眼里的泪花被他看见，背着门冷冷地应了声：“哦，知道了。”

　　宋有福以为自己没陪她吃晚饭所以她生气了，于是低下头赔着笑：“晚上我得招呼几个客户，估计得到很晚才能回来，等会儿你去街上买点东西吃，钱我给你放客厅了，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

　　“嗯。”她点点头，声音有点哑。

　　宋有福看着她的背影静静站了会儿，最后悄无声息地关上门走了。

　　刹那间，宋也的眼睛有点湿，眼泪徘徊在眼眶，一眨眼就会掉下来。

　　没多久宋有福又来了，把一杯牛奶放到桌子上，拍着她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也，该休息就休息，劳逸结合，别太累了，身体比学习重要。”

　　难过的时候最怕别人温柔地安慰，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一下戳中她委屈巴巴的心。

　　宋也还是没忍住哭了，眼泪一流出来就跟松了闸的洪水，怎么止都止不住。

　　最后，她趴在桌子上，头埋进臂弯里，抖着肩膀哭得眼泪鼻涕横流。

　　自打上小学起，宋也还从来没在爸妈面前哭得这么惨过，所以宋有福吓坏了。

　　“小也，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宋有福急得声音都有点跑调了，可她一哭起来哪还顾得上那么多，就只一个劲儿地号。

　　“你别光哭，告诉爸，到底怎么了？”

　　宋也哭得一抽一抽的，说起话来也断断续续的夹着哭腔。
　　“我呜呜呜呜我学不会呜呜呜呜。”

　　她坐直身子，边抹眼泪边抽抽，“爸，呜呜呜呜我是不是比别人笨啊呜呜呜呜为啥，为啥我就是学不会呜呜呜呜。”

　　宋有福先是一愣，然后猛地松了一口气，无奈又好笑。
　　“傻闺女，一个作业把你为难成这样。”

　　他把桌子上的书全部合起来挪到一边，抽出几张面纸塞到她手里。

　　“行了，你都已经学了一天了，大脑也该放松放松，况且，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一点也不比别人笨，你只是还没找到自己热爱的。”

　　宋也被她爸这番鸡汤式安慰止住了眼泪，倒不是不难过了，而是突然觉得，这么大个人了还在老父亲面前哭鼻子怪难为情的。

　　最后，宋有福摸摸她的头发，笑得慈眉善目。
　　“这个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当初我跟你妈刚结婚那会儿什么都没有，现在不也熬过来了吗？学习上遇到困难很正常，不过这么点小事不值得你哭成这样。乖，去洗把脸，叫上几个朋友一起出去走走，弄点好吃的散散心。”

　　他从兜里掏出皮夹，那皮夹是十二周年结婚纪念日的时候钟艳买给他的，用了这么多年都已经磨掉色了，但他一直舍不得换。

　　他从皮夹取出两张五十大钞递过来，又叮嘱道：“别回来太晚啊。”

　　宋也擦干眼泪擤擤鼻涕，哑着嗓子说：“谢谢爸。”

　　宋有福笑了：“这傻孩子，跟你爸还说什么谢。”
　　然后收好皮夹推门走了出去。

　　门快关上的一刻，宋也赶紧叫住他。
　　“爸，你路上慢点，早点回来。”

　　宋有福隔着门缝冲她笑笑：“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忘了吃饭，老是饿着对肠胃不好。”

　　关门声传来时，桌上的闹钟指针刚好指到七点。

　　宋也哭累了，郁闷的劲儿也就跟着过去了，她把桌子上的钱塞进存钱罐里，起身到洗手间洗脸。

　　每次哭完第二天早上眼睛都会肿得老高，估计明天猴子和邵与佟见到她肯定会问东问西。

　　宋也打开卫生间的灯凑到镜子跟前，眼皮已经有点红肿了，眼眶里还泪光盈盈的，衬得脸特别白，猛地一瞧居然有点好看。

　　洗了把脸后，肚子突然咕噜起来，她拿好钥匙出门下楼。

　　晚上有点起风，但现在才八月，天气还是非常闷热。

　　宋也低着头沿着路灯走，走到小区活动中心看见有几个小男孩围在一个机器前。

　　那机器她知道，叫自动贩卖机，还是前几天物业刚安装的。

　　她摸摸兜里的硬币，等那几个人都买好了才走过去，纠结了半天最后选了瓶茉莉花茶。

　　平时钟艳不让她喝碳酸饮料，正处于叛逆期的她有时候会偷偷在外面买了喝，可现在钟艳不在身边，她倒没那么喜欢了。

　　连着塞了两枚硬币后，第三枚突然死活都进不去，不管她按什么键都没有反应，这下可好，饮料没喝着，还白丢两块钱，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无语地要命，抬起腿朝它踢了一脚。

　　结果！
　　好家伙，这机器果然是冷冰冰的铁疙瘩，这一脚下去疼得她龇牙咧嘴，泪花子差点飙出来。

　　她弯着腰蹲下去，攥住疼得冒火的脚尖使劲揉搓。

　　这年头连贩卖机都自带防御机制，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宋也郁闷得差点七窍生烟，背后突然响起一声笑，轻飘飘的，吓死个人。

　　她把脸转过去，看见周叙懒懒散散地站在路灯下。

　　他好像心情不错，很显然，她刚刚表演的小丑哑剧逗笑了他。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宋也不想理他。

　　没一会儿，周叙朝她走过来，低头看着她，嘴角的弧度不断上扬。
　　“你怎么这么幼稚。”

　　宋也吸吸鼻子，抬起下巴瞪回去：“我哪幼稚了。”

　　他抱住胳膊，朝自动贩卖机的方向点点下巴，“心情不好就拿机器撒气，还不幼稚？”

　　算了，今日不宜斗嘴，逢斗必输。
　　宋也艰难地站起来，瘸着腿挪到贩卖机前，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硬币。

　　周叙盯着贩卖机上闪烁的屏幕，忍着笑说：“你说你，人家好好待在这为人民服务，你没事踢它干嘛？”

　　宋也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一向能很好地控制情绪，今天属实是事事不顺，太憋屈，所以才一下子都爆发了。

　　可这会儿听他这么一说，她立马意识到，她差点犯了毁坏公共设施的错误，还伤害了一个顶着风吹日晒为大家省去跑腿麻烦的机器。

　　是啊，她冲个机器发什么火。

　　于是，她冒着傻气双手合十，对着贩卖机鞠躬道歉：“不好意思啊，刚才是我没控制好情绪，以后不会了。”

　　周叙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嘴角又扬起来，没忍住一下笑出了声，还笑得很大声。

　　宋也僵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被他坑了。

　　她仰起头白他一眼，小声嘟囔：“你想笑就使劲笑吧，别憋坏了。”

　　周叙把目光移到她脸上，非常诚恳地说：“宋也，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人，真的。”

　　宋也憋闷得脸都红了，梗着脖子回怼：“那我是不是得谢谢你啊？谢谢你这么独特的夸奖。”

　　他的眼睛弯了弯：“不用客气。”说完抬起手揉乱她的头发。

　　宋也心跳慢了一拍，时间仿佛一下停止，直到他擦肩走过去，指针才重新转动。

　　她低下头，反应过来时手心出了一层汗，凉凉的，贴在滚烫的脸颊上刚刚好。

　　—

　　晚上，宋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周叙他为什么要摸我的头，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吗？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吧……

　　乱七八糟的想法一条接着一条闪现，周叙的眼角眉梢也时不时浮现在她眼前，她脑袋里乱的像装了浆糊，最后实在熬不住困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半夜十二点，宋也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

　　是谁大半夜的打电话扰人清梦！

　　她踩着拖鞋慢腾腾地走到客厅里，提起座机听筒带着起床气“喂”了一声。

　　“是宋也吗？我是你齐叔叔，你爸出车祸了，现在在市人民医院，你赶紧过来一趟……”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不算很急，却听得她耳朵直嗡嗡。

　　车祸。
　　怎么会出车祸，她爸向来开车很稳，而且对他的车很爱惜，开到现在两三年了也没怎么剐蹭过。

　　一瞬间，宋也眼前全是电视剧里一场车祸致使整个家庭生离死别的情节，腿有点发软，浑身没了力气，就像无头苍蝇一样。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只记得一路上就只会重复一句话：“师傅麻烦你再开快点。”

　　估计是被她颤抖的哭腔吓到了，司机师傅油门踩到底，原本二十多分钟的路程缩了一小半。

　　宋也顾不上拿回师傅找的零，哆嗦着手一口气跑到住院部，刚进大厅就看到了满脸焦急的齐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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