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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红月夜(上) ...

  •   五 红月夜(上)

      泛着红光的暗夜,月亮缺了一块,也是红色的。久违的京城天都,一如初次见它时那样,充斥着刀剑的寒光与杀戮的血腥。
      娘,走吧。
      她看见了岚衣泪痕未干的脸,逍儿与谦华颤抖扶持的手臂,还有彦儿那双溢满痛与恨的夜青色眼睛。
      走吧。
      她笑,尽管血流不止的伤口是那么痛——她以前从不知道受伤,竟是如此难过的一件事。
      走吧——去哪里?
      她想起初遇见那男子,江南正好,风是如水的温柔,柳丝飘,芙蓉笑,小荷刚露角。
      走吧——去江南。
      去江南,再不回来。

      “……琴绯姑娘?”
      岳岚衣轻轻唤道,将缓缓滑走嘴唇的手指收在颔下,柳眉微挑,极尽温柔地向前探了探身子:
      “琴绯姑娘,岚衣的脸上有什么不妥么?”
      清风楼的二层已经鸦雀无声很久了,原因不言自明。虽然岚衣几乎天天出现在这里,但搞得如此惊世骇俗绝对是头一次。别说男人了,连老妇幼童都看得呆如木鸡。
      本够得上闭月羞花的琴绯,也好容易才收回魂来,心里不免妒忌得绞痛:这是个什么妖孽啊?男人美得如此本就是罪过一件,还生的那么魅惑的一双桃花眼,在那种眼睛注视下,怕是柳下惠也按捺不住,何况他好象还有意无意地与她调情,那笑靥顾盼,神仙都消受不起!
      “……琴绯失礼,刚才四公子问什么?”
      “听说琴绯姑娘是平州临仙人,定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啊。”岚衣仍旧是笑,原先的妖魅化了温情,“我看姑娘面色不好,怕是长途跋涉累了身子,要好好保重啊。”
      “……啊,是的,想不到四公子对琴绯这么上心……”刚回魂的琴绯被这笑挑得芳心又是一阵魂不守舍。
      “那是自然,三哥的娇客,岚衣必然尽心相待,不过——”岚衣双目微微一眯,仿佛半醉一般眼波盈盈地看着琴绯,“姑娘如此与众不同,令人怜爱,让岚衣有些嫉妒起三哥来呢……”
      “四公子,您可真是折杀琴绯了……”琴绯娇嗔道。
      “琴绯……琴绯这名取得实在好,不知是何意呢?”
      “这……”琴绯猛得惊醒,但很快回复了娇态,“不怕公子耻笑。琴绯的名字是恩客所取,其中意思琴绯自己也不明白。”
      “哦……”岚衣垂了眼睑,眸上长长睫毛抹下淡淡含烟影,更平添几分迷惑人心的风情。琴绯看得意乱情迷,差点忘了自己跋山涉水来这里的目的,只想着和眼前这无双的俊美公子共享良宵:
      “四公子……”
      “……四爷,老夫人出事了。”
      现场气味极至暧昧,正是无声胜有声时,息儿忽的冤魂般飘然出现在岚衣身后,冷幽幽地冒出一句,莫说琴绯,连周围的人都不知道她是何时飘上楼的,自然都吓得魂不附体。
      “——怎么了?”暖烛光中,只见岚衣面色一沉,眼中柔波瞬时变作阴霾。
      “老夫人酒醉失足落水,秋水寒气重,引得老夫人隐疾发了。”
      岚衣一听娥眉紧蹙,连忙拂袖匆匆向琴绯告别,留下美人独坐,相思成灾。
      九娘屋里,谦华正守在九娘的床边:
      “三哥,娘的状况如何?”
      “救上来的时候说是手脚痛得紧,不多时就发烧了,”谦华担忧地擦拭九娘额上密密的汗珠,“像是做了噩梦,刚才一直在说胡话……”
      岚衣拉开纱帐,靠着九娘枕边坐下,挽了长袖就给她摸脉,沉吟一会儿,微微摇了摇头,急得谦华跳了起来:
      “你干吗学那些个庸医,一摸完脉就摇头晃脑的不说话?快说,要什么药?用煎的还是捣的?”
      “别急,和以前一样,剑伤发作,加上外感风寒,先煎两副麻黄汤——麻黄、桂枝、杏仁和炙甘草这些厢房里的药橱都有,”岚衣把九娘的手用被子盖上,“手脚外敷的药和以前一样,都配好了搁在药橱旁的木柜里,让信儿去吧。”
      “我去吧。”谦华急忙要出屋。
      “让信儿去!谁知道你会不会像年前那样,在药里加什么薏仁红枣的当汤来熬……”
      “……我要喝银耳莲子羹,多放冰糖……”九娘大概是听见吃的了,挣扎着睁开眼冒出一句,弄得岚衣哭笑不得:
      “娘,你怎么又不听话,明明沾酒就醉,还老偷我酿的酒喝。”
      “不肖子,那么好的东西,偶尔也拿来孝敬娘嘛……”九娘咳嗽了两声,声音有些沙,柔柔的好象梦呓:
      “刚才我梦见你们小时侯……你们那时侯还好小好小……”
      “娘……”
      “我还梦见大师兄,二师兄,八师兄……八哥他迷路迷了那么多年,我都快想不起他的样子了……”九娘轻轻笑起来:
      “还有予离……予离……他和大师兄还是那么要好……我们天天在一起喝酒……”
      一听见那个名字,岚衣深深皱起眉头来,谦华则是攥了拳头,低头不语。
      “所以……娘喝酒有什么不对?”九娘忽得瞪了眼,从被子里探出手来,不痛不痒地捶了一下岚衣,然后瞄住谦华,一字一顿:
      “……银耳莲子羹,多放冰糖。”
      “好……”
      “金丝蜜枣、糖渍葡萄、拔丝苹果……西湖醋鱼下葱段,东坡肘子别煮太咸,叉烧里脊多涂点蜂蜜啊……”
      “……三哥,赶紧去,再端碗醒酒汤来。”

      这边忙得天翻地覆,那边也没有闲着。
      “岳大公子,你专门过来恐怕不是送我们回客栈那么简单吧?”侍雷换了身衣服,半干散乱的发鬓洗过后,竟然是如同西国葡萄酒一般醇红:
      “时间也不早了,就不担心你那位宝贝娘亲么?”
      廷逍一笑:“岚衣的师傅,就是江湖人称的‘医圣’,我自然是不担心。”
      “那你是来跟我们家大小姐绮月提亲的?”
      “浩星家的大小姐,在下怎么敢高攀?”
      浩星,即为西国桐夜的国姓。此话一出,侍雷的眼色陡然犀利无比,而廷逍还是笑,看得侍雷冷哼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们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你确实有些不一般的能耐。”
      “不敢,令小姐的身份,只要从那在暗处就显出靛青色的眼睛就能看出来。”廷逍语气仍旧平稳温和:
      “贵国神谕有云,‘真王,月下瞳如夜,日中智如辉’,能在江阳这种小地方遇见桐夜的皇族,也算一大奇遇呢。”
      侍雷盯住廷逍好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
      “岳廷逍……你真名叫什么?你们的真名叫什么?”
      “名字不过是别人赋予的称呼罢了,何来真与假?”廷逍也陪着他笑,“我们不过是些粗俗小民,叫什么名字都不过是户籍官笔下一页薄纸罢了。”
      “小民?”侍雷笑了一声,微眯碧绿的眼眸,凑近廷逍:
      “你们是谁我可以不问,不过你们那宝贝的娘亲——没错,我在水里看见她的脸了,那张脸,任谁见过都忘不了,我怎么又可能不记得?”
      廷逍脸色如常,只微微点了下头。
      “那么,你是要杀了我,还是威胁我呢?”侍雷故意把脖子亮出来,笑得张扬跋扈。
      “公子也是姓浩星么?”
      “你看我的眼睛是深蓝色的么?”
      “贵国现在的国主,就是公子这般的瞳孔,想必公子是国主的内戚吧。”廷逍端起几上的茶来,悠哉地品了一口,“毕竟贵国国主与我家有些渊源,如此,也不会伤害公子与小姐。”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如果是让你那国色天香的小弟来□□我,也许有效哦。”
      “那也大可不必——”
      说罢,廷逍转过脸,温和的眼睛忽地变了凌厉,侍雷一惊,却来不及躲开,就这么直直地被那仿佛带了魔性的目光吸住,动弹不得。只听得廷逍口中念了句什么咒文,然后手指点了茶水,在侍雷眉心处画了个水印,侍雷就像被打了重重的一拳,整个身体摔回身后的竹椅里,昏沉睡去。
      “……二相公,你也要如此对我么?”
      绮月忽然讪笑着出现在屏风后,廷逍站起身,略微一鞠躬,笑道:
      “在下怎敢对公主殿下无礼。”
      “可你就敢对我国的首席万骑长无礼。”绮月有些狡黠地笑,“那叫什么?魔法?”
      “在□□叫做神通。”
      “你是法师?”
      “在下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
      “宫里的人个个不说实话,我听的出来,所以,不要骗我。”绮月大大方方地走到廷逍面前,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月光下,果真闪耀着令人屏息的深邃幽蓝:
      “——侍雷是中了什么法术?会死吗?”
      “不,只是会忘却,忘却遇见我们的所有事情。”廷逍此刻就是位脾气温和的夫子。
      绮月揪揪乱翘的额发,叹了口气:“忘了——你们就安心了?”
      “不是安心,在下本是个该死的罪人,实在不想让更多的人受牵连,出此下策是迫不得已,望公主殿下谅解。”廷逍撩开袖襟单膝跪下,俨然是标准的桐夜宫廷礼节,绮月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
      “你也许是个罪人,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喜欢你。”
      “能得到公主的喜爱,是廷逍的福气。”
      “要消除我的记忆,可以。”绮月话里还是未脱的稚气,目光却犹如皎皎月华,令人不能俯瞰:
      “但是,你不准忘记我,下次我们见面时,我还要认得你。”
      “——廷逍绝不忘记。”
      廷逍抬头看绮月,她已经闭起了眼睛,一点也没反抗,神情还是那么顽皮不羁,却多了分什么——他跟师傅,也就是娘的八师兄学过一些神通术,自然也懂得“他心通”,但此刻他探不清绮月的心里,那多的一分究竟是什么。
      人心是最大的,就是神明,也没办法识透人心。
      但有时他又会想,人心本是简单如清水,一目见底,而浑浊的,怕是人的耳与目。
      他确实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算是看得比常人淡一些,却也擦不干净眼里的俗世尘埃——不过,那才是活的人,死了,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信儿?你还在顽皮么?”
      刚踏进院门,廷逍就听得鸽儿扑翅的响动,抬头看见信儿在院外的树上,不禁笑道。
      “大爷总是把信儿当小孩子,信儿可是比息儿还大上几个月呢。”信儿撇嘴的模样倒是像极了谦华,此刻她正翘了腿坐在树枝桠上,隐约看得出她穿的一身粉红,和息儿那水红的衣裙式样是一样的。
      “这么晚,还不去歇着?”
      “四爷贪睡嘛,早撑不住了,主子在照看老夫人,信儿自然也不能睡。”信儿和息儿都管谦华叫主子,叫他们则是少爷,这其中自然是有缘故。
      廷逍笑了笑:“怎么?吃醋了?”
      三年前,谦华离家出走,除了娘,谁都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信儿没吭声,树上还是扑哧[扑哧地响。其实廷逍倒想挑个灯笼来看看,倒不是看信儿是不是真在吃醋,而是想看看这满满一树飞来飞去的信鸽是副什么光景。
      “大爷!”信儿忽然跳下树,手里抓了只黑斑鸽儿,急急地大叫起来:
      “——不好了!二爷出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红月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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