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风流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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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风流债
江阳县令裴令杰是前年的探花，原本可以在京城做七品翰林编修，不过他自身没有什么兴趣在天子脚下争权夺势，所以乐得在这个小县城逍遥自在。但是他也心知肚明，瑞州太守那个一天到晚乐呵呵的老头子不出两年就会告老还乡，而吏部的意思就是让他来继任，所以这几个月那老头子老是以磨练为名甩一大堆烫手山芋给他，气得他差点想挂印罢工。
“当初乡试、会试、殿试都是你自己要去考，没有谁逼你。”
岳定彦坐在县衙后堂，无动于衷地看着裴令杰发疯癫病一样抓乱发鬓踱来踱去。
裴令杰和岳定彦是在四年前岳家刚定居江阳时认识的，当时的岳家可不比现在，男丁们个个灰头土脸，还不太会打理生计，而九娘则连路都不太能走，可谓是家徒四壁。而裴家还算是个小地主，裴令杰则是当家大少爷，父母双亡又无弟妹，性子洒脱，正打算出家，却对上山采药的岳岚衣一见钟情，惊觉红尘未了，随即把什么佛经袈裟全甩进垃圾堆，风风火火地上门求亲，结果被岳定彦揍了个鼻青脸肿，两人也算不打不相识。之后裴令杰爽快地分了自家产业下的一处田地和房屋给岳家居住，说是做善事，其实醉翁之意大家都明了。不过从此以后，裴令杰倒是成了岳家为数不多的座上客。
“……要不是你家大哥闲着没事，一年就把四书五经给我点拨得那么通透，我才不会一时兴起跑去考什么功名——你评评理，明明是帘城出的采花大盗，为什么让我去查？早知道英子山那个土匪帮就不让你去端了——定彦，这次你可还得帮我……”
岳定彦看了裴令杰一会儿，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一字一顿道：
“这茶香，我娘爱喝香茶。”
“哎呀，那是自然，也孝敬她老人家了，我这就给你包两斤去。”裴令杰乐呵呵地颠去了内厅。
趁这当儿，岳定彦拿起桌上那采花大盗的案卷慢慢翻看，越看脸色越阴沉，等裴令杰捧着茶包出来时，岳定彦已经不见人影了。
遭到那帘城采花贼毒手的女子们多是十五六岁的美貌少女，被凌辱后要么被割断喉咙吸血，要么被取走了眼珠……总之，手段残忍如此的，岳定彦再想不出第二个人。
“是魉鬼石晔。”
被硬拖回后院家里的九娘一听，也是微微一惊，不过很快摇了摇头，用指舒开岳定彦紧锁的眉心：
“彦儿，你别这么慌张，你应该记得为娘在七年前就把石晔的武功废了，手脚经脉被挑断是个什么下场，你又不是没见过。”
“娘，可以前您就差点……”
“娘也不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了，再说，有你在，娘也不担心。”九娘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大概觉得纱帽碍事，于是拉开颔下的缨索，将纱帽解下，回身对着次子悠然一笑：
“娘的彦儿，是比夜山铁断关更牢靠的人，彦儿难道不相信娘的话么？”
定彦看着逆光中的九娘，不禁有些恍然，样貌暂且不论，可那墨烟飘散一般不饰珠翠的长发，以及翩然若仙的清修身姿，和十余年前冲天大火中令人惊心的绝美是没有变的。
“对了彦儿，刚才接住娘那阵，你的缚脚铁取下来了么？”
“没有。”
“哎呀，轻功又进步了呢。”九娘点点头，“前些日子教你的剑法还记得吧？再练一次给娘看看吧。”
定彦点头，站到院中，拔剑仿佛随意的一挑，挽剑做了个起势，随之凌厉一刺，眨眼之间，疾风骤雨般的剑影便闪烁在他周围，似是有形却追不住剑招，正当眼花缭乱之际，他却缓了身形，行云流水般优美至极，却剑剑力破千钧，而看他本人，自是气定神闲，神色静若止水，双目微合，使的这精妙的剑法仿佛毫不费力，戏耍一般。
九娘也不由得轻声赞叹，这剑法虽是她自己所创，却很少像这样从旁观赏，难怪人说，她的剑，明知招招取人性命，却赏心悦目，美得绝人念想。
不过半个时辰，裴令杰扶着刚才被迷倒的信儿进了前庭，远远就看见那内院的青石小亭，柳荫花影，九娘正倚竹小寐，定彦则侍在一旁给她添上绒纱披衣，一举一动自是别样的暖意。
“……裴大人，真是谢谢您了。”
裴令杰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只觉得颈边一阵阴风吹过，回头一看，是名面色苍白的秀丽少女，虽作的是丫鬟的打扮，周身却透着一股清冷和贵气：
“……息儿，你在啊？怎么又不说一声，吓得我……”
那叫做息儿的丫鬟略微一欠身，随即接过迷迷糊糊的信儿扶好，神情淡漠得如同雕塑：
“让裴大人受惊，奴婢该死——裴大人一定累了，请随奴婢去偏厅喝杯清茶歇息歇息吧。”
“哦，我……”
“大人必定是累了，对么？”息儿幽幽一笑，看得裴令杰莫名打了个寒战，这才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跟着幽魂一般飘忽着的息儿溜走了。
清风楼今夜可谓是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灯火自然是从祥州带来的花灯，而歌舞，就是岳岚衣难得一次的兴致了。其实说到底，还不是九娘软磨硬缠，非要小儿子给她的笛曲伴唱。
常来清风楼的人自然知道，九娘虽然琴棋书画一样不精，却吹的一手好笛子，若是她性子上来，风蝶公子再怎么不甘愿，也只能载歌载舞，权当彩衣娱亲。而之于来店里的酒客们，就有了难得的好耳福。
“……桂月十五花灯上，灯上为谁亮？为君亮，劝君莫相忘，金罗巷，紫云裳……红酥手儿，绕丝羞檀郎……”
岚衣的歌声慵懒柔美，确实少了几分男子的阳刚厚重，却胜了女子几分的妩媚风情，犹如暖香一般撩动人心，随意加上的脂句粉词也显得别有情趣。而九娘的笛声，婉转绵长，欲去还休，藕丝般来来回回，扯不断理还乱，还略带些暧昧缠绵的幽怨与小性子，挑得酒客们无酒先痴醉。
“……唉，还是琵琶好，想咱们在祥州听的那歌姬小曲，才叫人意乱情迷呢……”
曲罢，酒客们连连叫好，九娘却还不满意，抚着青竹笛哀声叹气。
“娘，咱这儿又不是青楼，叫人意乱情迷做什么？”老三岳谦华无奈地笑笑——幸好他二哥去了帘城追查采花贼，不然被他看见周围那些男子们对娘不怀好意的眼光，非出人命案不可。
“谦华你也不想想，青楼的生意多好啊……”
“我倒是想，当初就是想开个青楼的，可二哥一听就把剑抽出来了，差点手足相残啊。”谦华若无其事地给九娘奉上一杯裴令杰今天刚送来的瑶湖清茶，有些无辜地撇撇嘴。
“你二哥才没这么凶呢，你们老把他说这么可怕……”
“二哥最孝敬您了嘛……”
话音未落，岳谦华就听见一串琵琶乐声和惊艳声从楼下传来，不禁有些诧异。江南酒楼大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唱曲卖艺的，得先给店家打个招呼，否则太俗滥或者出了事，对店家声誉有损。而清风楼里有个能歌善舞的风蝶公子，又有个博学多识酷爱说书的私塾夫子，普通跑江湖串场子的根本不敢进门，今天来这个会是什么人呢？
“……娘！娘你别乱跑啊，娘！”
九娘自然是耐不住性子的，二话不说就随着酒客们跑下楼看，两个可怜的儿子连忙拨开人群追上去。谦华刚拉住跌跌撞撞的九娘，就见楼下大堂中，一名身着红衣的娇美女子正怀抱琵琶，正露出惊喜的神情，眼波盈盈地冲着他唤道：
“——公子，公子不记得琴绯了么？”
其实岳三公子在江南也小有名气，三年前他离家在江南各城奔波经商时，就结识了不少红颜知己，连现在岳家的两个丫鬟，蓝信儿和蓝息儿，也是那时机缘跟随在旁的。他虽没有小弟那祸水般的优雅魅力，也没有大哥温玉似的睿智儒雅，更不似二哥静中摄人的冷澈，却独有股子风流倜傥，逍遥不羁的性情，加上那眉清目秀又不乏英气的相貌，让不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青楼佳丽甚至江湖女侠都对他倾心不己。
而这名女子，倒不是谦华留情太多记不得，她的姿色相当不俗，若真见过，他不可能毫无印象。而鉴于他以前欠下的的风流情债，众酒客和九娘，甚至岚衣都不相信他们并不相识。
“……姑娘认错人了吧？”谦华看着众人暧昧的目光，简直悔不当初。
“您就是岳谦华岳三公子，琴绯怎可能认错呢？”女子羞红了脸，低眉娇嗔道，真是道不尽的风情万种，看得九娘满心欣喜地暗暗掐他，催他赶紧过去安抚美人。
谦华只得万般无奈地下了楼去，拱手问道：
“也许是谦华记性坏了，敢问姑娘是哪里人呢？”
那女子一听，潸然泪下，泪颜楚楚动人，揪痛周围一干凡夫俗子心：
“……公子真是好狠的心，枉琴绯对公子痴心一片，难道是自做多情么？”
看来是惹上麻烦了，说不定还是个大麻烦。谦华心中皱眉，却没有表露出来，仍是温柔地笑道：
“能得姑娘垂青，若不领情可就罪该万死了，定是谦华近来忙于事务，眼神不好，这大堂里又灯光昏暗，一时没认出姑娘来，还请姑娘恕罪，若不嫌弃，请到楼上雅间一叙。”
那女子点点头，羞羞怯怯地随着谦华上了楼，岚衣和九娘也在楼上人群里，谦华给岚衣使了个眼色，带着那女子向西边靠湖的雅间去了。岚衣也发觉其中蹊跷，连忙编了一堆理由劝说九娘打消偷看的念头，拉着她先回了后院。
不一会儿，廷逍被息儿从书塾叫回，也觉得有些不妙。这家里，就数次子定彦武功最好，而他前脚去帘城刚走，后脚这不明不白的女子就不明不白地来了，还是挑准了武功其次的谦华下手，不能不引起他的警惕。
正在兄弟二人商议之时，信儿又急急忙忙跑进来，说后门被十来号人堵住，也说要见岳家三公子，恐怕来意不善。
“这也是风流债么？”被搞得莫名其妙的九娘嘀咕，不知是不是调侃。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风流债
